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033
趙珩斂眉注視他片刻,收了目光,薄唇牽了牽徐徐出聲,“東宮內(nèi)需要多少宮女,何時輪到敬事房擅自做主了?!?lt;/br> 清潤的嗓音看似無波無瀾,卻透著讓人膽寒的凌厲殺意。分明是七月酷暑,王慶德卻有種掉入冰窖之感,雙腿一彎撲通跪了下去,額上冷汗直冒,“老奴該死,太子殿下息怒?!?lt;/br> “你一個小小的敬事房總管,也敢來插手東宮之事!”孫來福不等趙珩出聲,寒著臉沉聲喝斥,“你好大的膽子!”</br> “老奴知錯,老奴這就去把人都帶走?!蓖鯌c德后背被冷汗打濕,伏在地上用力磕頭,“太子殿下饒命?!?lt;/br> 梁小姐是九門提督的千金,又是徐貴妃送進(jìn)去的,那十個水靈靈的宮女,也都是徐貴妃的安排,他一個跑腿當(dāng)差的,莫敢不從。</br> 往回徐貴妃如此安排,太子一向不聞不問,不知何故今日如此大發(fā)雷霆?</br> 皇帝的病眼看著好了,他這儲君的板凳坐不坐得穩(wěn)都兩說,一旦徐貴妃封后,儲君說不準(zhǔn)就會換人。</br> 他也是仗著這點(diǎn),才如此斗膽幫著徐貴妃將人送進(jìn)去。</br> “今日之內(nèi),東宮所有的宮女都撤出去,還不快滾!”孫來福抬腳就將王慶德給踹了出去,轉(zhuǎn)過頭笑呵呵看著趙珩,“殿下進(jìn)去吧,這不識抬舉的東西,不值得動怒。”</br> 王慶德忍著疼哆哆嗦嗦重新跪好,冷汗順著臉頰一滴一滴淌下來,繼續(xù)磕頭,“老奴該死,望殿下饒命。”</br> 他就不該幫徐貴妃這個忙,誰都知道東宮的宮女和侍妾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太子不能人道,他這是闖了大禍。</br> “通知內(nèi)務(wù)府總管將他撤下,杖責(zé)五十大板,罰去倒夜香到死?!壁w珩抬了下眼皮,俊顏籠著寒霜,抬腳跨進(jìn)永寧宮的大門。</br> 王慶德心里咯噔了下,頓時面如土色,腦袋磕出血來也不敢停。</br> 完了,他蠅營狗茍十幾年才當(dāng)上敬事房的總管,被安排去倒夜香,那些被他欺負(fù)過的小兔崽子就能要他半條命。</br> 他怎么這么不小心。</br> “是?!睂O來福瞪了一眼王慶德,抱著拂塵小心跟上。</br> 幾日前,九門提督的千金進(jìn)了東宮,原本進(jìn)也就進(jìn)了太子也不在意。孰料這梁小姐胡作非為,趁著太子不在東宮,跟敬事房要了十個宮女進(jìn)去。</br> 今日一早,太子在御書房醒來,回到東宮一進(jìn)門就看到好幾個宮女,當(dāng)即掉頭來永寧宮。</br> 自己原本想著回頭就去找王慶德,讓他把皮繃緊別自作聰明,誰知在路上就遇到了。</br> 太子妃和側(cè)妃的人選都未定下,那梁小姐不過是以侍妾的名分送進(jìn)東宮的。敬事房竟然要什么給什么,絲毫不把太子放在眼里。</br> 這徐貴妃真把自己當(dāng)太子生母了,梁淑妃都不敢這么做。</br> 孫來福搖搖頭,偷偷擦了把汗。</br> 進(jìn)了含云殿的院子,梁淑妃帶著婉公主在蕩秋千。孫來福悄悄看了眼趙珩,見他臉色緩和下來,懸著的心霎時落下。</br> 婉公主將將滿三歲,又香又軟,太子每回見她心情都會好很多。</br> 當(dāng)年皇后所生的小皇子若是還在,這會都有十歲了。