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144
蘇綰瞇了瞇眼,想起程少寧遞帖子的事,唇邊彎起淺淺的笑意,“顧夫子可是也想做買賣?還是有了什么難處,說不定我能幫你?!?lt;/br> 顧孟平和程少寧等人的圈子并不一樣,也看不上那群世家子弟,不屑與之為伍。</br> 他也不大看得上商戶。</br> 又不是第一次見到趙珩,這回卻主動打聽趙珩具體做什么生意,應該是國子監(jiān)內(nèi),流傳著和趙珩有關的消息。</br> 他主動打聽,看著也不像是要攀交情,眼中看不到絲毫諂媚,只有一絲激動又緊張的復雜情緒。</br> 像是很憂心自己考不中狀元?</br> “難處倒是沒有。姑娘所做的買賣尋常人學不來,在下想了解下你這位朋友做的什么,家人也有意要從商,想討教下經(jīng)驗。”顧孟平神經(jīng)緊繃。</br> 那雙看著自己的眸子燦若星辰,明明漾著笑,卻仿佛要將他看穿一般,跟以往的溫和全然不同。</br> 她是看出什么了嗎?顧孟平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一下一下撞擊著胸口,掌心泌出密密麻麻的汗水,里衣的后背悄然濕透。</br> 關于圣上的傳言穿了將近兩月,他不相信蘇綰這樣的女子,能贏得當今圣上的青眼。</br> 然而蘇綰此刻的反應,又讓人捉摸不透。她像是并不反感自己打聽,又像是在與自己打太極。</br> 國子監(jiān)內(nèi)不少監(jiān)生都出身不凡,他們的消息只要傳出來,就都是真的。</br> 若蘇綰身邊的男子真是當今圣上,自己怕是永遠都考不中狀元。</br> 當日給柳云珊送醫(yī)書,他確實有嘲笑蘇綰與他都喜歡與乞丐為伍的意思。</br> “鄙人做茶葉生意。”趙珩拿著風箏走到蘇綰身邊與她并肩而立,慵懶抬手搭上她的肩膀,瞇起墨色的雙眸窺他。“公子想知道哪方面?!?lt;/br> “在下不甚了解這個生意,還請趙公子多多指點?!鳖櫭掀娇辞逵衽宓臉邮?,艱難擠出笑意,清雅絕倫的面容失了血色,額上隱約可見細密的汗粒。</br> 是圣上。</br> 那枚玉佩他在國子監(jiān)外見過。</br> 顧孟平想起圣上買下太師府時,出手極為闊綽,把商人重利的一面展示得淋漓盡致。自己非但沒有深究,還與人嘲笑他傻氣且揮金如土,手腳開始變得冰涼。</br> 不僅如此,自己還曾當面嘲笑他與蘇綰,喜歡與乞丐為伍。</br> 誰能想到身上毫無帝王氣勢,樣貌平平無奇的人,舉止也有些輕浮的人,竟是當今圣上?!</br> 再怎樣,也不該與蘇綰如此親昵,男女授受不親。</br> 今日來放風箏的百姓如此之多,他竟是一點都未有為蘇綰考慮。如此作為,難免會讓蘇綰被人指指點點。</br> 便是他二人日后會成婚,也不該如此。</br> 可他是帝王,這一切便無可指摘之處。蘇綰是宮女,他們在宮外如此親昵,定是早已定情交心,陛下才如此處心積慮掩人耳目,出宮陪著蘇綰。</br> 顧孟平越想越怕,整個人如墜深淵,靈魂出竅。</br> “指點不敢當,不過是混口飯吃的營生,顧公子的家人若是想從商,光討教經(jīng)驗是做不成的?!壁w珩對他的不喜,毫不掩飾地展示出來,“紙上談兵無用?!?lt;/br> 顧孟平驚醒過來,本能后退了一步,白著張臉拱手行禮,“在下見識淺薄擾了二位的玩興,實在抱歉,告辭?!?lt;/br> 說罷,他扭過頭大步走開,像是身后有千軍萬馬在追。</br> 他甚至能聽到那些戰(zhàn)馬的嘶吼——狀元再也拿不到了。</br> 顧孟平失魂落魄,一口氣沖出去好長一段距離,直到撞了人才猛地停下。</br> “顧公子?”程少寧不悅皺眉,“你這是大白天見鬼了嗎?”