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登基滿兩年,中秋也近了。</br>　　曾經隨處可見乞丐的汴京城,變得干干凈凈煥然一新,店鋪也新增了許多。</br>　　還沒到中秋,燈籠店里的花燈就被預定一空。</br>　　蘇綰請匠人打造的銅制火鍋，也終于做好。為了做這個火鍋，匠人琢磨了一個多月，做壞了七八個才總算做出來。</br>　　鴛鴦鍋也做了不少，等鋪子裝修完成就可以開業(yè)。</br>　　心心念念的火鍋店,拖了整整一年多才總算進入收尾工作。</br>　　忙到中秋前一日傍晚,蘇綰帶上新做出來的糕點,拿著令牌和秋霜換上太監(jiān)的衣服,悄悄入宮。</br>　　秋收在即，趙珩已經連續(xù)在宮里住了兩個晚上，她實在想見他。</br>　　“陛下看到娘娘，必定會很開心?！鼻锼嘀澈?，捂著嘴傻樂,“上一回入宮,陛下就可開心了?！?lt;/br>　　“他是開心終于不用批奏折?！碧K綰自己也忍不住笑，“走快些，南詔的使臣這兩日要來,他這會肯定還在御書房?！?lt;/br>　　秋霜點了下頭,低低笑出聲。</br>　　到了御書房外，蘇綰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當值的宮人不要出聲,回頭拿走秋霜手中的食盒推門進去。</br>　　“孫來福你來得正好，傳崔尚書來見朕?！壁w珩頭都沒抬一下，俊逸不凡的臉龐掛滿了寒霜，劍眉深深擰緊。</br>　　蘇綰唇角彎了彎，繼續(xù)往里進。</br>　　還真是被是政務給絆住了，怪不得家都回不了。</br>　　“朕的話是沒聽到嗎！”趙珩不悅抬頭。</br>　　小太監(jiān)眉眼彎彎，唇角掛著幾分俏皮的笑意，分明是他的夫人。</br>　　他怔了下，面上的寒霜霎時散盡，回過神立即丟掉手中的筆，揚起唇角起身迎她，“夫人?！?lt;/br>　　她這是想他了？</br>　　“給你帶了糕點。”蘇綰被他抱住，禁不住笑了下含糊打趣，“哪個不開眼的又惹你生氣了?！?lt;/br>　　北梁這兩年的民生和經濟都向好，各地的官員經過一輪大換血，消停了很多。</br>　　能讓他這么生氣，大晚上召見崔尚書，估計這人犯的事不小。</br>　　“平崇知府不知聽了誰的意見，要修改定好的官道路線，理由是官道恰好經過一處桃園，擾了百姓賞花?！壁w珩說起來還有氣，“那官道可是工部測量過的，從平崇到靖安縮短了一日時間，出的簡直是混賬主意?！?lt;/br>　　蘇綰被他生氣的樣子逗笑，坐到軟塌上，打開食盒拿了塊糕點遞給他，“抄他全家如何？”</br>　　趙珩拿走糕點咬了口，眼皮撩了下，不吱聲。</br>　　“抄家不解恨那就滅九族?！碧K綰拎起茶壺給他倒茶，故意不往下說。</br>　　“不至于，朕就是生氣他混賬。作為地方要員，他要考慮的是如何讓當?shù)氐陌傩者^上好日子，而不是去在意幾個書生能否賞花?！壁w珩心氣順了些，朝書桌點點下巴，“你自己看?！?lt;/br>　　“平崇知府對百姓挺負責，估計是新請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師爺?！碧K綰隨口一說，起身將書桌上的奏折拿過來翻開。</br>　　趙珩不置可否，只把糕點塞入口中，大口大口吃起來。</br>　　蘇綰瞟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下，專注看奏折。</br>　　平崇到靖安再到安宣府的官道，是她重新規(guī)劃，并且由工部派人測量核定確定開修的。</br>　　按照陸常林的計劃，工部修好了這些官道，下一步就開挖運河，讓北境的糧食和牛羊在運送方面更便捷。</br>　　除去沒有修好的部分官道，已經完工的幾段基本上都比原來的短。</br>　　去年五月份的時候，平崇知府拿到圖紙便立即召集百姓開工，分工也極為仔細，他還親自跟著百姓一起搶修。