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037
蘇綰往后靠,偏頭看了眼孫來福,抬手摸著下巴暗自琢磨。</br> 第一次入夢,那個來教她洞房的敬事房嬤嬤說,她這個皇帝只是暫時的。是為了穩(wěn)固政權(quán),給還在吃羊奶的弟弟鋪路,那些朝臣才扶她上位。</br> 畢竟之前只是公主,身邊不會有什么能人輔佐。</br> 在現(xiàn)實里太子倒是當了六年的儲君,然而支持他的朝臣也是沒有幾個,只有遠在禹州的秦王和蕭云敬。</br> 他籌謀六年,身邊才有了陸常林和謝梨廷,可謂每一步都艱難萬分。</br> 這夢境雖對應(yīng)現(xiàn)實,卻又不受現(xiàn)實影響。</br> 也就是說,在這夢境里,她身邊真的可能就趙珩一個暗衛(wèi),還是秦王怕她被打成殘廢特意安排過來的。</br> 蕭云敬雖然是以樂師身份進來的,他也習武,但他不是保鏢。</br> 一大早就起來彈琴的用意和之前吸引她去配殿一樣。明著是隨意,實際上卻是在告訴自己他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跟他沒關(guān)系,他坦坦蕩蕩。</br> 算了,待會見了宋臨川再說,這位暴脾氣的美人單獨入宮,應(yīng)該也不會這么無聊,來找她去騎馬射箭。</br> 她在現(xiàn)世會畫圖清楚各種橋梁道路的施工工藝,可以跟著一群大老爺們守項目地,可以和工人一起上未完工的橋,反復檢查每一道工序,騎馬射箭是真的不懂。</br> 蘇綰抿了下唇,干脆閉上眼什么都不想。</br> 她在夢里是皇帝,就算宋臨川提出這種要求,她完全可以拒絕的啊。身為帝王,這點氣勢還是要有的。</br> 不多時,轎輦到了御書房門外。</br> 蘇綰不疾不徐下去,想到那三十六個美人學子,隨口問孫來福,“韓丞相送來的伴讀,你安排在何處。”</br> “都在暢音殿候著呢?!睂O來福的嗓音低下去,“這些學子的學識品貌都不錯,過了年會參加春闈?!?lt;/br> “嗯?!碧K綰應(yīng)了聲,不疾不徐走上臺階。</br> 春闈好像是科舉考試?韓丞相的手段果然不低,先送來十二個樂師,發(fā)現(xiàn)徐太師送了世家子弟,旋即又送來國子監(jiān)的學子。</br> 這些學子中,說不定就有狀元的苗子。</br> 韓丞相的用意很深,世家子弟可能會跟徐太師勾結(jié),為造反做準備。他從國子監(jiān)選出來的,看著每一個都毫無根基,以此表明自己并無造反之心。</br> 蘇綰腳步頓了頓,偏頭看孫來福,“那些學子先安置下來,等朕有空了再看?!?lt;/br> “老奴遵旨?!睂O來福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全都安置下來?”</br> “全部,現(xiàn)在去辦吧?!碧K綰擺手示意他下去,守在御書房門外的宮女太監(jiān)紛紛行禮,“陛下萬福?!?lt;/br> “都下去吧?!碧K綰目不斜視,徑自進入御書房。</br> 宋臨川坐在外間喝茶,見她入內(nèi)站起來客氣行禮,“見過北梁陛下?!?lt;/br> “太子殿下獨自入宮見朕,所為何事?!碧K綰唇邊彎起一抹笑,朝他走過去。</br> 他這次沒有穿蟒袍,一身鴉青色織錦交領(lǐng)長衫,腰間綁著白玉紳帶,眉眼間不見上次入夢所見的不滿的和憤懣,反而多了幾分敬重。</br> 現(xiàn)實里才過了一天的時間,這夢境里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了,看他的樣子像是東蜀皇帝已經(jīng)回信的了模樣?</br> “陛下小心,宋臨川忽然伸手將她拉過去,另一只手抓住了一只飛蟲。