</br> 說著,他抬頭看向他來的方向,依稀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蘇綰和趙珩。</br> 顧孟平不是認識他們的嗎,怎會被嚇成這樣?</br> 程少寧念頭剛起,就聽到顧孟平念經(jīng)一般說了句,“是陛下。”</br> 陛下?!程少寧想起自己送帖子給蘇綰的原因,旋即丟下顧孟平跑開。</br> 他得盡快將這消息傳給其他人,免得明日沖撞了陛下。</br> 另一頭,蘇綰伸手拿起趙珩腰間的玉佩,嗓音壓到最低,“他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了?”</br> 趙珩站過來后,顧孟平瞬間變臉,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br> “在國子監(jiān)門外見過他一次,當時他與蘇馳在一起,我出示玉佩表明身份?!壁w珩斂眉,“明日的計劃還得改改?!?lt;/br> 顧孟平方才跑開后似乎遇到了程少寧?</br> 別看程少寧讀書不如何,心眼多得很,顧孟平的反應逃不過他的眼睛。</br> 只怕不用到明天,整個汴京的百姓都會知道,自己以平民身份在宮外出現(xiàn)。</br> 他原想明日安排老賈他們冒充同鄉(xiāng)混進去,看來此計不通,還是讓墨竹扮做自己的模樣安全一些。</br> 幸好顧孟平如今并未有官職,謝丞相也未曾將他舉薦給自己,他的話那些人不會全信。</br> “下回注意,這玉佩太過特殊,有心人一眼就看出來了?!碧K綰嘆氣,“出了宮,你身上所有能表明身份的東西,都盡量不要讓人看到?!?lt;/br> 顧孟平在原著中是新科狀元,這些日子接觸下來,能感覺得到他很驕傲,并且沒什么遠大的抱負。</br> 好像考中狀元就是唯一的目標。</br> 這種人雖不至于做小人,四處宣揚趙珩出宮之事,但也不能不防。</br> 他藏不住情緒,那幫世家子弟都是人精,一個表情和眼神就能猜出很多事。</br> “放心,我會記著這件事的?!壁w珩低頭親了下她的額頭,舉起手中的風箏,“再來?”</br> 蘇綰好笑點頭。</br> 又試了幾次,蘇綰身上出了一層薄汗,臉頰也被曬得染上緋紅,風箏終于上天。</br> 她一直以為放風箏是件很簡單的事,沒想到技術要求也挺高的。</br> 玩了一會,她停下來看向不遠處的人群,唇角翹了翹頷首致意。</br> 是陳舒。</br> 陪著她一塊來的人是任長風,兩人也選了人少的地方,玩得好像很開心。</br> “她去同安堂當了學徒,平日里都易容?!壁w珩也看到了陳舒和任長風,眼中并無不悅,“開春后他們要去北境,我同意了?!?lt;/br> 陳舒留在汴京,一旦身份被發(fā)現(xiàn),那些人會立即查到蘇綰身上。</br> 昨夜,他連夜往興南發(fā)了封信,讓來梁淑妃好好照顧六皇弟和婉兒,別有其他的念頭。他們不與朝臣結黨,自己斷然不會動他們母子。</br> 除此之外,見過蘇綰的其他宮女,只放了一個在梁淑妃身邊照顧過,叫云嵐的姑娘出宮。</br> 那宮女如今在蘇綰的糕點鋪幫工,又曾在梁淑妃身邊做事,嘴巴比較嚴實。</br> 她若是真拿這事為難蘇綰,未必能進糕點鋪。</br> 余下幾個見過蘇綰的宮女,他暫時不放出宮。已送到各處學堂的嬪妃,比宮女更清楚,什么才是該死死抓住的。</br> 那些嬪妃都沒有子嗣,他也允許她們再嫁。</br> “挺好的?!碧K綰收了目光,唇邊浮起甜笑。</br> 北境遠離汴京,陳舒也會自在許多。能以尋常百姓的身份重新來過,還有任長風陪她,相信她會幸福。</br> 另一頭,陳舒也看到了蘇綰和她身邊的趙珩。</br> 她一眼便看出那男人是趙珩,心中后怕之余對蘇綰的感激又增了幾分。