</br> 太子也是個可憐人,身為儲君,支持他的朝臣卻不如四皇子和五皇子多。</br> “淑妃娘娘?!睂O來福斂去思緒,含笑上前通傳,“殿下來瞧瞧婉公主?!?lt;/br> “玄黎今日可是心情不好?”梁淑妃笑了笑,伸手把女兒從秋千上抱下來,嗓音柔柔的說,“婉兒去抱抱玄黎哥哥?!?lt;/br> “哥哥。”婉兒奶聲奶氣,邁著小碎步朝趙珩走過去,“抱抱?!?lt;/br> 趙珩臉上的冷意散去彎腰將她抱起,抬腳過去坐到梁淑妃對面,語氣隨意,“母妃可還有那能安眠的香囊?!?lt;/br> “有,這幾日你父皇的氣色越來越好,我忘了差人給你送過去。”梁淑妃招手將云嵐叫過來,吩咐她去取香囊。</br> 云嵐應(yīng)了聲,低著頭匆匆走開。</br> 這太子一進(jìn)院子,四周都跟著冷了一些,她得走快點(diǎn)。</br> 免得這太子一個不高興,把自己也殺了。蘇綰搬去敬法殿后給她來過口信,生病了暫時沒法賣香囊,讓她等著。</br> 幸好之前她多買了兩份,不然這太子要是拿不到,指不定會做出什么事。</br> 云嵐過了院內(nèi)的假山,旋即小跑起來。</br> 這一幕恰好被梁淑妃看到,她搖搖頭,收了目光看著趙珩,臉上浮起關(guān)心,“近日可是太過操勞?”</br> “嗯?!壁w珩應(yīng)了聲,圈著坐在他懷里還不安分的婉兒,嗓音淡淡,“朝中公務(wù)繁忙。”</br> “再操勞也要多加休息?!绷菏珏抗馊岷?,“下月后宮嬪妃去福安寺茹素一月,到時我再給你求幾枚平安符,前朝之事我個婦道人家也不懂,你好好保重?!?lt;/br> 昨日皇帝忽然下令,嵩山封禪之行取消,后宮眾嬪妃前往福安寺茹素一月,為北梁祈福。</br> 自打皇帝的病有了起色,后宮就在傳,嵩山封禪之前會封后。</br> 她原以為自己會有機(jī)會執(zhí)掌鳳印,面上不說,心中早已琢磨數(shù)回。哪知皇帝說取消嵩山封禪便取消了,封后一事自然也成了泡影。</br> “多謝母妃。”趙珩分神的間隙,婉兒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奶聲奶氣的咯咯笑,“哥哥親親,不生氣?!?lt;/br> “乖?!壁w珩抬手揉了下她毛茸茸的腦袋,又回想起在夢中,被那女帝輕薄時留下的柔軟觸感。</br> 昨夜夢境的最后,他打暈了個太監(jiān)帶到梁文府臥房后,從窗戶里跳進(jìn)時,那梁文府已然脫了中衣,像是要與女帝圓房的模樣。</br> 他還未來得及阻止,不知那女帝遇到何事忽然驚醒,夢境也隨之消失。</br> 在夢境中,自己與那女帝在太初殿同床兩回,只有第一次她脫了他的中衣,還是為了做戲給孫來???。</br> 為何見到梁文府,她竟真的要對方侍寢?</br> 他知曉是夢境,除了他二人其他人都沒有自己的意識,且醒來就會消失,心中還是很不舒服。</br> 趙珩垂眸看著懷中玉雪可愛的婉兒,劍眉微微皺起。</br> 他自小長在皇宮,溫婉端方的女子見過許多惡毒的也不少,歷年花會京中貴女,世家千金都會入宮參加。</br> 那些貴女千金一舉一動得體端莊,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萬萬不會如那夢中的女帝一般,孟浪好色又可自圓其說。</br> 為何男子當(dāng)皇帝可以三宮六院后宮佳麗三千,女子不能。</br> 同樣都是帝王。