</br> 蘇綰整個撞到他胸口,像是被他抱住了一樣。她仰起臉,意味深長地注視他片刻,從容抽離他的懷抱,“太子好身手,說吧,有什么事非要見朕?!?lt;/br> 如此主動撩她,宋臨川該不會真的想留下來充實她的后宮吧?</br> “也無甚大事,我母后數(shù)年前得人贈了一批北梁的香料,用過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彼闻R川若無其事地坐回去,唇邊浮起苦笑,“我昨日到汴京便看了一圈,城中的香料鋪子并無相似的配方,想來該是在宮中?!?lt;/br> 蘇綰坐到主位上看他,曲起手指輕叩桌面,若有所思。</br> 香料……難道是原主父母賣出去的?</br> 原主家里是十二年前出的事,她當時年紀小,又是姑娘家,除了看那本《香料集》偷偷學著調(diào)香,別的都不做。</br> 家里出事后,爹娘被要債的逼得相繼離世,丟下她和奶奶和年幼的弟弟。</br> 那些要債的人沖進家里,把值錢的東西都搬空了,開在汴京的兩家鋪子連貨帶房子,都被大伯拿走。</br> 父母買下的田地也都被大伯賣掉,奶奶靠著偷偷藏起來的銀子,拉扯她和年幼的弟弟。</br> 安穩(wěn)的日子剛過上兩年,奶奶患病一下子用光了剩下的銀子,大伯知曉后舉家搬走,防止她上門借錢。</br> 原主無奈,只好賣身入宮換了銀子給奶奶治病,養(yǎng)活弟弟。</br> 入宮后,管事的嬤嬤見原主長得好看,跟她要好處,原主給不出,于是被敬事房安排到御膳房做粗使宮女。</br> 在御膳房的前八年,她安分守己,不跟人往來也不主動孝敬管事的,每月領(lǐng)了銀子就藏起來,為出宮做準備。</br> 那個御膳房的管事太監(jiān),在宮外有個不學無術(shù)的侄子,他看著原主的模樣生得好,又忍氣吞聲,便想將原主配給那個侄子。</br> 原主拒絕了他,管事太監(jiān)一怒之下跟敬事房的總管王慶德說要整治她一番,于是將她派去清寧宮。</br> 到了清寧宮一個月,原主又被御膳房的管事叫去,問她是否愿意嫁人,原主再次拒絕后被那管事打了一頓,磕到腦袋。</br> 回到清寧宮,陳良妃又裝瘋賣傻罵她亂跑拿著掃帚追著她打,她避讓不及又撞到頭當晚就去了,自己也在這時穿了過來。</br> 原主的死,御膳房的管事和陳良妃都是兇手。</br> 蘇綰打住思緒,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向宋臨川,“太子殿下可知那香料都有什么?”</br> 若是原主家里賣出去的調(diào)配好的香料,說不定她知道。</br> “具體什么成分我也不甚了解,聽母后說有一款是暗香浮動,另外一款叫余香繚繞,我不曾聞到過因此不知具體味道如何。”宋臨川臉上多了幾分期許,“陛下這宮中,可有這些香料?”</br> “朕差人去問問負責調(diào)配香料的宮人?!碧K綰失笑,“朕不怎么用香料?!?lt;/br> 說完,她叫來在外面候著的小太監(jiān),吩咐他去問香料的事。</br> 小太監(jiān)領(lǐng)了命,安靜退下。</br> 蘇綰端起茶盞聞了下茶香,復又放下,“太子耐煩片刻,說不定一會就打聽出來了?!?lt;/br> 果然是原主家里賣出去的香料,搞不好原主家里家道中落,跟那本香料集有關(guān),也和她那個貪財又絕情的大伯有關(guān)。</br> 這兩款香香料集里都有,暗香浮動就是她賣給云嵐等人的那一款,調(diào)配好的香料放在香囊里,走動時,會散發(fā)出若有若無的甜香。</br> 味道綿長細膩,聞起來香香甜甜,會讓人格外放松。</br> 余香繚繞是另外一款,這款和玉質(zhì)蘭心差不多,也有安眠的功效,但不如玉質(zhì)蘭心持久。</br> “那就有勞陛下了?!彼闻R川臉上浮起淡笑,“若是能找到這兩款香,我東蜀與北梁的合作,可以有更多。”