過了元宵節(jié)她便動身前往北境,繼續(xù)跟著師父學醫(yī)。</br> 任長風也和她一道去,他求得趙珩放行,前往安宣府協(xié)助知府張奉如打理政務。</br> “阿姐?”任長風循著她的視線看了一圈,沒看到有熟人,稍稍安心,“可是有人認出你了?”</br> “覺著有些累了,回去吧?!标愂嫖⑿μь^,少年臉上浮著層薄汗,眼里的熱情直白流露,半點隱藏的意思都沒有。</br> 她從未被人如此看著,一時間竟有些懊惱,不該這般早回去。</br> 還在宮里時,她雖得高宗寵愛,高宗看她的眼神卻未有這般真摯,只有急色。</br> 陳舒心思電轉,不等他出聲便又說,“若你沒玩夠,可以再待一會?!?lt;/br> 他自小被趙珩選中訓練成侍衛(wèi),這樣放松游玩的機會不多。</br> “玩夠了?!比伍L風笑起來,露出好看的白牙,“回吧,晚上給你包餃子?!?lt;/br> 他在暗衛(wèi)營時,過年過節(jié)老賈都會帶著他們一塊包餃子。</br> “好,我要吃牛肉餡的。”陳舒拿出帕子抬手給他擦汗,“要多放肉?!?lt;/br> 女子的手拂過臉頰,帶著幾分細微的涼意,帕子上的幽香躥進鼻子里,是她身上獨有的味道。任長風喉結動了下,一張臉燒得通紅,慌張后退,“我自己來?!?lt;/br> “吶?!标愂鎸⑴磷觼G給他,轉身往馬車那邊去,“好好擦?!?lt;/br> 任長風手忙腳亂地接住她的拍子,臉紅紅地跟上去。</br> 等到了北境,他就求她嫁給自己……</br> 城外的熱鬧持續(xù)到傍晚便散了,城里的熱鬧剛開始。</br> 蘇綰牽著趙珩的手站在蘇宅門外,含笑看著蘇馳和收養(yǎng)的弟弟們在街上放煙火,不時被鞭炮聲嚇到。</br> 少年們在街上瘋了一陣,認識許多新的朋友,一大群人又接著繼續(xù)玩。</br> 過了一陣,蘇馳氣喘吁吁地跑回來,雙手插著腰,面上淌著熱汗上氣不接下氣,“阿姐,有人發(fā)現(xiàn)玄黎哥哥身份了,外邊都在傳?!?lt;/br> 他聽到消息就趕緊跑回來告訴他們,這事他從不對外說,不知是誰傳出去的。</br> “沒事,去玩吧,告訴弟弟們這個傳言是假的?!碧K綰拿出帕子給他擦汗,“好好管著他們,讓他們別去跟人爭執(zhí)?!?lt;/br> “明白?!碧K馳看了眼趙珩,喘勻呼吸,弱弱出聲,“姐夫,我走了。”</br> 趙珩淡淡揚眉。</br> 蘇馳跑遠,不一會就不見了蹤影,街口傳來少年們歡快的笑聲。</br> “下雪了?!壁w珩將蘇綰圈進懷里,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雪花送到她面前,“明日的梅園應該頂有趣?!?lt;/br> “會的?!碧K綰覆手上去,握住他溫熱的大手,“京中所有的才子佳人都應邀而去,怎會無趣。”</br> 就怕有些人要從激動到失望了。</br> 大雪下了一夜,早上起來還紛紛揚揚。</br> 蘇綰挑了一套比較顯眼的衫裙,披上紅色白毛滾邊的披風,還特意上了妝,帶著秋霜一塊出去。</br> 趙珩昨夜留宿蘇宅,住她院里的客房。</br> 今天一早,他就早早起來安排馬車,還故意穿的很……暴發(fā)戶。</br> 蘇綰是真沒見趙珩穿這么俗氣過,青色錦袍搭配金玉腰帶,發(fā)冠也金燦燦的。這裝扮,換個人穿得俗得讓人不想看第二眼,在他身上卻多了幾分風流浪蕩的氣質。</br> “上車,常林稍微晚點?!壁w珩伸出手,眉梢眼角都染著笑意,“希望那莊子里的人,會喜歡今日收到的驚喜?!?lt;/br> “我也期待?!碧K綰將手搭過去,踩上凳子坐進車里。</br> 程少寧帖子上的別莊在城南五里處,不難找。</br> 半個時辰后馬車停下,蘇綰抱著暖爐從容下車。</br> 路邊已停著不少趕來參加詩會的各家馬車,莊子里的小廝在有序安排,莊子里可想而知的熱鬧。