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079
趙珩腳步頓了頓,又掉頭往回走。</br> 墨竹跟上,“馥香坊的學徒說,邵寧自初一開始便找了他師傅好好幾回,想要去福安寺上香,一直到昨日才有機會去,此前他并未有辭工的苗頭,還是馥香坊的學徒中被提拔最快的一個?!?lt;/br> “嗯?!壁w珩應了聲,劍眉壓低。</br> 女帝在福安寺倒是非常有可能。</br> 福安寺的禪院凡是向佛之人皆可借住,只需添香油,再花費一些銀子購買每日三餐素食便可。</br> 至于被官府通緝的犯人,則是進不去的。</br> 住持在山門前豎了一塊很大的牌子,每日被官府通緝的罪犯,都會貼一份到那牌子上。</br> 趙珩回到寢殿,仔細打量墨竹片刻,吩咐道:“去挑一套蟒袍換上,一會出宮你騎馬在前,江崇帶著侍衛(wèi)隨行?!?lt;/br> 墨竹的身量與自己相近,騎馬過街有侍衛(wèi)開道百姓會避開,韓丞相和林尚書的人雖會盯著自己,但不會離得太近。</br> 女帝在夢境里都不喜歡皇宮,若是知曉自己的身份,定然也會不喜。</br> 她既認定自己是暗衛(wèi),那他便是暗衛(wèi)。</br> “是?!蹦袢∠卵g的佩劍,繞過屏風選了一套玄色蟒袍換上。</br> “發(fā)冠帶白玉的那只,紳帶用同色的?!壁w珩偏頭看孫來福,“去幫他?!?lt;/br> “是?!睂O來福不明所以,收了拂塵過去幫墨竹挽發(fā)束進發(fā)冠,又取了同樣的白玉紳帶,仔細給墨竹綁上。</br> 殿下要出宮之事文武百官都知曉,為何還要讓暗衛(wèi)假扮?</br> 孫來福偷偷看了眼趙珩,給墨竹系好紳帶,恭敬退到一旁,“好了?!?lt;/br> 不該問的不問,殿下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br> 趙珩端詳片刻,拿起桌上的佩劍徑自往外走,“可以走了?!?lt;/br> 墨竹安靜跟上。</br> 出了長信宮,江崇帶著六名侍衛(wèi),牽著馬候在門外。</br> 江崇看看一身便服的趙珩,又看看穿著蟒袍的墨竹,將手中的韁繩遞給趙珩,什么都不問。</br> 墨竹翻身上馬,揚鞭催馬往正陽門的方向疾馳而去,江崇等人隨后趙珩在最末。</br> 其余六個暗衛(wèi),兩人一組暗中跟上。</br> 一行人出了正陽門,一路朝著城外策馬狂奔。</br> *</br> 皇帝病重的消息傳遍了汴京,就連福安寺這邊的后宮嬪妃,也都收到了消息。</br> 來寺里茹素祈福的幾個官家夫人,也都在議論這事。</br> 蘇綰坐在大殿內(nèi)的團蒲上,百無聊賴地看著一臉誠心求佛模樣,實際上不知道跟菩薩說什么的陳良妃。</br> 她明明是聽說老皇帝要死了,高興得想要去買鞭炮來放,卻跑來大殿跪拜。</br> 說是要給皇帝祈福。</br> 菩薩聽到她的心里話,一定不想保佑老皇帝。</br> 又等了一會,陳良妃總算抬起頭,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菩薩聽煩憂,也聽喜事?!?lt;/br> “嗯?!碧K綰站起來,低頭整理身上的僧衣,過去扶她,“菩薩會嫌你嘮叨。”</br> “菩薩天天聽人求這樣求那樣,遇著我這樣無所求還有喜事跟她說的,高興還來不及。”陳良妃輕笑,“你到處走走,我與住持有些事要商量?!?lt;/br> 那侍衛(wèi)身上的傷口還沒好利索,得再拿些金創(chuàng)藥。