</br>　　明明是個實干家，忽然而然的，為了一片桃林上奏，怎么看都像是被人給蠱惑了，要么就是有人代筆寫的奏折。</br>　　她隱約記得平崇的上一任知府是竇世忠，他調任南康后，接任的這位跟他也是同榜進士。</br>　　這兩人和張奉如的相同點都差不多，都想著為百姓干實事，按理說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br>　　才子佳人看不了桃花不會死人，官道繞遠出入平崇，若東蜀大軍殺入境內，會真的死人。</br>　　蘇綰仔細看了一遍奏折，見趙珩已經在吃第二塊糕點，眨了眨眼傾身過去親他，“你不在睡不著，所以進宮。”</br>　　他不回去，她好像很不習慣，兩個晚上沒睡著。</br>　　“今晚回去?！壁w珩挪到她身邊，放了糕點，伸手將她抱過來整個圈在懷里，低頭貼著她的耳朵輕笑，“陛下可是想要臣侍寢？”</br>　　蘇綰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燙，“想被打入冷宮？”</br>　　“不想。”趙珩貼臉過去，動作很輕地蹭了蹭她的臉頰，擁著她繼續(xù)吃糕點。</br>　　她才舍不得把他打入冷宮。</br>　　才兩日不回去她就找來，沒成婚那會，她可是兩個多月不見他也沒問題。</br>　　蘇綰歪頭枕上他的胸口，又看了一遍奏折，忍不住說，“這知府既然奏請官道改道，那就讓他親自去修官道。以我去年年中所見，這知府并非浮夸之人，這奏折像是有人代筆?！?lt;/br>　　還是個自詡為了百姓請命，實際上愚不可及的讀書人。</br>　　說不定，還真是知府新請的師爺。</br>　　“誰寫的奏折讓誰去修官道?！壁w珩的火氣散去，起身去把剩下的奏折拿過來，放到軟塌上的矮桌上，枕著蘇綰的腿舒服躺下。</br>　　“又偷懶？”蘇綰伸手捏他的臉，哭笑不得，“就不該入宮見你?！?lt;/br>　　“臣要養(yǎng)精蓄銳。”趙珩閉上眼，聞著她身上的香味，徹底放松下來，“聽你這么一分析，我倒是想起個人來?！?lt;/br>　　這個人是顧孟平。</br>　　去年春闈，他進了殿試，而自己給出的考題是乞丐。</br>　　顧孟平當場語塞，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自己的論點論據(jù)，崔尚書與謝丞相都極為失望。</br>　　如此水準自然進不了一甲，連二甲都不是。</br>　　狀元、榜眼、探花，分別被外地入京趕考的考生奪得。</br>　　這三人如今已經到地方就職，表現(xiàn)尚可。</br>　　唯獨這顧孟平，他未有給安排任何官職。</br>　　“想起誰？”蘇綰低頭看他，“可是我也認識的人？”</br>　　趙珩“嗯”了聲，口中溢出一聲嗤笑，“顧孟平。只會讀圣賢書做文章，卻看不到汴京為何多了那么多乞丐，看不到修建新的官道，為何要穿過桃林。”</br>　　一年前他以百姓身份出宮，與等在蘇宅門外的幾個小乞丐說話，顧孟平看他的眼神和看乞丐差不多。</br>　　嫌棄得很。</br>　　不知他如今可還嫌棄。</br>　　“是他啊，這不奇怪了?！碧K綰失笑，“看來毒打得還不夠，讓他去修官道也好，怎么說也是進士，等他長了記性就會知道該如何為官。”</br>　　顧孟平在原著中就是個很驕傲的人。</br>　　然而原著中沒有他提前認識趙珩的劇情，也沒有讓他有機會嘲笑趙珩，以他的才學拿下狀元并不是難事。</br>　　他后來遭受社會毒打，任一方知縣卻弄得百姓怨聲載道，還被人給陷害，差點被革職。</br>　　掙扎了一年才醒悟過來。</br>　　這回真該好好毒打他一番。</br>　　“回頭朕就批復，誰寫的奏折誰去修官道，修不好別想當官?！壁w珩抬手捏她的下巴，墨色的眸子里泛起淺笑，“南詔使臣過兩日到汴京，還是長公主?！?lt;/br>　　南詔儲君折騰了一年多總算登上帝位，如今登基剛兩月，便差長公主作為使臣，再次出使北梁。