</br> “蘇姑娘?!背躺賹幍仍谇f子門外,見到她,臉上立即綻開大大的笑容,快步迎上來,“還以為你不會來?!?lt;/br> 蘇綰今日上了妝,眉如遠山,眼含秋水,朱唇薄紅,往那一站,身上的紅色大氅映著身后滿眼的白,仿若人間絕色。</br> 難怪會被陛下看上,這等姿色汴京城找不出第二個。</br> “程公子如此有誠意,我又怎能掃了公子的面子?!碧K綰給了他一個微笑,主動牽起趙珩的手,“進去吧。”</br> 趙珩略略頷首。</br> 程少寧見他二人如此不避諱,意識到自己不該盯著蘇綰看,旋即收斂了些,領他們進去。</br> 莊子里來了不少人,雪花紛紛揚揚,莊內(nèi)的梅花凌寒而開,像是要與雪花爭艷一般,熱烈而惹眼。</br> 蘇綰牽著趙珩隨程少寧進入亭子里,先來的人紛紛過來打招呼,有男有女。</br> 趙珩側過頭,往莊內(nèi)的小樓瞟了眼隨即收回視線。</br> 還挺謹慎。</br> 早就到了偏不現(xiàn)身,反而讓一群少不更事的少年郎來周旋。</br> “今日賞雪賞梅,大家都要作詩,博得頭籌的送出禮物一份?!背躺賹幮χ榻B規(guī)則,“先是比詩,然后是對事,以雪和梅為題。”</br> “挺有趣,我便不參與了,不會作詩更不會對詩?!碧K綰神色從容,“諸位都是讀書人,我不是,也學不來這份雅興?!?lt;/br> 顧孟平也來了,他站在人群外,似乎很是詫異又很緊張他們的到來。</br> 其他人的眼神也很復雜,是那種恭敬中又帶著幾分不屑的的復雜。</br> “蘇姑娘過謙了,大家就是互相找個樂子。”程少寧堆起笑臉,“要不,你先上樓去喝茶,待會等作詩的結果出來,再一道賞梅?”</br> 他們可不敢為難她。</br> “也好?!碧K綰爽快點頭。</br> 程少寧客氣地帶他們出了亭子,往莊子里的小樓走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氣。</br> 大家的觀點不是很一致,有人覺得蘇綰身邊的男子不是圣上,有人篤信是真的,各自都有理由。</br> 正好陸常林還沒到,見過圣上的其他人也沒到,是不是今日都會有個結果。</br> 小樓里暖洋洋一片,蘇綰一進去就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隨手遞給趙珩。</br> 趙珩很自然地接過來。</br> 程少寧看得一愣一愣的,眼里滿是不敢置信。</br> 他是愿意相信顧孟平的。</br> 身為國子監(jiān)的大才子,恩師是謝丞相,師兄是吏部尚書,沒必要撒謊。</br> 今年的春闈也沒人考得過顧孟平,能讓他失態(tài),必然是能夠影響春闈結果的人,這個人是圣上。</br> 進入殿試拿不到狀元,對顧孟平來說,這個打擊比什么都嚴重。</br> 上到二層,程少寧打開一間廂房的門,再次堆起笑臉,“我馬上安排人送茶水和點心上來,兩位稍等?!?lt;/br> “有勞程公子?!碧K綰客氣一句,自顧抬腳入內(nèi)。</br> 趙珩跟進去,隨手帶上門。</br> 蘇綰坐下來,聽著程少寧的腳步聲走遠,立即傾身往趙珩身上靠過去,小聲打聽,“你要給他們什么驚喜?”</br> “等常林來了再說?!壁w珩唇角上揚,“快了。”</br> 他命墨竹扮做自己的模樣,等陸常林到了后,墨竹便會出場。</br> 想要試探蘇綰與自己是否有關系的人,其實已經(jīng)到了,此刻就在同一棟小樓里。</br> 蘇綰笑了笑,坐回去偏頭看向窗外。</br> 這莊子里到處都種著梅花,面積看起來也很大,布局精巧細致,一山一石造型都別出心裁,看得出主人極為風雅,且品味不錯。