順便也打聽下,如今在汴京買一套像樣的宅子,大概需要多少銀子。</br> 上回她只顧去找那道士,忘了打聽這事。</br> 她已多年未有出宮,住持時?;爻墙o人看病,應當知曉一些情況。</br> “好了去叫我。”蘇綰擺擺手,后退兩步掉頭出去閑逛。</br> 她倆從進福安寺就不做早課、晚課,也不出來活動。</br> 要不是聽到皇帝不行的消息,估計會一直在禪院里待到回宮。</br> 各宮的娘娘主子和宮女、嬤嬤們,聽到皇帝病重,連神醫(yī)都束手無策的消息后,晚課都沒人來。</br> 仔細想想也挺恐怖的。她們都是皇帝的所有物,皇帝死了說不定她們會被要求殉葬。</br> 尤其是那些,沒生養(yǎng)但被皇帝寵幸過的位分低的妃子,皇帝一死她們也會跟著死。</br> 陳良妃還好,她那個嫡兄剛立下戰(zhàn)功,太子不會讓她殉葬。</br> 蘇綰走到大殿左下方的亭子里坐下,放松吹風。</br> 山上真的比宮里涼爽很多,早晚甚至還有些涼。</br> 蘇綰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出宮后的美好計劃。老皇帝病重的消息傳遍汴京,賀清塵這個大名鼎鼎神醫(yī)都救不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真的駕崩了。</br> 這兩天,她抽空仔細做了一份新的計劃,把原主弟弟和奶奶也納入自己未來的計劃之內(nèi)。</br> 邵寧乖巧聽話,奶奶應該也不會差。</br> 她在這個世界沒有家人,原來計劃是弟弟和奶奶人品不好,她最多每月支付一定的伙食費,生病了就給治,平時盡量不往來。</br> 現(xiàn)在計劃有變,她要完成原主的遺愿,將邵寧培養(yǎng)成才,給奶奶送終。</br> 需要的銀子也更多了,她也更窮了。</br> 蘇綰嘆了口氣,睜開眼看向汴京的方向。邵寧很聰明,他跟著顧孟平讀書,以顧孟平驕傲的性子必定對他嚴加要求。</br> 帶不好學生也會影響到他的名聲。</br> 太子如今求賢若渴,等顧孟平高中狀元太子必定會留意到他,也算是提早給邵寧鋪了一條路。</br> 不求他青云直上,像原主希望的那樣出人頭地便好。</br> 蘇綰正想得出神,身后意外傳來小沙彌弱弱的聲音,“施主……能不能給小僧一顆糖?”</br> “可以啊?!碧K綰回頭看他,“可是有小師弟被罰了?”</br> “多謝施主。”小沙彌單手豎掌行禮,臉頰紅得像是要滴血一般,“師父說身為師兄要照顧好師弟,小僧哄不好他?!?lt;/br> 昨日他與住持進城,帶了個小乞丐回來。</br> 師父收了小乞丐當徒弟,他多了個師弟還多出照顧師弟的工作。方才師弟睡醒了一直哭,他便想著來找這位施主要糖,他可以幫忙送信還。</br> “你在這等我一會,我回去拿?!碧K綰有點想摸他的腦袋,到底忍住了。</br> 聽陳良妃說,一般小小年紀送來廟里的,要么是家里養(yǎng)不活,要么便是聽了批命大師的話,送過來避災禍。</br> 修行幾年就還俗。</br> 她見過最小的,大概也就四歲這樣?</br> “多謝施主。”小沙彌再次行禮道謝。</br> 蘇綰彎了彎唇角,起身走出亭子去大殿。</br> 陳良妃恰好從里邊出來,她笑了下腳步輕快地迎上去,“說完了?”</br> “給任長風拿金創(chuàng)藥,他那傷口還沒徹底好。”陳良妃偏頭看她,“有事?”</br> 任長風就是上回在敬法殿,為了救她被徐家死士重傷的侍衛(wèi)。</br> “有個小和尚惦記我的糖,我回去給他拿?!