</br> 再有學(xué)堂男女皆可入學(xué)一事,她的意思應(yīng)也是男子可識字讀書考取功名,為何女子就一定要安守后宅,大門不邁二門不出?</br> 如此想法甚是大膽,卻又讓人無法辯駁。</br> 也不知那女帝到底人在何處,她如此清楚自己的事情,應(yīng)當(dāng)是身邊人。</br> 回頭問問孫來福,東宮一共有多少侍妾。</br> 趙珩打住思緒,神色再度緩和下來,抬頭看向梁淑妃,“去之前跟孫來福說一聲,我安排人護(hù)送?!?lt;/br> “也好?!绷菏珏π?,余光瞥見云嵐拿了香囊回來,伸手抱走女兒。</br> 她原想拒絕他安排人護(hù)送的。考慮到昭陽宮近日傳出,徐貴妃脾氣越來越壞的消息,終是打消了念頭。</br> 女兒還小,她想看著女兒平安長大,看著她嫁做人婦,也要替皇后給趙珩找一個懂事貼心的太子妃。</br> 柳尚書家的小女兒倒是個不錯的人選,學(xué)識和品行都不錯,就是身子骨弱了些,但性子沉穩(wěn)生得也是天姿國色。</br> 可惜對方無意入宮,不然,這親事若是成了倒是一樁好姻緣。</br> 梁淑妃輕輕嘆了口,目光慈愛地看著器宇軒昂的趙珩。</br> 將將監(jiān)國一個月,他的表現(xiàn)就比皇帝好許多,人亦愈發(fā)沉穩(wěn),不知何樣的女子才能入他的眼。</br> “娘娘,香囊來了。”云嵐將香囊奉上,腦袋垂得低低的,盡量不去看太子。</br> “這香囊是我親手為你秀的,等香味散盡了就讓孫公公過來取?!绷菏珏浇呛Γ皶r辰不早,差不多該上早朝了,去吧?!?lt;/br> “嗯?!壁w珩拿了香囊,站起來略略欠身,抬腳往外走。</br> 云嵐見梁淑妃給自己遞眼色,點(diǎn)點(diǎn)頭,垂下腦袋候著。永寧宮平日里都關(guān)門閉戶,院內(nèi)也靜悄悄,盡量不讓徐貴妃挑刺。</br> 待太子走遠(yuǎn)了,門要關(guān)起來。</br> “老奴告退?!睂O來福沖梁淑妃行了一禮,抱著拂塵去追趙珩。</br> 出了含云殿的院子,趙珩緩下腳步,偏頭看了眼孫來福漠然掀唇,“東宮一共多少侍妾?”</br> 孫來福心里咯噔了下,腦袋垂下去弱弱出聲,“一共三十六名侍妾?!?lt;/br> 趙珩的臉色驟然籠上寒霜,好一陣才勉強(qiáng)壓下胸中的怒火,“這些侍妾當(dāng)中,可有姓趙的?”</br> 竟然與夢境中那女帝身邊的伴讀一樣多?他知曉在夢境里發(fā)生的事和現(xiàn)實(shí)對應(yīng),卻不知會如此玄乎。</br> “回殿下,禮部趙侍郎的千金確實(shí)在東宮。”孫來福抬起頭看他,不明所以,“可是要見她?!?lt;/br> “再說?!壁w珩繃緊了下頜線,眸光發(fā)沉,“她入東宮多久?除了姓趙的,是否還有姓蕭和姓謝的?”</br> 東宮之內(nèi),竟真有禮部侍郎的千金……此前他以為女帝是某個隱士高人的弟子,如今看來,那女帝應(yīng)當(dāng)是身邊人,說不定就在東宮。</br> “趙侍郎的千金是殿下成為儲君一月后入的東宮,姓蕭和姓謝的確實(shí)也有?!睂O來福低下頭,想問他要不要安排侍寢,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br> 三十多個侍妾,他看都沒看過一眼,想來忽然打聽這事也不是為了找人侍寢。</br> 兩年前東宮走水,他為了救皇后和小皇子留下的遺物,后背被大火燒傷,人差點(diǎn)都去了。</br> 自那以后,宮中就有傳言說他不行。