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001
初夏雨后,整個皇城都籠罩在氤氳的水汽中,潮濕又悶熱。</br> “良妃娘娘?”蘇綰喊完敏捷往邊上一閃,一只鞋履從屋里飛出來,擦著她的鼻尖重重落到地上。</br> 跟著燭臺飛了出來,落到地上應(yīng)聲而碎。</br> 蘇綰條件反射地跳了下,一只茶盞“啪”的一聲摔倒她腳邊,碎了一地。</br> 她緩了下心跳,剛準(zhǔn)備邁開腳步,茶壺飛了出來,緊接著是盤子和碗碟。才熬好的蔬菜粥潑滿地磚,隱隱冒著熱氣。</br> 噼里啪啦的動靜響了一陣,披頭散發(fā)的陳良妃穿著一身白衣,光著腳從屋里出來,蒼白的臉映著六月雨后耀眼的陽光,鬼魅一般。</br> 她繞過滿地的殘骸沖到蘇綰跟前,伸出雞爪一般的手用力將她推開,“煮的什么東西!連你也敢踩到我頭上來了,待他日我復(fù)寵,第一個就殺了你!”</br> 罵完這句,陳良妃光著腳往回走,一進門就摔了出去。</br> 蘇綰垂下眼眸,知道她又在裝瘋演戲,緩緩?fù)鲁隹跉庠竭^地上殘渣跑過去扶她,裝模作樣扯開嗓子大喊,“良妃娘娘你醒醒!”</br> 陳良妃一動不動,眼睛閉得瓷實。</br> 蘇綰暗暗磨牙,抱起她放到床榻上,仔細(xì)給她蓋上被子淡淡出聲,“奴婢這就去太醫(yī)過來給娘娘診治?!?lt;/br> 一年來,她一個月暈倒三次,蘇綰從惶恐到習(xí)慣現(xiàn)在已經(jīng)麻木了。</br> 起身出了陳良妃的臥房,蘇綰伸手擦了把汗順勢將自己頭發(fā)抓亂,又弄皺身上的衣裙,深吸一口氣抬腳往外跑。</br> 陳良妃年輕時生的花容月貌,身為巡撫庶女卻通曉琴棋書畫和音律,入宮一年便入了高宗皇帝的眼,從貴人一步步爬上良妃的位置。</br> 十年來她享盡恩寵,只差一步便榮登后位。</br> 可惜最后還是敗給了對手徐貴妃,讓皇帝當(dāng)場抓住她意圖謀害太子的罪證,被降了位分成為貴人被打入冷宮。</br> 這兩年來她瘋瘋癲癲,時不時鬧出事端,身邊的宮女替她受罰,死得只剩下蘇綰一個。</br> 蘇綰不想死,能茍一天算一天。</br> 清寧宮是皇城最偏僻的一處院子,從清寧宮到太醫(yī)院要走很長一段路。蘇綰摸不透陳良妃這次要作什么妖,還是按以往的速度,不緊不慢地往太醫(yī)院的方向跑。</br> 一路上,各宮妃子的院門緊閉,像是宮中發(fā)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br> 蘇綰暗暗皺眉,無意識加快腳步。</br> 到了太醫(yī)院門前,守衛(wèi)伸手?jǐn)r住她,嘴角一撇不耐煩道:“又是你?!?lt;/br> 這月輪值,他已見過此女兩次。</br> “良妃娘娘暈倒了,奴婢也沒法子?!碧K綰客氣堆起笑臉,“勞煩大人幫忙進去問問,可有太醫(yī)得閑。”</br> 侍衛(wèi)瞇眼打量她,少女穿著一身素色宮裝,發(fā)鬢凌亂,臉頰上浮著淺淺的紅暈,眉如遠(yuǎn)山,唇不點而朱,竟是說不出的嬌憨好看。他清了清嗓子,擺手讓她退后,轉(zhuǎn)頭跟另一位侍衛(wèi)說了聲,抬腳進去。</br> 這冷宮的宮女模樣真不錯,比那些個受寵的妃子都要好看幾分。</br> 蘇綰松了口氣。</br> 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御醫(yī)都是看碟下菜的主,陳良妃被打入冷宮至今,愿意去給她看病的就沒幾個。</br> 剛?cè)ダ鋵m時陳良妃還有些銀子傍身,折騰了兩年已經(jīng)不剩多少,宮份倒是按月領(lǐng),可惜到手就少了一半,并無多少富余。</br> 等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搭話的守衛(wèi)從里出來,示意她進去。</br> “謝謝大人?!碧K綰臉上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鮮妍的臉龐如雨后青荷般好看。