</br>　　二皇兄到了南詔便沒了訊息，安插在南詔皇宮的探子，也未有發(fā)現(xiàn)他的蹤跡。</br>　　大皇兄倒是每月給他來信，有時在安宣府，有時在北鹿。偶爾他也去靖安和平崇等地，每到一處，他便來信告知當?shù)氐陌傩涨闆r。</br>　　每一封信里，都有當?shù)氐囊粯訓|西，有時是一枚樹葉，有時是一朵花。</br>　　他像是要補足被困輪椅虛度掉的二十年光陰一般，出了汴京，腳步便不曾停歇。</br>　　“南詔皇帝性子陰晴不定，便是合作也要長個心眼，散兵侵擾邊境之事他是不想管，還是不打算管，我們得心里有數(shù)?！碧K綰說完，想到穆瑤頓時皺起眉頭，“那狗皇帝又派穆瑤過來，不會是打你后宮的主意吧？”</br>　　穆瑤第一次出使北梁，整個汴京都在傳她是來和親的，這才剛過一年又來。誰也不知道南詔那個狗皇帝，心里打什么主意。</br>　　“狗皇帝？”趙珩好笑看她，“夫人私下時也這般說朕？”</br>　　從認識她到成婚，整整過了兩年半，他還是第一次聽她罵人。</br>　　不會是醋了吧？</br>　　趙珩干脆不躺著了，坐起來注視著她，唇角上揚。</br>　　她也會醋，是因為成婚了的緣故，還是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終于提升了一點？</br>　　“不會這么說你。南詔的皇帝本來就很狗啊，散兵這事鬧了一年多，傻子都看得出來是他故意為之?！碧K綰拿了朱筆批奏折，“使臣一行多少人？”</br>　　“送來的國書上說，使臣一行十二人，除去穆瑤長公主還有十三公主一起?！壁w珩瞇起眼，故意逗她，“這十三公主今年正好滿十二歲，估計是來看熱鬧的?！?lt;/br>　　“什么看熱鬧，八年后你還俗她正好二十，先預定你后宮的位置，完全可行?！碧K綰批好了奏折，嗓音里透出一絲自己都沒覺察的涼意，“南詔的狗皇帝果然不安好心?！?lt;/br>　　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好意思派過來？</br>　　“夫人放心，除了夫人朕一概不要。”趙珩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漱口，順勢將她攬過來，低頭吻她。</br>　　真醋了。</br>　　許久，趙珩移開唇手臂圈著她的身子，嗓音發(fā)啞，“奏折不批了，先回家?！?lt;/br>　　“還是批了吧，明天中秋放假先處理完了放松過節(jié)?！碧K綰歪頭蹭他，伸出手跟他十指緊握，“丟在那最后也是要批的。”</br>　　堆得越多，節(jié)后處理越煩躁。</br>　　“那辛苦夫人一下，我歇歇?！壁w珩偏頭親她。</br>　　蘇綰瑤瑤頭，開始幫他批閱奏折。</br>　　明天中秋，她今晚要請他吃火鍋，準備好了才進宮的。</br>　　為了這頓火鍋，她讓秦小寶幫她找來刀工最好的師傅，負責切牛肉。</br>　　在現(xiàn)世時，她有次參與的項目，恰好在著名的什么都吃的省份，嘗過一次當?shù)氐呐Ｈ饣疱伜蟊隳钅畈煌?lt;/br>　　在項目地待了一年半，她逮著機會就去吃，把牛身上各個部位的肉都吃了一遍。</br>　　還吃到了最好味的牛雜。</br>　　頭兩年她就想著要開火鍋店，后來各種忙，這件事就一直拖著。</br>　　錢東家也是個實在人，給她預留了一處非常適合開火鍋店的宅子。那宅子離太平坊不遠，帶著四個很大的別院。</br>　　原房主是個被革職的官員，這宅子便放了出來。</br>　　她重新規(guī)劃后，將前院的大門拆了建起三層木樓，做堂食的大廳。</br>　　四個別院分成八個小院，開了三處門，隨便從哪兒進都不怕人太多，撞到熟人或者上司。</br>　　她還根據(jù)不同的分區(qū)，設計了不同的會員卡，店里的小二會根據(jù)不同材質的會員卡，將客人帶去不同的院子。</br>　　其中一扇門只有她能開，今后談生意或者會友，可以去火鍋店，邊吃邊談。