</br> 此等隱秘之事,自己不好問,也不敢問。故而徐貴妃送了侍妾過去,他都安排住到其他的院子里,不讓她們隨意走動。</br> 孫來福等了會不見他出聲,識趣閉嘴。</br> 趙珩抿緊了唇角,眼底透出些許鋒銳。在那夢境中,自己的身份便是侍郎之子。</br> 趙侍郎的千金六年前就進(jìn)了東宮,姓蕭和姓謝的侍妾也都有,人數(shù)也與夢中那女帝的后宮人數(shù)一致。他要見見這侍郎之女,若她不是那女帝,東宮的侍妾全送出去,一個都不能留。</br> 下回再入夢,也可看看自己在現(xiàn)實(shí)中做的決定,能否影響夢境。</br> 走出永寧宮,趙珩一言不發(fā)地坐上轎輦,無意識捏緊了手中的香囊,復(fù)又緩緩松開。</br> 他一定能找到那女帝。</br> “去文德殿?!壁w珩闔上眼,面色冷凝。</br> 今日早朝,還要與太師等人周旋與東蜀停戰(zhàn)一事,稍后還要單獨(dú)召見禮部尚書問詢學(xué)堂的進(jìn)度,那女帝若真在東宮,她跑不掉。</br> “是?!睂O來福應(yīng)聲,左右看了看吩咐起驕。</br> 轎輦離地,朝著文德殿的方向匆匆而去。</br> 守在永寧宮宮門后的云嵐聽著動靜遠(yuǎn)了,松了口氣,掩上門快步折回去。</br> 回到含云殿院內(nèi),云嵐放松下來,走到梁淑妃身邊輕聲說:“香料都用完了,蘇綰也被趕去敬法殿,上回那事也是她走運(yùn),染了陳良妃的病氣,不知她如今肯不肯賣我香囊?!?lt;/br> 梁淑妃偏頭看她,眼里多了幾分凌厲,不見半分在趙珩面前的溫婉和藹,“一個粗使宮女如何敢拿喬。”</br> 她入宮十六年,坐了十年的冷板凳,靠著幫皇后養(yǎng)育趙珩,在皇后過世后才上了龍床誕下龍種,當(dāng)上淑妃,為何要去幫一個只是會調(diào)配香料的粗使宮女。</br> 陳良妃的信她收到了,可她們素?zé)o交情,一個眼看著要死的人何必費(fèi)心思拉攏。</br> “奴婢說錯話了,淑妃娘娘息怒?!痹茘够艔埞蛳拢w心都懸到了喉嚨口。</br> 梁淑妃并不是外人以為的那般不爭,她一直都在爭,太子就是她最大的依仗。</br> “罷了。”梁淑妃擺手示意她起來,閉了閉眼,臉上的怒氣散去換上淡笑,“這樣,你把永寧宮中的香料都帶過去給她,玉質(zhì)蘭心每月按時送來,剩下的香料當(dāng)是報(bào)酬主動示好?!?lt;/br> “是?!痹茘顾闪丝跉猓D難站起。</br> 主子的心思是海底針,讓人難以捉摸。</br> 梁淑妃偏頭看著女兒,眼中浮起一絲算計(jì),輕描淡寫的說,“敬法殿只有皇后能去禮佛,徐貴妃進(jìn)不去,待會本宮帶婉兒去太初殿陪皇帝,出來你就放消息,說皇上很是惦記陳良妃?!?lt;/br> 如此一來,徐貴妃便不敢再打蘇綰的主意。</br> 眼下皇帝的病有了起色,玄黎又甚是喜歡那香囊,就當(dāng)是為了玄黎,這件事也必須得做。</br> 她的娘家給不了什么助益,自己總要為他做些事,讓他知曉自己是真心把他當(dāng)自己的孩子看,為一雙兒女鋪路。</br> “奴婢這就去領(lǐng)了香料送去敬法殿?!痹茘垢A烁I恚娝c(diǎn)頭旋即轉(zhuǎn)身往外走。</br> 也不知蘇綰愿不愿意投靠永寧宮,當(dāng)初她就沒想進(jìn)來,如今梁淑妃主動示好怕是她也不會接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