</br> 能進去就好,要是進不去,回了清寧宮瘋逼的陳良妃又要收拾她。倒不是打不過而是不能還手,弄死了陳良妃,她也別想活著離開這牢籠一般的皇城。</br> 進入院內(nèi),忙碌的景象讓蘇綰心中生疑,卻又不敢多問,垂下眼眸徑自去找時常給陳良妃看病的太醫(yī)。</br> “御藥房那邊怎么回事,藥還沒送過來,皇上病重,出了岔子你們擔(dān)待得起嗎!”</br> “藥來了!”</br> “快快送去給王大人!”</br> 蘇綰的眼神亮了一瞬,很快恢復(fù)平靜,假裝畏畏縮縮地走到梁太醫(yī)跟前行禮,“梁太醫(yī),良妃娘娘暈過去了,勞煩您隨奴婢去瞧瞧?!?lt;/br> 梁太醫(yī)抬頭看她,略略沉吟一番,起身去拿了藥箱和她一塊出去,“她為何暈倒?”</br> 自打這陳良妃被打入冷宮,兩年來每月都要暈上幾回。m.</br> 那瘋子裝瘋賣傻,我哪知道具體原因啊……蘇綰腹誹一句,面上客客氣氣,“奴婢不知,娘娘砸完晚膳便暈了過去?!?lt;/br> 梁太醫(yī)又看她一眼不再說話。</br> 兩人慢悠悠出了太醫(yī)院往清寧宮去。走到附近,蘇綰眼尖地看到兩個面生的太監(jiān)進了清寧宮,趕緊收了目光假裝自己什么都沒看到。</br> 陳良妃果然又作妖。</br> 進了清寧宮,陳良妃還暈著。</br> 梁太醫(yī)給她診了脈,不疾不徐起身,“沒什么大事,暑熱導(dǎo)致肝火旺盛,抓兩副祛肝火的藥熬成湯喝下去便可。”</br> 蘇綰鄭重道謝,奉上診金,跟著他回太醫(yī)院抓藥。</br> 他們一走,陳良妃馬上爬起來,光著腳去了隔壁的廂房。法壇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屋內(nèi)卻不見人影。她掩上門壓下心跳,用力干咳了一聲。</br> “娘娘?!碧O(jiān)李順從暗處出來,示意身邊的同伴摘下帽子。</br> 那太監(jiān)摘去帽子脫了外袍,赫然是個道士。</br> 陳良妃也不避諱,從袖子里拿出兩張銀票遞過去,“開始吧?!?lt;/br> 能不能復(fù)寵就看今天了。</br> 道士收了銀票,分出一張給李順。</br> 李順收好銀票,淡淡提醒,“娘娘,太初殿來信,陛下今日一早忽然病重,怕是……時日無多,聽聞陛下已下令命太子監(jiān)國?!?lt;/br> 都一把年紀(jì)了還想復(fù)寵,這不是做夢嗎?想也可憐,盛寵十年一時輕敵竟落得如今的下場。</br> 陳良妃倏然白了臉,眼底閃過一絲強烈的恨意,抬頭看向道士,“大師,生辰八字可換嗎?”</br> 皇帝病重,她可以利用太子趙珩離開這個鬼地方。正巧,內(nèi)務(wù)府分給她的宮女蘇綰就長得不錯,只要太子在夢中對她著了迷,再想法子讓太子見著真人,出去就有望了。</br> 她當(dāng)年也是通過這道士作法,才讓皇帝在一眾秀女中一眼看上自己。</br> “可以是可以,不過……”道士面露為難。</br> 陳良妃懂他的意思,咬了咬牙又塞了一張銀票過去,“男子的生辰換成太子趙珩,女子換成宮女蘇綰?!?lt;/br> 道士提筆畫符,李順哆嗦了下掩上門退出去。這錢他可是拿命賺來的,千萬要命花。</br> “大師最好盡心,你的妻女能不能活,端看你自己如何選了?!标惲煎挠某雎?,一雙眼布滿了恨意。</br> 她要離開這個鬼地方,要親眼看著徐貴妃倒臺!</br> 道士一哆嗦,兩張寫著生辰八字的黃符貼錯了人偶。他心慌掩飾過去,鄭重承諾,“良妃娘娘放心?!?lt;/br> 他已買通李順,出了宮就接走妻女,離這瘋女人遠(yuǎn)遠(yuǎn)的。</br> 過了半個時辰,法事完成,天色也徹底暗了下來。</br> 李順帶著換上太監(jiān)服的道士,趁夜離開。</br> 陳良妃回臥房躺下,聽到門開了又關(guān)上的動靜,知道是蘇綰回來了遂放心閉上眼。</br> 蘇綰在陳良妃臥房外站了一會,拎著從御藥房抓來藥去了后院熬藥。高宗皇帝病重,整個太醫(yī)院如臨大敵,御藥房那邊都沒人搭理她,抓個藥生生等了半個時辰。</br> 不過她并未生氣,反而有點克制不住的開心。