</br>　　到了夏天再開發(fā)其他的菜式，主要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br>　　蘇綰批閱了完部分奏折，低頭一看，趙珩枕著她的腿睡過去，禁不住搖頭。</br>　　看他的黑眼圈就知道，這兩天晚上他沒好好睡。</br>　　今年中秋，趙珩給朝臣放了三天假，孫來福估計是怕他出宮不回去，把所有的奏折都搬到御書房。</br>　　蘇綰搖搖頭，伸手拿了另外一支筆過來，將各地官員上報的問題分類出來，仔細統(tǒng)計。</br>　　關于荒地如何租給百姓的，有十三個縣的知縣奏請批復。</br>　　奏請繼續(xù)減免稅賦的有個一府一州三縣，都在南境。</br>　　要求工部盡快派人實地劃分水渠，防止百姓亂挖亂開的，一共有四縣一州，都在北境。</br>　　奏請一年后嵩山封禪的，有三十幾份，都是長期在汴京的朝臣。</br>　　蘇綰統(tǒng)計完畢，又拿起奏請封禪的奏折，一份一份慢慢往下看。</br>　　趁著東蜀和南詔內亂不止，北梁這一年休養(yǎng)生息，鹽的儲備已經夠北梁用上三年。糧食儲備足夠應付三次大規(guī)模的旱災。</br>　　根據(jù)陸常林派下去的人的統(tǒng)計，北梁國中如今還有三分之一的百姓吃不飽，還不到歌頌的時候。</br>　　這些朝臣，估計是吃太飽，消停沒多久就又忍不住想作妖。</br>　　蘇綰把這些奏折整理好，放進寫著該細查的筐里，繼續(xù)批閱剩下的奏折。</br>　　花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奏折批閱完畢。她放下手中的朱筆和墨筆，叫醒趙珩。</br>　　“夫人辛苦?！壁w珩惺忪睜開眼，坐起來抱了抱她，下巴擱到她肩頭上含糊出聲，“晚上吃什么，我沒讓孫來福準備晚膳?！?lt;/br>　　“到家就知道了。”蘇綰反手捏他的耳朵，“有人又想給你塞女人了?！?lt;/br>　　趙珩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偏頭看向用來裝奏折的竹筐。</br>　　去年她入宮陪過他一次，為了方便他清楚那些奏折要盡快處理，那些是廢話連篇，那些心思不端，她帶了幾個竹筐跟著。</br>　　批閱過的奏折都分類裝到筐里。</br>　　“塞女人？”趙珩拿起該細查那個筐里的奏折翻開，徹底精神過來。</br>　　他已經有一年沒殺人，這些人怕是脖子又癢了。</br>　　三十多個人商量好了一起上奏，明年恰好喪期滿，提前一年便是被反駁他們也能找出理由，說先籌備并無不妥。</br>　　“回家，等收了假就安排人查他們?！壁w珩丟開奏折，牽著蘇綰的手起身，“我餓了?！?lt;/br>　　收假后，誰敢跟他提后宮他就讓誰住到后宮來。</br>　　“我也餓。”蘇綰嘀咕一句，收起食盒拎出去。</br>　　走出御書房，外邊徹底黑透了，明月高懸。</br>　　孫來福估計是收到消息，拎著個食盒等在門外，臉上笑成了一朵花。</br>　　“今夜不住宮里，幫朕好好守著?！壁w珩拿走食盒，剛邁出腳步就被蘇綰拉住。</br>　　他狐疑偏頭，那張百看不厭的殊麗面容浮起淡笑，將手里的食盒遞給孫來福，“下邊那層有幾個月餅，整個汴京獨一份的口味。”</br>　　“老奴多謝皇后娘娘?！睂O來福眼里閃著淚花，抖著手接過食盒，“陛下放心，老奴一定守好皇宮?！?lt;/br>　　“去吧?！壁w珩低低說了聲，和蘇綰一起走下臺階。</br>　　孫來福這兩年眼看著老了很多，尤其是他和蘇綰成婚后。一開始他夜里出宮，孫來?？偛桓宜?，天天早上都要等著他入宮了才安心。</br>　　這一年已好了許多，愛操心的毛病還沒改。</br>　　“老奴遵旨?！睂O來福哽咽一聲，拎著皇后給的食盒，站在御書房門口目送他們出去。</br>　　皇后要是能住在宮里就更好了，將來有了小皇子他也能幫著照應。