</br> 小半個時辰過去,莊子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梅園里不時傳來歡笑聲。</br> 蘇綰拿了塊點心送進嘴里,遠遠看到陸常林跟著小廝進來,眼神亮了一瞬,“來了?!?lt;/br> 陸常林今日穿了一身白,唯獨發(fā)冠是碧玉質地,清雅端方。在一眾公子哥中間,顯得沉穩(wěn)又儒雅,醒目異常。</br> 他儀表堂堂,年紀也只比趙珩大了兩歲,才二十六歲就成為朝中要員又尚未娶妻,想要結交他的人本就不少,他一進梅園底下便沸騰了。</br> 那些沒見過他的千金貴女,眼神不住往他身上瞟,含羞帶怯又有幾分掩飾不住的熱情。</br> 蘇綰在樓上看得真切,就是沒看出來驚喜在哪。</br> 陸常林這人當真又聰明又圓滑,一個照面,就跟底下的公子哥打成一片,毫無架子。</br> “該我們下去了。”趙珩拿出帕子,仔細擦去她唇角的點心碎屑,“再不下去,這場戲沒法演?!?lt;/br> 蘇綰仰起臉,眼波流轉,“陛下要出場了?”</br> 趙珩含笑點頭。</br> 從樓上下去,陸常林像是驚喜之極,丟下一群公子哥和千金貴女,熱情打招呼,“老師?!?lt;/br> 這些人都在揣測趙珩的身份,對蘇綰則是瞧不上。</br> 在他們看來,蘇綰只是尋常商戶,便是沒了貴籍,他們也比商戶高貴。心中既不愿意天子看上蘇綰,又想確認蘇綰身邊的男子,到底是不是天子。</br> 他和趙珩故意日此安排,為的是等墨竹出場,讓他們確信,蘇綰只配得上同樣是商戶的男子。</br> 蘇綰如此聰明,無需提前通氣,也知曉自己為何這般稱呼她。</br> 亭子里安靜了一瞬,便是來了也不怎么參與熱鬧的顧孟平,都面露詫異。</br> 陸常林竟然稱蘇綰為老師?</br> 所以,恩師和師兄都知道蘇綰的身份,只他一人不知?難怪那次府衙拍賣太師府后,恩師和師兄都冷淡了許多。</br> 顧孟平沮喪之極,恨不得時光能夠倒流,回到自己初見蘇綰那天。</br> 整個國子監(jiān),學問能贏過他的寥寥,今年春闈狀元卻未必是自己。</br> 當面嘲笑當今圣上喜歡與乞丐為伍,覺得蘇綰能嫁進謝家是高攀……他的傲慢和自負全展示清楚,唯獨沒有展示出自己的才華。</br> 圣上惜才,便是再有容人之量,也容不下他。</br> “陸大人可別折煞了民女,我就是個沒讀過什么書的商戶?!碧K綰展顏,“當不得陸大人這聲老師?!?lt;/br> 她總算知道,當初趙珩為什么把陸常林放禹州了。</br> 演技挺唬人。</br> “老師過謙了,在下可不是亂喊的?!标懗A忠残?,抬頭看向趙珩,“趙兄方才為何不下樓?!?lt;/br> “怕綰綰凍著了。”趙珩神色自若。</br> 陸常林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故意不解釋自己為何稱蘇綰為老師,惹得身旁的一群人心癢癢。</br> “陸大人的老師,應該也會作詩吧?”有人小聲提議,“蘇姑娘可否作一首,讓我等開眼?!?lt;/br> “那你還是把眼睛閉上吧。”蘇綰微笑懟回去,“能者為師,并不限于作詩。”</br> 說話的那人訕訕閉嘴。</br> “照姑娘所說,不知道姑娘教了陸大人什么,能讓年輕有為的陸大人稱你為師?!迸拥穆曇羟逦鷤鱽?,“也好讓我等長長見識。”</br> “看得出來你確實沒見識。常林稱我為師,是他尊我敬我,而非我要求他如此稱呼。”蘇綰連尊稱都不要了,偏過頭看向出聲的姑娘,“常林就在這,你該直接問她?!?lt;/br> 說話的姑娘落了面子,委屈紅眼。</br> “老師說的沒錯?!标懗A趾Ω胶汀?lt;/br> 他這么一說,那姑娘頓時更覺沒臉,眼淚幾乎要溢出眼眶。</br> 趙珩抬手撣走蘇綰肩頭的雪花,眼底笑意沉沉。</br> 她還真把人說哭了。</br> “蘇姑娘如此欺負人,未免過分?!