</br> 穿進這本《嫁與將軍為妻》的小說里已有一年,除了時時擔(dān)心腦袋不穩(wěn),比在現(xiàn)世當(dāng)土木狗的日子要悠閑得多。</br> 這本書的男主是太子趙珩身邊的武將,未來的護國大將軍,女主則是重生回來的,工部尚書家不受寵的病秧子嫡女。</br> 書中幾乎沒有太多后宮的劇情,提到陳良妃還是因為她那位驍勇善戰(zhàn)的嫡兄。</br> 若非如此,以她進了冷宮還不安分,天天裝瘋賣傻的作為,墳頭草都不止兩米了。</br> 陳良妃非常能折騰,被打入冷宮之時,身邊跟了兩個太監(jiān)十個宮女一個嬤嬤。兩年里,這些人全死了,原主蘇綰是內(nèi)務(wù)府派過來的,沒撐過第一個月也死了。</br> 在原著中,陳良妃也未能善終,在高宗皇帝病重三個月后,因嫡兄戰(zhàn)敗而被賜死。</br> 后來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后宮中年滿二十三的宮女基本都放出去了。</br> 自己只要不死,還是有希望離開這個牢籠的。</br> 蘇綰把熬好藥湯端去陳良妃臥房,她已經(jīng)醒了過來,穿著一身中衣站在窗前唱戲,狀若女鬼。蘇綰叫了兩聲不見她搭理自己,掉頭出去回了自己的廂房,吃完順手熬的粥倒頭就睡。</br> 陳良妃瘋得很有分寸,每次發(fā)瘋完都會消停一段時間,不用擔(dān)心她再出幺蛾子。</br> 蘇綰放松了神經(jīng),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出宮,翹著嘴角睡著過去。</br> “陛下!”男人尖利陰柔的嗓音灌入耳膜。</br> 蘇綰睜開眼,冷不丁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在金鑾殿上,整個懵了。</br> 她這是做了什么夢?</br> 原主入宮多年,可從來沒去過金鑾殿。她能認(rèn)出來,還是因為看了很多的宮斗劇。</br> “陛下,兵部尚書送來幾位伴讀,何時召見?”男人臉上露出笑容,嗓音也柔和了些。</br> 陛下?蘇綰低頭,看到自己身上穿著龍袍,又看看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在夢里真成了女皇帝,緩緩壓下心跳,轉(zhuǎn)頭看著說話的男人,“兵部尚書給朕送伴讀?”</br> 他應(yīng)該是自己身邊的大總管?這伴讀就是面首吧?做夢罷了,為什么會有劇情?</br> “是的,尚書大人一共送來六人,陛下要不要先收入后宮?”男人呈上那幾個青年才俊的畫像,“陛下請過目?!?lt;/br> 后宮?!蘇綰穩(wěn)住激動的情緒,俏麗的臉龐浮起克制的笑意,接過畫像慵懶出聲,“讓他們進來。”</br> 這夢境有點意思。</br> 她可能是被那群不宮斗不舒服的嬪妃宮女壓迫久了,這才有了這樣的夢。</br> 最奇怪的是,她竟然知道自己在做夢,腦子也特別的清醒,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br> 放下畫像,六名身穿白衣的男人依次踏入金鑾殿內(nèi)。走在前面幾個眼里都流淌著興奮和激動,只有最后一個一臉不情愿,眼神也有些陰冷。</br> 蘇綰抬眸看去,六個美男各有各的美,共同點是都帥得讓人腿軟。</br> 她漫不經(jīng)心的看了一圈,目光定格在那個一臉不情愿,仿佛受了天大侮辱的男人身上,漠然掀唇,“有人似乎很不樂意?”</br> “這位是禮部侍郎趙大人家的小公子趙珩?!笨偣苄呛墙忉?。</br> “雖是尚書大人的安排,可朕也不能強人所難不是?!碧K綰輕笑,學(xué)著宮斗電視劇里皇帝做派,緩緩出聲,“拉下去,斬了?!?lt;/br> 趙珩?這名字竟然和當(dāng)朝太子一樣,還是殺了比較好。她穿進書中后,第一次去太醫(yī)院就因為他被罰了十個板子,原因是他身邊的太監(jiān)認(rèn)為她在偷看。</br> 可她壓根沒看,至今不知道他長什么鬼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