</br>　　陛下不急，這事自己也不好說。</br>　　眼看著趙珩他們走遠，孫來福禁不住長長地嘆息一聲，拎著食盒慢慢往回走。</br>　　不著急，陛下和皇后都年輕著，孩子總會有。</br>　　蘇綰和趙珩出了皇宮立即坐上趙宅的馬車，匆忙返回太子府。</br>　　廚房已經準備了各種牛肉，火鍋的湯底也熬得濃稠，炭火燒得紅紅火火。</br>　　蘇綰去洗手凈面，擦干了手上的水漬，先過去安排廚娘將火鍋放上去。</br>　　“這是火鍋？”趙珩坐下來，看著滿桌子的生肉生菜，好奇拿起筷子，“要把肉放進去煮？”</br>　　記得一年前他們去南境，蘇綰就說過要吃火鍋，沒想到是這般模樣。</br>　　“等下，湯開了才能放。”蘇綰得意揚眉，“我給你調蘸料?！?lt;/br>　　去年南詔的商船幫她帶回來一千斤的玉米種子，還有些辣椒種子，她都讓莊子上的幫工種了。</br>　　玉米的產量還行，就是味道不怎么好，辣椒她也不吃不過長得非常不錯，她就要了一點點，剩下的都讓莊子上的幫工分了。</br>　　“還挺麻煩。”趙珩覺得有些熱，脫了外袍坐回去，目光專注的望著她，喉結無意識滾了下，“夫人除了不會放風箏不會下圍棋，還有什么不會的？”</br>　　她像個巨大的寶庫，任何時候都能發(fā)現(xiàn)新的寶貝。</br>　　尤其這一年，他真的是看著她的糕點鋪，在汴京一下子增加了四家。</br>　　看著錦衣坊成為城中女子購衣首選的鋪子，看著她另外一家專門賣棉布的鋪子，越來越紅火。</br>　　最讓他欣慰的是，聽禮部尚書說，今年鄉(xiāng)試參考的學生男女都有，等收了假他就能看到成績。</br>　　如今的汴京，便是未婚女子上街，也鮮少有戴帷帽的。</br>　　“我不會的事很多，比如女紅，比如寫一首好看的字，不會畫畫，不會作詩?！碧K綰偏頭瞟他，“怎么忽然問這個？”</br>　　古人會的她基本不會，她會的東西專業(yè)性比較強，教學方式和計算方式也和這里不同，沒法傳授。</br>　　倒是工部在她的建議下，在國子監(jiān)開設了專門的學科，教授造橋和修路的技術，還有如何分析土質的課程。</br>　　“隨口問問?！壁w珩揚了揚唇角，面上浮起淺笑，“與夫人在一起，每日都覺得新鮮?！?lt;/br>　　“嘴巴這么甜的？”蘇綰調好了兩份蘸料，見湯底開鍋，禁不住吞了吞口水，拿起切好的牛肉放進去。</br>　　八月的汴京還有些炎熱，開了門，蘇綰也很快吃出一身汗，映著燈籠的臉龐泛著粉嫩的緋色。</br>　　趙珩的情況也差不多，他嘗了有辣椒的蘸料，跟發(fā)現(xiàn)新世界一般，吃得一頭一臉都汗，嘴唇也紅紅的，特別好看。</br>　　蘇綰不時看他一眼，唇邊的笑容一直沒散過。</br>　　“我去年就該纏著你吃火鍋?！壁w珩吃飽放下筷子，傾身過去在她耳邊說，“要不要上屋頂去賞月，順便消消汗?！?lt;/br>　　蘇綰笑了笑，叫來婢女收拾餐桌，起身和他一塊出去。</br>　　“許久沒有帶你飛檐走壁?！壁w珩伸手攬著她的腰肢，帶著她縱身一躍，花廳的屋頂。</br>　　涼風習習。</br>　　明月灑下清輝，入了夜的汴京格外幽靜。</br>　　蘇綰坐下來，歪頭枕著趙珩的胸口，看向天上的明月，“明晚看燈，不知道到今年，有沒有新的花燈出來？”</br>　　去年，百姓為了慶祝終于有地可種，專門弄了個土地爺?shù)拇鬅?，用馬車拉著繞城一圈。要不是禁禮樂不能敲鑼打鼓，不能大肆慶祝，會更熱鬧。</br>　　“聽說今年有仙女燈?！壁w珩低頭，冒著胡茬的下巴貼著她的頭頂輕蹭，“百姓說，你是天上來的仙女，他們得做一個燈讓玉帝看到，這樣玉帝就不會帶走你?！?lt;/br>　　“百姓有心了，我其實沒做什么，最辛苦的是常林和新任的工部尚書?！碧K綰忍俊不禁，“他們干苦力，功勞全是我的?！?lt;/br>　　蘇綰說完，想起嫦娥號登月的事，挪了下腦袋枕上他的臂彎，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我從天上來的，月亮上真的住著人。”