庇腥丝床幌氯チ耍叭思乙参从姓f什么過分的話,為何出口挖苦人沒見識?!?lt;/br> “她嘲笑我無才無能不配為師不算欺負人,我回她沒見識就算欺負人了?”蘇綰輕笑,“看來公子和那位姑娘的見識,在一個層次。”</br> 空氣再度安靜。</br> 就在這時,守門的小廝一路狂奔過來,語無倫次的說,“陛陛下……陛下來了!”</br> 一石激起千層浪,園內(nèi)眾人的目光全都落到趙珩和蘇綰身上,一個個瞪大了眼。</br> 陛下來了,那蘇綰身邊的這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br> 程少寧也徹底懵逼,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去接駕?!?lt;/br> 其他人回魂,紛紛迎出去。</br> 蘇綰牽著趙珩的手,和陸常林走在最后,默契保持沉默。</br> 出了園子,墨竹帶著江崇駐足站在梅園門口,雙雙看過來,一言不發(fā)。</br> “陛下萬福?!标懗A謳ь^行禮,像是也被驚到的模樣。</br> “陛下萬福?!逼渌艘哺卸Y。</br> 趙珩偏頭,視線落到小樓的二樓,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圈,收回看向地面。</br> 從他和蘇綰進門就在盯著的幾個人,看到墨竹了。</br> “免禮?!蹦駥W著趙珩的模樣擺手,目光落到陸常林身上,“朕聽聞京中才俊舉辦詩會,故而來湊個熱鬧,不知是否歡迎。”</br> “陛下能來,是我等之幸?!标懗A止Ь椿卦?,“恰好要賞梅,陛下請進?!?lt;/br> 墨竹略略頷首,負著手邁開腳步踏入梅園。</br> 江崇跟上,堅毅的面容繃著要笑不笑的表情,略扭曲。</br> 趙珩握緊蘇綰的手,繼續(xù)走在隊伍最后跟上,唇角微微上揚。</br> 有人該出場了。</br> 踏入梅園,莊子的主人忠勇伯府的世子,帶著三位貴女和幾個公子哥迎出來,對著墨竹恭敬行禮。</br> 墨竹只略略頷首,多一分眼神都不給他們,把趙珩對他們的嫌棄演得入木三分。</br> 蘇綰抬手遮住嘴巴笑了下,握緊趙珩的手不放。</br> 整個汴京的青年才俊有大半聚在這,貴女千金有九成,詩會之后應該不會有人再懷疑他們。</br> 但仍然不可松懈。</br> 墨竹轉了一圈,出聲讓所有人自行活動,蘇綰和趙珩回樓上喝茶吃點心,到有人散了這才丟下陸常林等人,先行告辭。</br> 回到車上,蘇綰整個放松下來,眉眼彎彎地看著趙珩笑,“知道都有誰參與這件事了沒?”</br> “那是自然?!壁w珩靠過去,低頭親了下她額頭,“人還挺多?!?lt;/br> 科舉舞弊撤下去那么多人,還有人在繼續(xù)結黨抱團,這股風氣必須要狠狠剎住。</br> “多不怕,瓦解了就行?!碧K綰歪頭枕著他的胸口,笑道,“發(fā)現(xiàn)有人結黨,挑中其中一個假裝要委以重任,另外的同黨則狠狠處理,再給一點線索讓他們互相猜忌?!?lt;/br> 因為利益而結黨,也會因為利益而分化。</br> “臣遵旨。”趙珩放松瞇起眼。</br> 打破他們想要維持的利益,無形間也會達到某種平衡,謝丞相此番監(jiān)國就是這么做的。他想要當一個能掌控各方的好君王,要學的東西還很多。</br> 把人管好,才能讓這些人為朝廷效命。</br> 回到家,蘇綰回書房歇了會,無意間看到丟在書桌上的來信,隨手拿起。</br> 趙珩坐過去,看到宋臨川的名字,禁不住悶悶出聲,“他還挺記掛你?!?lt;/br> 十多封信都是宋臨川發(fā)來的,他的思念未免太強烈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