第六百六十六章 孽緣良緣
緣分有良緣也有孽緣,顧青與萬春公主的緣分實在很難說清是良是孽。</br> 見到顧青的那一天起,萬春如同遇到了生命中無法逃脫的劫,一段原本應(yīng)該非常美好的緣分里摻雜了政治與家族,它就成了孽緣,逃無可逃。</br> 微風(fēng)入室,紅燭搖曳。燭光下的一對新人卻毫無喜氣,相對無言。</br> 良久,萬春打破了難抑的沉默,輕聲道:“你……不掀開蓋頭嗎?”</br> 顧青沉吟片刻,終究還是親手掀開了她的蓋頭。</br> 一張絕色傾城的臉龐映入眼簾,今日的萬春特意打扮過,薄施脂粉,唇艷欲滴,一雙含著輕愁的眼眸顧盼流轉(zhuǎn),宛如青雀掠過湖面,留下點點漣漪。</br> 顧青屏住呼吸,怦然心動。</br> 無論各自怎樣的身份立場,此刻僅僅只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卻是姿色傾城,不遜于楊玉環(huán)。</br> 顧青不是圣人,他知道此刻這個女人已經(jīng)完全屬于自己,天諭為憑,紅燭為媒,一雙夫妻一世人。</br> 昏暗的燭光下,萬春的神情卻沒有任何女兒家該有的羞怯。</br> 眼前人是心上人,但這樁婚事卻并非她所愿。此生僅有的終生大事,卻潦草地成為了別人的工具和棋子,讓這樁婚事蒙上了許多腌臜的本質(zhì)。</br> 當(dāng)年信誓旦旦說,若然遇不到意中人,情愿孤獨終老一生,可見萬春對自己的未來有著多么完美的期許,而今日的婚事,卻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br> 見萬春毫無喜色,顧青嘆了口氣。</br> 這是個心結(jié),如果解不開,她今生都不會快樂了。</br> 轉(zhuǎn)身走到桌邊,顧青取過桌上的巹器,斟滿了酒,遞給萬春一只巹,道:“公主殿下,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你我且共飲合巹酒。”</br> 萬春沉默地接過巹器,雙手舉過眉頂,與顧青互敬之后,萬春將酒一飲而盡。</br> 顧青擱下巹器,看著搖曳的燭光發(fā)愁。</br> 接下來怎么辦?</br> 這種心情和氣氛下,洞房顯然是不合時宜的,恐怕愈發(fā)會破壞心情,若是不洞房,女人的心思向來敏感,恐怕她又會胡思亂想,畢竟男女成親而不圓房,對女人來說其實是一種侮辱。</br> 仔細(xì)斟酌了許久,顧青遲疑地道:“殿下,今日你我已是夫妻,既是夫妻,有些話不妨敞開了說……”</br> 萬春垂瞼低眉道:“夫君請說。”</br> 乍聽她喚自己“夫君”,顧青只覺頭皮發(fā)麻,說不清是喜悅還是別扭,感覺很奇怪。</br> 定了定神,顧青繼續(xù)道:“殿下,我知這樁婚事非你所愿,其實也非我所愿,與你我的情意無關(guān),里面摻雜了太多別的東西,讓人心里不舒服,可是,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天家退無可退,我也回不了頭……”</br> 萬春對顧青的話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輕聲道:“夫君的意思,將來有一天,你還是會率軍攻進(jìn)太極宮,將父皇和皇兄殺了,最后取而代之?”</br> 顧青搖頭:“別把我想得太壞,你既已是我的妻子,你的父皇和皇兄也是我的親人,雖然我與這兩位親人關(guān)系敵對,但是為了你,我不會殺他們……”</br> 萬春抬眼看著他,暗淡的眼眸里仿佛突然點亮了一線光明。</br> “真的嗎?”</br> 顧青點頭:“真的,如果你還不相信,我不妨說句難聽點的實話,兵戎相見是不得已而為之,然而一旦兵戎相見,便是決定天下社稷的大舉動,如此大的舉動下,我要的是鼎定大局,相比之下,你父皇和皇兄的生死其實對我并不重要,他們無論是生是死,大局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們活著也不可能改變什么了。”</br> 萬春抿唇,神情終于有了一絲釋然。</br> “只要他們能活著,別的……我都不在乎。”萬春認(rèn)真地道。</br> 顧青深深地道:“夫妻一世,不論是良緣還是孽緣,終歸是此生的緣分,我不希望你我夫妻變成仇人,否則我的人生未免也太失敗了,這輩子我都在盡量避免失敗,好讓此生不留遺憾,殿下,你已參與了我的人生,希望我們今生有始有終。”