</br>　　“我也相信夫人是從天上來的。”趙珩捉住她的手親了下，喉嚨里溢出一聲悶笑，“只要天上才會有夫人這樣的妙人?！?lt;/br>　　“今晚這嘴巴是涂了蜜嗎？”蘇綰心底涌起陣陣甜蜜，籠在月光下的面容掛著淺笑，“要齁暈過去了?！?lt;/br>　　“是夫人今日給的糕點太甜。”趙珩低頭親了下她一下，抱起她從屋頂上跳下去，吩咐在太子府伺候的宮人去準備熱水梳洗。</br>　　蘇綰先去，梳洗完了回房看書等他。</br>　　不多時趙珩洗完了回來，拿走她手里的書丟到一旁的桌上，放下床幃將她抱過來，手指挑開她的衣帶，動情吻她。</br>　　他這兩晚在宮里也沒睡，就想著盡快將政務都處理完了，好好陪她過節(jié)……</br>　　轉過天，兩人睡到日上三竿才醒。</br>　　蘇綰去梳洗干凈，換上自己設計的衫裙，讓秋霜給梳了個非常簡單的發(fā)式，拿了把宮扇背上包，等著趙珩做易容。</br>　　這一年多，朝中大臣未有再懷疑他以平民身份出宮，汴京城內的傳說已經變成，她嫁了個特別有錢的富商，就是長得不怎么樣。</br>　　蘇綰想到一會逛街又要遇到熟人，唇角彎了彎。</br>　　趙珩最得意的就是他的臉，易容后被人說的最多的也是他的臉。</br>　　“我本想今日不易容，考慮到會壞了夫人的名節(jié)，就算了。”趙珩用余光看她，“夫人剛才在笑什么？”</br>　　“笑你今天出門又要被人笑話長得不好看?！碧K綰湊過去，嗓音軟軟的笑，“要不，你今天不易容，外人要是問起，我便說你是遠房的表弟？”</br>　　“那倒不必?！壁w珩空出手捏她的臉，“只能養(yǎng)我一個，別多想。”</br>　　蘇綰禁不住笑出聲，“表弟不也是你嗎?！?lt;/br>　　“外人又不知道，會以為你養(yǎng)了面首?！壁w珩略郁悶。</br>　　成婚都一年多了，想要她和離另嫁的人反而多了起來，好像他特別不行似的。</br>　　“那也挺好?！碧K綰出其不意地親他，“快些，不然我自己去了?！?lt;/br>　　趙珩應了聲，對著鏡子將易容弄好，穿上特別的惹眼的卷云紋白色衣衫，整理好紳帶帶她出去。</br>　　“先回一趟蘭馨坊?！碧K綰眨了眨眼，俏皮一笑，“今天發(fā)售新品，我去看一眼預售的情況。”</br>　　她去年開始推出新的銷售方式，并且開發(fā)了新的產品，每次出新都能讓城中愛美的姑娘爭破頭。</br>　　上一次發(fā)售的是香皂，這次是小巧的銀質香囊，她找首飾店的匠人精心打造的，可以掛在脖子上，手上，走動時香風陣陣。</br>　　售價也比以前只賣調配好的香料高。</br>　　“我怎么覺得再過幾年，夫人就要比我有錢了?！壁w珩佯裝失落，“不能給我留一點面子？”</br>　　等火鍋店開了，她的財富會迅速超過他，成為北梁首富。</br>　　只去年下半年到現(xiàn)在，她賬本上記錄的純利就有好幾萬兩。</br>　　特別是糕點鋪的利潤，高得離譜。</br>　　中秋一天她就賣出了幾千兩銀子的月餅。話說回來，蘇記糕點鋪出的月餅真的好吃，他也非常喜歡，甜而不膩，口感特別好。</br>　　“不能?！碧K綰仰起臉，唇邊綻開大大的笑容，故意揶揄，“剛才誰說要我養(yǎng)的？”</br>　　“我說的。”趙珩也忍不住笑。</br>　　走到蘭馨坊附近，街上已經排起長隊，已經拿到香囊的正互相攀比款式和香味，沒拿到的伸長了脖子張望。</br>　　隊伍從蘭馨坊門外排出來，幾乎要看不到頭。</br>　　趙珩嘆為觀止。</br>　　女人花起錢來真的一點都不心疼。</br>　　這一個香囊就要四兩銀子，夠尋常百姓花上好幾個月。</br>　　“預售的情況還不錯?！碧K綰眉眼彎彎。</br>　　她提前一個月放出香囊的式樣，一共四百件不同款式的香囊，請了十個匠人精心打造。</br>　　扣除成本和人工，每個香囊凈賺二兩銀子，耗時一個月。</br>　　一年發(fā)售三次新品，不同的使用的方法，價格也略有不同。