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半個盛唐
顧青很難想象,一句漫口吟哦的詩在群山間回蕩時(shí),他竟莫名感到心悸,就像看到一位仙人漫不經(jīng)心地輕揮拂塵,瞬間妝點(diǎn)了人間的河山,然后仙人邁著酩酊的步伐,踉蹌離開。身后滿目蕭然的冬日山崗,竟已換了蔥郁春色。</br> 那道瘦削的身影搖搖晃晃,仿佛隨時(shí)會倒下去,可偏偏就是不倒,腰間的酒葫蘆隨著步伐前后搖蕩,還有那柄劍鞘已褪色的劍,似乎只是用來裝飾的佩飾。</br>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平平無奇,就像山野路邊隨便遇到的一個普通醉漢,生活潦倒,窮極落魄,只能借酒澆愁,在醉夢中渾渾噩噩虛度一生。</br> 然而隨著那句詩吟誦出口,顧青頓時(shí)覺得背后寒毛直豎,人間仿佛下了一場浪漫的櫻花雨。</br> “這位長者,且慢!”顧青忽然開口叫住他。</br> 男子的眼神已有些迷離,顯然已喝了不少了,轉(zhuǎn)過身打了個酒嗝兒,身軀前后搖擺地站著,好像在風(fēng)急浪驟的船上。</br> “何,何事?”男子含含糊糊地道。</br> 顧青行了一禮,笑道:“敢問長者,您剛才吟的那句詩……”</br> “《蜀道難》,上月入蜀時(shí)所作,怎樣?”</br> 顧青心中一動,他知道這人是誰了。</br> 肅然起敬?神交已久?還是高山仰止?</br> 顧青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激動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害我小時(shí)候背了多少課文?害我多少次被老師留堂到天黑?你在造孽??!”</br> 男子:???</br> 顧青哈哈大笑,激動過頭,有點(diǎn)胡言亂語了。</br> “在下顧青,石橋村的農(nóng)戶,還未請教足下高姓大名。”</br> 男子被顧青突然的熱情弄得有點(diǎn)懵,使勁晃了晃腦袋,道:“李白,字……太白,綿州人士。”</br> 顧青愈發(fā)興奮,果然是他!</br> “太白兄,久仰了!”顧青整了整衣冠長揖。</br> 李白,中國數(shù)千年歷史里最璀璨的一顆星。他的才華,他的狂放,他的浪漫,在這個被禮教束縛了幾千年的歷史長河里,他是唯一一個瀟灑破繭而出的詩人。</br> “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這是后人對他的評價(jià),極高,但貼切。</br> 因?yàn)橛辛怂?,盛唐才是盛唐?lt;/br> 顧青沒想到今日竟然能在這個偏遠(yuǎn)的山村里見到這位最耀眼的歷史名人,頓時(shí)有種求簽名的沖動。</br> “帶紙筆了嗎?能給我簽名嗎?”顧青像個腦殘粉。</br> 李白愕然:“???”</br> 然后李白再次使勁晃腦袋,他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喝高了,否則不可能總聽不懂人話。</br> “嗯,不對!你為何叫我太白兄?我的年紀(jì)應(yīng)該比你父親還大吧?”李白不滿,隨即又哈哈笑道:“太白兄也好,世人總以年齡來定尊卑長幼,為何不能率性而為呢?你覺得應(yīng)該叫我太白兄,那么我便是太白兄,哈哈,好,當(dāng)浮一白。”</br> 說完李白解下腰間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酒。</br> 顧青也笑,朝他伸手:“我也要喝。”</br> 李白看顧青愈發(fā)順眼了,他喜歡喝酒,也喜歡喝酒的人,喝酒的人才是同道中人。</br> 爽快地把酒葫蘆遞給顧青,顧青也仰頭大灌了一口,隨即皺起了眉。</br> 酒很難喝,應(yīng)該是米酒,但很渾濁,是那種縣城路邊挑著擔(dān)的小販那里賣的貨色,很廉價(jià)。</br> 看來這位詩仙大人囊中羞澀得很啊。</br> “太白兄意欲何往?”喝過李白的酒后,顧青的語氣愈發(fā)親密。</br> 李白哈哈一笑,指了指山下的石橋村,張了張嘴,然后神情呆滯住了。</br> “呃,我意欲何往呢?我,意欲……何往?是啊,我到底來此處作甚?為何不記得了?”李白雙手捧住頭,表情很糾結(jié)。</br> 顧青愕然,喝酒喝到這境界上,也是人才了。</br> “我家有酒,有好酒,要不……太白兄隨我下山,去我家喝點(diǎn)?慢慢喝,說不定就想起來了。”顧青溫柔地勸道。</br> 詩仙啊,比捉到一只野生奧特曼還難啊,不能輕易放走了。</br> 提到酒,李白眼睛頓時(shí)亮了,至于自己跑到這里來究竟做什么,呵,不重要,人生還有什么事比喝酒重要?</br> “走走,同往矣,賢弟是豁達(dá)之人,若是你家的酒好,我便引你為知己又何妨,快走。”李白拽著顧青的胳膊便往山下走。</br> 兩人走到一半,李白腳步一頓,忽然拍著腿大聲道:“我想到我來此作甚了!”</br> “作甚?”</br> “前幾日路過蜀州,在一家青樓飲酒,我聞樂伎正在彈唱一首長短句,聽說叫《中秋詞》,詞句優(yōu)美,意境悠遠(yuǎn),我在那家酒樓整整回味了三日,仍覺意猶未盡,此詞一出,從今以后中秋詩詞皆廢矣,于是我費(fèi)盡辛苦打聽到這首長短句是一位少年所作,那位少年姓宋,住在石橋村,我故而來此結(jié)識。”</br> 顧青微微吃驚,沒想到自己的中秋詞這么快便傳到蜀州,而且被青樓樂伎廣為傳唱,這個年代的世人對詩詞的熱愛簡直不可思議,難怪大唐數(shù)百年,出了無數(shù)名耀千古的詩人。</br> 顧青笑了,熱情地拉著他的袖子,道:“巧了,那位姓宋的少年恰好是我的同鄉(xiāng),來,我引薦你們認(rèn)識。”</br> 下山后,顧青領(lǐng)著李白回到家中,李白走進(jìn)院子后,對院子里的擺設(shè)布局裝飾全然無視,反客為主坐在院子中間的蒲團(tuán)上,坐下來后第一件事便是將自己的靴子脫了扔遠(yuǎn),又解下足衣扔遠(yuǎn),手指敲了敲桌,迫不及待地道:“快,酒來!”</br> 顧青從廚房里拎了兩壇酒,擺在院子中間的矮腳桌上。</br> 酒確實(shí)是好酒,自從開了瓷窯后,顧青已不缺錢了,前世就有酒癮的他自然要采購很多酒存在家中自飲。</br> 顧青從縣城買來的酒都是比較貴的,這個年代的酒價(jià)主要看質(zhì)量,有酒勁且過濾充分,湯色看起來沒那么渾濁的,便算是好酒。</br> 酒壇上桌,李白當(dāng)即便取來一壇,等不及讓顧青拿酒盞,李白揭開泥封,仰頭狠狠灌了一大口,隨即闔目品味,整個人如同被冰凍魔法凍住了似的,久久不見動彈。</br> 顧青含笑看著他,也不出聲,過了很久,李白慢悠悠呼出一口氣,長嘆道:“好酒!多少時(shí)日未曾飲過如此香醇的酒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