</br> 萬春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道:“好的,愿你我有始有終。”</br> 夜已深沉,兩人之間的氣氛卻突然陷入了尷尬。</br> 該洞房了,但心結(jié)未解,洞房未免有些勉強,這樣的氣氛下,顧青也沒有洞房的興致。</br> 沉默良久,顧青和萬春突然同時開口:“今夜……”</br> 然后兩人又同時停頓,顧青等了片刻,繼續(xù)道:“今夜我已有些醉意,不宜同房,不如我去書房睡,你也早些歇息。”</br> 萬春俏臉頓時閃過失落之色,乖巧地點頭。</br> 顧青又問道:“你剛才想說什么?”</br> 萬春臉蛋浮起一抹潮紅,輕聲道:“我……也想說不宜同房,我今日累得很。”</br> 顧青點頭:“看來果真是夫妻心有靈犀,咱倆想到一塊去了,你早些歇息吧,你的宮女們就在屋外,有任何需要叫她們便是。”</br> 說完顧青起身便走了。</br> 屋子里只剩了萬春獨自一人,搖曳昏黃的燭光下,萬春的臉頰被燭光照映得或明或暗,聽到外面已沒了動靜,萬春咬了咬唇,喃喃道:“其實剛才我想說的是,今夜……留下來。”</br> 恨恨地踹了矮桌一腳,萬春咬牙道:“這么多年過去,還是一根呆木頭,一點兒沒長進(jìn)!”</br> …………</br> 第二天,顧青清早就起床了。</br> 這幾日恰逢朝堂休沐之日,諸官署不理政務(wù),顧青也難得清靜一日。</br> 一大早洗漱過后,顧青坐在院子中間的銀杏樹下,手里翻閱著一摞厚厚的奏疏。</br> 奏疏是關(guān)中河南兩道各州刺史遞來長安的,各地官員奏疏的格式仍然未變,名義上都是向天子上疏,但實際上顧青早已吩咐各地奏疏到達(dá)長安后便截留下來,由他先翻閱過后,再交由進(jìn)奏院與諸朝臣商議,有些不需商議的事宜便由顧青獨自決定下來了。</br> 關(guān)中河南各州刺史的奏疏上詳細(xì)稟奏了安置十萬難民之事,按顧青的吩咐,刺史們親自來長安城外接走難民,各州都分配了數(shù)千到一萬余不等,按各州空置土地的大小決定安置難民人數(shù)的多少。</br> 這是一項非常繁瑣的工作,顧青領(lǐng)著朝臣們忙活了一個多月才堪堪對難民們做出統(tǒng)籌安排。</br> 今日各州刺史的奏報呈來,總體來說算是比較妥當(dāng)?shù)匕仓昧?,難民以家庭戶籍為單位分配土地,每家每戶或多或少分到了一些,當(dāng)然,其中難免有些不公或是不服的現(xiàn)象,人心難知足,土地也分良田和中等田,自然會多出許多事端。</br> 好在刺史們處理民怨頗有經(jīng)驗,半哄半施壓之下,難民們都被妥善安置下來,官府在同一時間發(fā)下了糧種,趁著春播的最后時限將糧食種了下去,顧青從長安撥付的賑濟(jì)糧草也到位了。</br> 十萬難民聚集在長安城外時,像一只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如今分別安置后,如同涓流匯入大海,難民重新回歸了農(nóng)戶身份,從此又是大唐的溫順百姓,年復(fù)一年辛勞耕種,填飽全家肚子的同時,未來還能為國庫交稅納糧。</br> 坐在銀杏樹下,顧青合上奏疏,長長呼出一口氣,神情閃過一抹輕松。</br> 終于解決了這樁大麻煩,甚好,今日理當(dāng)吩咐廚子多做兩個肉菜,自己與妻妾們小酌幾杯聊作慶祝。</br> 心情正是舒暢時,一雙輕柔的手撫上他的兩邊太陽穴,輕輕地給他按揉著。</br> 顧青沒回頭,聞到身后的一股香味便知是皇甫思思。</br> “王爺太辛苦了,這幾日朝臣休沐,王爺卻也一刻不得閑,還在打理朝事,官兒當(dāng)?shù)媚敲创笥猩跻馑?,終究還是勞碌命,不如做個富家翁逍遙自在。”皇甫思思在他身后幽幽地道。</br> 顧青闔眼笑道:“你信不信,我若真的放下一切權(quán)力告老歸鄉(xiāng),咱們一家子都沒命活到蜀州,半路就會被追兵大卸八塊挫骨揚灰……”</br> “妾身自然知道,所以也不敢勸王爺,只盼王爺不要那么勞累,多保重身子,您不僅是咱們一家人的脊梁,也是整個大唐社稷的脊梁……”</br> 顧青笑道:“這話我愛聽,高帽子戴得特別舒服,一句話就讓我由衷生出一股鞠躬盡瘁吐血三斤而亡的沖動……”</br> 太陽穴被狠狠推了一下,皇甫思思?xì)獾溃?amp;ldquo;就不能好好說話么?