</br>　　本來只夠糊口的蘭馨坊，如今一年的純利也有三千兩。</br>　　算上錦衣坊。糕點鋪和蔗糖生意，她去年凈賺五萬兩銀子。等火鍋店開起來，糕點鋪的分店再開兩家，再過兩年應該能達到每年十萬兩。</br>　　超越他成為北梁首富，還是很容易的。</br>　　“夫人生財有道，我甘拜下風?！壁w珩調侃一句，留意到前面不遠起了騷亂，本能將她拉過來，劍眉壓低。</br>　　“去看看，好像是東蜀的商販？”蘇綰也看到了剛才的騷亂。</br>　　有人被推倒在地，行李包袱都被客棧的掌柜丟了出來。</br>　　東蜀內亂還沒停止，宋臨川也沒有再給她寫信。</br>　　不知道是他沒有收到自己的回信，還是國中的情勢太過復雜，擔心寫信告訴她了，北梁這邊又蠢蠢欲動。m.</br>　　“是東蜀來的?！壁w珩繃緊的神經松懈下來，護著她慢慢走過去，“這段時間東蜀來的商販特別多?！?lt;/br>　　“宋臨川的日子估計不好過。”蘇綰抿了下唇角，狀似不經意的語氣，“回頭，我給他寫封信？你要是覺得沒必要我便不寫?！?lt;/br>　　“一起寫，告訴他你我已經成婚，讓他死心。”趙珩壓低嗓音，“省得他一直惦記你?！?lt;/br>　　蘇綰心思微動，忍不住仰起臉看他。</br>　　她也不喜歡有人惦記他，尤其南詔的公主。哪怕她知道穆瑤喜歡的人不是他，還是很不舒服。</br>　　南詔的狗皇帝像個神經病，想一出是一出。</br>　　嘴上說合作，反手就是一刀。</br>　　幸好趙珩防范及時，倒是沒讓他得手過。</br>　　今年年初，南詔送來國書，希望北梁賣些種子給他們，這邊準備好了種子，狗皇帝又嫌棄種子的成色不好，差點不想支付銀子。</br>　　“夫人是不是覺得為夫今日很好看？”趙珩留意到她的目光，低頭逗她，“還是夫人聽說有公主要來，醋了？”</br>　　蘇綰臉頰升上一股熱氣，別開臉不看他。</br>　　趙珩愉悅笑出聲。</br>　　他竟是猜對了。</br>　　到了出事的客棧的門外，被掌柜的趕出來的商販竟有十幾人之多，像是一家子逃難來的。</br>　　趙珩擁著蘇綰站在人群外聽了一會緣由，偏頭示意秋霜出面。</br>　　秋霜略略頷首，走出人群抓住還要繼續(xù)打人的小二，冷然出聲，“放肆，大庭廣眾之下爾等竟當街打人，汴京沒有王法了嗎。”</br>　　“這人是個騙子，說了只住三日，這都五日了我當然要趕他走?！毙《f完，認出秋霜頓時白了臉，“姑娘，有話好好說別動手。”</br>　　整個汴京的百姓都真的，蘭馨坊東家身邊的婢女，一個比一個厲害。</br>　　惹不起。</br>　　“他們多住兩日，可是沒有支付你銀子？”秋霜不悅瞇起眼。</br>　　“付了?！毙《共蛔《哙?。</br>　　“付了銀子你還趕人，講不講契約的?！鼻锼稚系牧Φ兰又兀八读藥兹盏你y子就讓他住幾日，汴京的府尹大人便是放了假，有人告狀也還是會升堂的?！?lt;/br>　　應該是東蜀來的人太多，客棧為了提高房價，先住進去的客人不肯，這才鬧了起來。</br>　　去年還沒這么多東蜀的商販拖家?guī)Э谶^來，今年這才八月，就來了幾百人。</br>　　“姑娘說的是，小的再也不敢了?！毙《鄣貌铧c跪了下去。</br>　　秋霜放開他，安靜回到蘇綰身邊。</br>　　蘇綰又看了看地上的一家子，牽著趙珩的手轉頭走開。</br>　　出了人群繼續(xù)往前走，蘇綰沒忍住，輕聲問趙珩，“東蜀最近沒消息過來？”</br>　　“半月前來了一條消息，宋臨川和他皇叔如今各自為王，北境邊境各自增兵三萬，盯著北梁?！壁w珩放低了嗓音，“估計要等他們分出勝負，才會撤兵。”</br>　　“宋臨川有個什么事都喜歡插手，完了不能動，還特別能活的奶奶。”蘇綰皺眉，“他父皇到底是暴斃還被害死的，估計得等他掌權了才知道?！?lt;/br>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趙珩輕嗤，“早在來洽談停戰(zhàn)建好協(xié)議之時，他就該出手殺了他皇叔，先斬后奏?！?lt;/br>　　“他那會估計是覺得他父皇還能活很久?！