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蜜桃
明德中學(xué)高中部晚自習(xí)都要上到晚上十點。臨近放學(xué),校門口停了不少車輛,都是家長不放心來接下課的孩子。
念予背上書包,獨自一人下教學(xué)樓。
穿過人群,她向右轉(zhuǎn),準(zhǔn)備去搭車,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與與!”
念予轉(zhuǎn)頭看去,是爸爸。
念濤笑呵呵地朝她招招手,“過來,爸爸接你回家?!?br />
坐上車,扣上安全帶。念濤雙手握著方向盤,扭頭笑問道:“餓不餓?”
因為要上晚自習(xí),晚飯也是在學(xué)校吃的,但幾節(jié)自習(xí)下來,肚子還真有點兒餓。念予點頭,響亮道:“我想吃小餛飩!”
念濤臉上依然掛著笑,寵溺道:“好,去吃餛飩嘍?!?br />
小小的餛飩店里,燈光通明,墻上電視正在放著綜藝,時不時傳來陣陣笑聲。
店里只有店長夫妻倆,丈夫在煮餛飩,妻子看電視,這個點也沒有多少顧客,在深夜倒顯閑適。
念濤抽了幾張紙巾,伸手給念予面前的桌邊擦干凈,狀似平常般溫和問道:“早上沒吃飯,又沒帶錢,餓壞了吧?”
念予搖頭,說:“同學(xué)給了我吃的,不餓?!?br />
念濤又是呵呵笑,過了幾秒,才轉(zhuǎn)入正題,勸導(dǎo)道:“你媽就那個脾氣,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好面子,與與——”
念予知道爸爸要說什么,打斷他的話,看著他的眼睛,認(rèn)真地說:“爸,我想住校?!?br />
念濤怔住,手上動作也停了下來。
片刻后,他緩緩蠕動著嘴唇,有些不知所措:“怎,怎么突然想住學(xué)校里?”
餛飩很快端上來,大碗盛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湯汁上暈著小小透明的油圈,還撒上了一些翠綠的蔥花。
念予拆了雙筷子,夾起一個餛飩放在湯勺里,若無其事道:“住學(xué)校更輕松方便一些,不用每天來回跑,也省得在家讓她看著心煩。”
念濤語塞,好半晌才低聲說:“與與,你明明知道你媽媽不是那個意思……”
白熾燈光下,中年男人雖然西裝革履,但后背卻常年彎著,不似年輕時那么筆挺。明明沒有和母親那樣,工作之余還要忙孩子和生活,眼神卻更顯疲憊,白發(fā)和皺紋也來得更快一些。
“她就是覺得我哪里都比不上嘉嘉?!蹦钣枰Я丝陴Q飩,努力佯裝毫不在乎的樣子,“我沒她兒子聰明,我讓她丟臉了,我還經(jīng)常惹她生氣。那我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不就好了,她也能輕松一些?!?br />
念濤聞聲,低低訓(xùn)斥:“念予,怎么可以這樣說媽媽!”
念予咬了咬下唇,犟脾氣來了,說:“我又沒說錯,她就是更偏心念嘉予,她給念嘉予又買手機又買電腦的,我就什么都沒有。我不喜歡吃魚,因為念嘉予喜歡吃魚,家里每天飯桌上都有魚,還強迫我必須吃。”
這些都是事實,念濤也不知道怎么反駁。他重重地嘆了一聲,語重心長道:“你和嘉嘉都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怎么可能會偏心。你媽媽不給你買手機,也是為了你的學(xué)習(xí)……”
念予把頭埋得低低的,拿起勺子喝湯,鼻子卻悄悄發(fā)酸,她小聲地反駁:“反正,她就是不喜歡我……”
念濤沉沉嘆氣,“與與,爸爸知道現(xiàn)在我說什么你都不能理解,等你長大為人父母就會明白你媽媽了?!?br />
念予吃著餛飩,一聲不吭。
吃了大半,念予抬起頭,眼睛有點兒泛紅。她看著念濤,說:“爸,我還是想住校,你能不能幫我簽個字,學(xué)校必須要家長簽字?!?br />
念濤搓了搓手,猶豫道:“這個我還是得和你媽媽商量一下?!?br />
“她肯定不會同意的,你不要和她說?!蹦钣杓钡?,她連忙從書包里拿出今天問鄭華要的住校申請書,又從筆袋里拿出鋼筆,遞給去,“求您了,簽完再告訴她吧?!?br />
念濤喉嚨有些發(fā)干,接過申請書,遲疑不決。
他抬眼,看到女兒稍顯紅腫的雙眼,一天時間過去,眼睛還沒消腫。他咬咬牙,拿起筆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念予接過申請書,放回書包里,終于笑了起來:“謝謝爸爸!”