</br> “說不定我這宮中真的有?!碧K綰失笑。</br> 宋臨川安靜下去,似乎真的是為了這件事來。</br> 蘇綰心思微動。</br> 現(xiàn)實里的東蜀使臣尚未到汴京,若是自己能在現(xiàn)實里遇到他,對自己將來開鋪子會有大大的益處。</br> 甚至可能會直接影響到自己能不能成為首富。</br> 可惜了,自己出不去也沒辦法找到他。</br> 夢境里的合作是肯定要合作的,但兩款香的配料不能給。</br> 萬一劇情自行補充,有人說起這兩款香宮中并沒有,說不定會讓宋臨川以為,北梁為了跟東蜀合作,故意說謊。</br> 在這個世界里,能當上儲君的心思都很深,夢境里也不例外。</br> 蘇綰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眼宋臨川,再次為自己不能出宮而惋惜,若是能出去說不定會在香料鋪遇到。</br> 須臾,去問話的小太監(jiān)折回來,低著頭走到蘇綰身邊恭敬回話,“回陛下,宮中并有這兩款香?!?lt;/br> 蘇綰一點都不意外,擺手示意他退下,含笑看著宋臨川,“太子殿下,實在是抱歉,我北梁皇宮內(nèi)也沒有這兩款香?!?lt;/br> “看來,我只能在汴京城內(nèi)繼續(xù)找了?!彼闻R川臉上浮起淡淡的失望,只一瞬便收斂,“聽聞陛下的御花園甚是精致,不知能否有幸觀摩一番。”</br> “這有何不可?!碧K綰笑著站起來,“走吧,這就帶你去看?!?lt;/br> 走出御書房,孫來福已經(jīng)回來了,抱著拂塵笑呵呵等在一旁。</br> 蘇綰看他一眼,徑自走下臺階,“朕陪太子殿下去御花園,跟著吧?!?lt;/br> “是?!睂O來福低下頭跟著。</br> 宋臨川話不多,笑起來卻特別的好看,眉眼也極為生動。</br> 蘇綰帶他進入御花園的回風亭,含笑坐下,“如何。”</br> “百聞不如一見。”宋臨川也坐下。</br> 宮女送上茶水和水果,安靜退下。</br> 孫來??戳搜鬯闻R川笑呵呵走到蘇綰身邊跟她耳語,“余公子抄完《夫綱》問陛下是否要看?!?lt;/br> “讓他過來?!碧K綰淡淡點頭。</br> 這位余公子在現(xiàn)實里對應(yīng)的人估計家世不錯,嫉妒心特別強,不知道抄完《夫綱》有沒有受到教訓。</br> 她之前罰余公子禁足一個月,現(xiàn)實里也過了一個月,然而她入夢才幾次而已。</br> 看來夢里的時間跟現(xiàn)實是一樣的,只是同樣的事情在夢里提前發(fā)生了,現(xiàn)實還沒有。</br> “是?!睂O來福退下,不多時那位余公子便抱著一沓的《夫綱》進入回風亭,略緊張地坐到蘇綰身邊,“陛下,微臣已經(jīng)抄完一千遍的《夫綱》?!?lt;/br> “噗?!彼闻R川扭頭看向湖面,忍俊不禁,“陛下好手段?!?lt;/br> “太子要不要學?”蘇綰調(diào)侃一句,依舊看著余公子,“愛卿會什么才藝,表現(xiàn)好了,朕就準許你出門?!?lt;/br> “舞劍?!庇喙拥哪樕象E然多了幾分笑意,“陛下可是要看?”</br> 舞劍……蘇綰正要拒絕,誰知宋臨川倏然轉(zhuǎn)頭看過來,“我倒是想看看?!?lt;/br> 蘇綰抬了下眼皮,招手示意孫來福過來,在他耳邊用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去把駙馬請來。”</br> 宋臨川鬧著要來御花園,這么巧余公子正好抄完了一千遍《夫綱》,還要舞劍給她看。</br> 不得不防。</br> 孫來福無聲退下,蘇綰的目光落到余公子身上,含笑點頭,“去準備吧?!?lt;/br> “微臣這就去?!庇喙诱酒饋?,匆匆走出回風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