什么吐血三斤的,呸呸!不吉利!”</br> “好好,我錯了,糾正一下,吐血一兩半,小小意思一下。”</br> 腦袋又被狠狠推了一下,皇甫思思都無力生氣了。</br> 自從在龜茲城認(rèn)識他以來,顧青說話很少有正經(jīng)的時候,如今看他在朝臣面前架子端得十足,還以為他終于學(xué)會了沉穩(wěn)成熟,沒想到還是那么的不正經(jīng)。</br> 雙手繼續(xù)為他按揉太陽穴,皇甫思思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問道:“王爺昨夜睡得可好?”</br> 顧青愣了一下,立馬道:“睡得不夠好,提槍上馬,征戰(zhàn)一宿,天亮才迷瞪了一會兒……”</br> 皇甫思思嘴角一勾,露出古怪的微笑:“昨夜可是王爺與公主殿下新婚之夜,王爺和公主難道……整整一宿沒睡?”</br> 顧青嚴(yán)肅地道:“那是自然,你男人我的本事你是見識過的,三百回合等閑事爾,若非公主殿下不堪伐旦,定與她戰(zhàn)到天荒地老,以后見到我就忍不住哆嗦,呵,公主又如何?不信睡不服她。”</br> 皇甫思思的笑容愈發(fā)古怪:“如此說來,王爺果真與公主殿下整整一夜都……那啥?王爺不累嗎?”</br> “不累,看看我現(xiàn)在,呵呵,龍精虎猛,神采奕奕,吾尚有余力可賈,再殺她個七進(jìn)七出亦如砍瓜切菜般輕松。”</br> “公主殿下呢?她可是黃花姑娘,她受得了?”</br> 顧青深沉地道:“勉強可與我一戰(zhàn)。”</br> 皇甫思思不懷好意地道:“可妾身今早為何看到王爺獨自從書房出來?難道王爺提槍上馬整整一宿后,又去書房苦讀文韜武略之策,以備來日再戰(zhàn)?”</br> 顧青老臉一紅,接著一黑。</br> 大意了,我沒有閃。</br> 沒想到她給自己挖了個坑,一時不察竟栽坑里去了,真是因果報應(yīng)不爽,當(dāng)年挖坑可是自己的強項呀。</br> 男人的劣根性,無論是真是假,床笫之事必須要吹噓一下的,這是任何男人都不能服軟的話題,而且男人吹噓這個話題時,技術(shù)含量往往都是被自動忽視的,男人主要吹噓的是時長,大多是半個時辰起步,虛榮心強烈一點的索性一個時辰,兩個時辰……</br> 一堆男人聚在一起,個個都是天賦異柄天賜神棍,可謂奇人異士齊聚,憶昔午橋吹牛逼,坐中多是英豪……</br> 顧青也是男人,而且是男人中的男人,自然也不能免俗。</br> 只是被人揭穿了略微有些尷尬,不過揭穿他的人是自己的婆娘,顧青還是大方地原諒了她。</br> 女仆裝什么的,應(yīng)該提上日程了,古代生活太乏味,天黑之后體驗一下制服的樂趣,也算是給枯燥的夜生活錦上添花了。</br> 念頭一起,忍不住往邪惡的深淵墜落……</br> 顧青又開始想象張懷玉適合什么制服。</br> 想來想去,只有滅絕師太的道袍才配得上她了。高冷,莊重,揍他時下手毫不留情,讓人非常容易入戲。</br> …………</br> 上午時分,萬春在宮女的服侍下梳洗過后,先去后院拜見了張懷玉,二女今日見面身份又不一樣,當(dāng)初為了顧青而明爭暗斗,如今卻已成了真正的一家人。</br> 張懷玉言談間不經(jīng)意觀察萬春,卻發(fā)現(xiàn)她似乎并無破瓜之相,不由大為好奇,閑聊許久,張懷玉忍不住悄聲問起此事,萬春羞得無地自容,忸怩半晌終于附在張懷玉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br> 張懷玉神情頓時變得古怪,沉默半晌,悠悠嘆道:“如此也好,有些事情終究要等雨過天晴,心結(jié)方能自解。”</br> 下午的時候,顧青主動出門,來到皇城外的進(jìn)奏院,走進(jìn)進(jìn)奏院,寬敞的院子里已有百余人在靜靜地等著他。</br> 這百余人皆著官服,他們的官服有的是緋色,大約五六品左右,有的是綠色,屬于七八品左右的下級官吏。</br> 見顧青走進(jìn)院子,百余名官員一齊向顧青行禮。</br> 顧青也不與他們客套,嚴(yán)肅地環(huán)視眾人后,開口第一句話便重若千鈞。</br> “你們,是改變大唐腐朽吏治的種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