念濤簽完字就有些后悔,想拿回來涂掉名字。他沉吟著,還是放棄了,而后沉沉地嘆氣,“你長這么大都沒有離開過我們,住學(xué)校里能習(xí)慣嗎?”
“能啊,我都長這么大了,而且我在班上也交到了好幾個朋友。”念予說,“而且我還要和夏夏同宿舍,就是上次你送我來學(xué)校,在校門口碰到的那個女生,她人可好了,今天早上就是她給我面包吃的。”
念濤稍稍放心,接著又說:“在學(xué)校也要好好學(xué)習(xí)啊,你媽媽費了很大功夫,找了很多人才把你送到明德讀書。與與你現(xiàn)在高二,正是重要時期,該把心思放在學(xué)習(xí)上了,不要總想著玩,畫畫還有那個叫什么手,手賬,對,我們等上了大學(xué)也可以玩啊,先靜下心來好好學(xué)習(xí)。你媽媽也是為了你的前途,所以才對你這么嚴(yán)格,她也是為你好。”
念予放下勺子,抽了紙巾擦嘴,嘀咕道:“我感覺明德也沒那么好呀,我們班也有很多學(xué)習(xí)很差的?!?br />
比如她的同桌,傅耀年,倒數(shù)第一。
比她成績還爛。
“你們班是普通班,看看去年的高三重點班,全班都考上了985211,清北都有好幾個?!?br /> 念濤之前特意去了解明德中學(xué)的情況,他緩聲解釋道,“我聽說明德每次期中和期末考都會進(jìn)行調(diào)動,只要考得好進(jìn)了年級多少名,就會把學(xué)生調(diào)到比較好的班級?!?br />
念予一聽,心想完了。
那她肯定生是八班人,死是八班鬼,賴在八班走不了了。
回到家,客廳亮著燈,卻空無一人。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玉米排骨湯的香氣,十分清甜。
念予背著書包回房間,打開衣柜,開始收拾行李。
等她把衣物收好,隔壁父母的臥室傳來爭吵聲,吳綺的聲音很大,隔著墻都能感受到她語氣里的怒不可遏。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被勸服,吳綺的聲音漸低,逐漸沒了聲音,一切恢復(fù)平靜。
念予把東西整理好,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
正以為是母親來算賬時,念嘉予出聲了:“是我?!?br />
念予這才敢打開房門,側(cè)身讓他進(jìn)屋。
念嘉予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問:“你喝不喝湯?”
“這么晚了,我才不喝?!蹦钣枳氐綍狼埃贸鲆欢褜氊愃频哪z帶,剛想裝進(jìn)箱子里,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父親的話,又默默地把它們放了回去。
念嘉予安靜地看,突然問:“真要住學(xué)校里?”
“那當(dāng)然。”
念嘉予閑閑斜睨,打量著她:“你能照顧好自己么?”
念予抬眼,惡狠狠地瞪他:“少瞧不起人,我再怎樣,也比你這個生活白癡好?!?br /> 念嘉予嘖了一聲,“真自信,你有親手洗過一件衣服嗎?”
“……”
“大小姐,你不會以為,住學(xué)校了宿管阿姨還會給你洗衣服吧?!?br /> 念予轉(zhuǎn)過頭,鼓著臉說:“我自己會洗?!?br />
念嘉予哼笑,氣氛安靜了一瞬,他突然伸手,遞了件物什給她。
念予不明所以地接過,還沒看清楚便問:“什么?”
念嘉予:“香水?!?br /> “……”
念予看著手上的六神花露水,有點兒無語。
“不用謝?!蹦罴斡杩岬讲恍?,擺擺手,“走了?!?br />
隔天,念予把住校申請書交給班主任,又把行李放到502宿舍。
放完東西就要開始早讀課,念予來不及收拾,就急匆匆地跑回到教室。
她氣喘吁吁地坐下,旁邊傅耀年還沒來教室,座位還是空著的。
念予突然想起之前陳夏夏的提議,她從書包里摸出一瓶從家里帶來的牛奶,悄悄放到傅耀年的桌兜里,就當(dāng)作是道歉。
上課鈴聲響起,傅耀年才姍姍來遲。
他身軀高大,校服穿在身上總有幾分漫不經(jīng)心,渾身透著懶散的勁兒。
念予往前邊兒移了位置,側(cè)過臉,對他笑得燦爛。
傅耀年和她對視一眼,眼神略帶疑問。
他沒說什么,把書包掛在桌邊,又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隨手扔進(jìn)桌兜。
桌兜內(nèi)發(fā)出一聲短暫的碰撞聲。
傅耀年一頓,伸手,從里面拿出一瓶還溫?zé)岬呐D獭?br /> 念予在一旁看著,笑瞇瞇地說:“給你喝的。”
傅耀年:“……”
念予捧著臉,眼睛彎彎的:“每天一杯牛奶才能長更高。”
傅耀年:“?”
他臉色有些奇怪,“你是覺得,我還不夠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