碧K綰聳肩，“不說他了，去買了燈拿完月餅，我還得去接蘇馳他們?！?lt;/br>　　蘇馳和收養(yǎng)的弟弟們，今年參加鄉(xiāng)試考試，完了后就被教他們習武的師父，帶去城外的莊子上練武。</br>　　不讓他們惦記放榜的成績。</br>　　今年鄉(xiāng)試的成績推遲到節(jié)后才放，不知道他們考得如何。</br>　　蘇馳和弟弟們都很用功。</br>　　“好?！壁w珩含笑點頭。</br>　　買完燈去接了人回到家，天色也暗了下來，遠處依稀能看到一輪圓月緩緩升空。</br>　　趙珩跟著蘇綰一起在蘇宅吃團圓飯，生龍活虎的少年郎分了兩桌吃火鍋，他和蘇綰陪著奶奶吃家常菜。</br>　　吃完分了月餅，趙珩帶著蘇綰搶先一步出門，直接找負責拉著花燈游街的師父。</br>　　仙女燈亮了起來，五官細看有幾分像蘇綰，粗看便誰都不像。</br>　　將近一丈高的仙女燈已經點亮，在夜里看來格外壯麗。</br>　　“后面那個燈也是女的？”蘇綰驚奇不已，“七仙女？”</br>　　“是，后邊那個是表嫂，第三個學堂的女夫子，第四個也是同安堂的女醫(yī)，最后一個是忠勇伯府的千金?！壁w珩低頭在她耳邊笑，“夫人猜猜，那忠勇伯府的千金，是如何混進去的。”</br>　　蘇綰歪頭看去，根據(jù)他的介紹看出每座燈對應的人，清了清了嗓子，回他，“有錢任性？”</br>　　趙珩有點不想說話，略心塞。</br>　　這她都能想到？</br>　　今夜的花燈游街，是忠勇伯府出錢弄的，七仙女當中，和真人最像的便是第七個。</br>　　他原本想將蘇綰的改一改，轉念又想一座燈罷了，讓人一眼認出是她，慫恿她和離的人會更多。</br>　　還是算了。</br>　　“這些燈也花不了多少錢，忠勇伯府討好你也太小氣了一點?！碧K綰拉他去逛街，“他們要真有心討好，簡單一點，直接捐一筆錢修建運河，立碑時還能留個好名聲?！?lt;/br>　　趙珩被她的話逗笑，“夫人的建議好，我回頭就暗示他們，別玩虛的。”</br>　　蘇綰揚了揚眉，去買了一對情侶燈，跟著游人一塊去放燈。</br>　　中元節(jié)也放燈，不過寄托的寓意不同。</br>　　“夫人有什么心愿？”趙珩拿著燈，含笑看她，“為夫可以幫你實現(xiàn)。”</br>　　“我的心愿很簡單，希望你和阿馳以及弟弟們都平安康健?！碧K綰踮起腳尖親他，“再求北梁風調雨順?！?lt;/br>　　“會實現(xiàn)的?！壁w珩伸手將她抱入懷中，低頭看著手中的花燈。</br>　　他只有一個愿望，愿她常伴左右。</br>　　中秋第二天，蘇綰給宋臨川寫了封，趙珩也寫了一封，兩封信裝在一個信封內，送去東蜀。</br>　　南詔使臣抵達汴京，穆瑤一進城就去蘭馨坊找蘇綰，一雙眼紅得跟兔子似的。</br>　　蘇綰被她嚇到，吩咐秋霜去打水給她凈面，安靜等她平復情緒。</br>　　穆瑤放肆的哭了一陣，抽抽噎噎說出原因，她被皇帝賜婚，嫁給一個性情暴戾的將軍。</br>　　那將軍已經五十歲，家中小妾五六人。</br>　　“皇帝是你親弟弟嗎？”蘇綰驚呆了，“你可是長公主，他怎么可以這樣安排你的婚事？”</br>　　穆瑤又哭，“他原本想要我來和親，可我不喜歡北梁的陛下，我喜歡二皇子。他知道這件事后，就將我關在公主府，一直到他登基才放我出來?！?lt;/br>　　蘇綰皺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勸她。</br>　　“蘇姐姐，你一定要幫我，我想嫁給二皇子?！蹦卢幠税褱I，嗓音低下去，“便不是正妃也無妨。”</br>　　“他……”蘇綰看著哭成淚人的穆瑤，剩下的話死活說不出口。</br>　　二皇子失蹤很久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