碧K綰揚眉,“送過來了我就回去。”</br> “別亂跑,神醫(yī)治不好皇帝,沒準大臣會建議太子來請福安寺的住持?!标惲煎鷫旱蜕ひ簦靶⌒狞c,別皇帝沒死咱就先死了?!?lt;/br> 她還是有點擔心夢境成了。</br> “知道?!碧K綰回她一句,遠遠看到梁淑妃帶著嬤嬤從禪院里出來,旋即閉嘴。</br> 陳良妃也看到梁淑妃,她掃了個眼風過去,扭頭拐去自己和蘇綰住的禪院。</br> 皇帝死了太子登基也就不遠了,梁淑妃的心情應該不錯。</br> 其他人就未必了。</br> 來茹素的妃子當中,一半以上都要殉葬。</br> 梁淑妃也看到她們主仆二人,等著她們走遠又掉頭往回走,低聲吩咐身邊的嬤嬤,“不去了,皇上病重我還有閑心去散步,被人看到不好?!?lt;/br> 她也盼著皇帝死,聽到皇帝病重神醫(yī)都救不了的消息,險些喜極而泣。</br> 六年了,她終于苦盡甘來等到了希望。</br> 趙珩只要登基便不會虧待他們母子,哪怕不優(yōu)待,該給的尊榮也會給。</br> “也好?!眿邒呖戳搜坳惲煎x去的方向,語氣有些酸,“她倒是走了大運,太子登基她說不定也要成太妃了?!?lt;/br> “你這嘴巴若是管不好,舌頭不要也罷?!绷菏珏鷳C怒。</br> 她也羨慕陳良妃的好運氣,可這事心里酸一酸便罷了,說出來讓人聽去誰知別人怎么想。</br> “老奴知錯?!眿邒叽蛄俗约阂话驼疲察o下去。</br> 今日一早,林尚書夫人身邊的嬤嬤給她遞了話,說是林尚書有事想和淑妃娘娘商量。</br> 她琢磨一天,原打算不提這茬,就當自己沒見過林夫人身邊的嬤嬤。誰曾想,不出一天便聽到皇帝病重的消息。</br> 方才淑妃娘娘說想出門散步,她便想著趁這機會說道一聲,如今看來也是不能說了。</br> “你在我身邊六年了,不要犯錯?!绷菏珏右娝@樣也不氣了。</br> 嬤嬤再次點頭。</br> 主仆倆進了禪院,四周又安靜下來。</br> 蘇綰回禪院把剩下的糖都拿出來,分了大半裝到紙袋子里,拿起開門出去。</br> “送完就回來。”陳良妃躺在搖椅上,看都不看她,“外邊可不安全。”</br> “知道了。”蘇綰揚了揚眉,穿過回廊出了禪院隨手掩上門。</br> 她當然知道外面不安全,太子公布老皇帝的病情,分明是想逼丞相和林尚書出手。</br> 非常時期,任何人都有可能會炮灰。</br> 回到剛才的亭子,小沙彌已經(jīng)等得有些著急了。</br> 蘇綰笑了下小跑過去,“糖來了,小師父要如何謝我?!?lt;/br> “小僧日后可幫施主送信,賀神醫(yī)收到施主的信很是開心。”小沙彌低下頭,臉又紅了起來?!笆┲魇呛萌??!?lt;/br> “好人也會看上賀神醫(yī)的?!碧K綰忍俊不禁,彎腰將糖塞他懷里,“去吧,需要送信我會在打水的路上等你?!?lt;/br> 小沙彌接過她遞來的糖,眼神一下子亮起來,怯怯抬起頭,“我可以吃一塊嗎?”</br> “當然可以,給你了就是你的?!碧K綰被他逗樂,“要省著點吃,不然會牙疼?!?lt;/br> “嗯?!毙∩硰浶ζ饋?,一雙眼像是揉進了漫天的夕陽,明亮又干凈。</br> 他抱著糖,行禮道謝后蹭蹭蹭跑開。</br> 蘇綰直起腰目送他跑遠,轉(zhuǎn)過身,眼前忽然投下一道暗影。她抬起頭看去,只一瞬便往后退了退冷淡出聲,“公子若是喜歡這亭子,大可說一聲?!?lt;/br> 男人穿著尋常的便服,腰間掛著長劍,容顏如玉。</br> 是她在夢境里的駙馬,趙珩。</br> 神出鬼沒,差點就嚇到她了。之前在汴京已經(jīng)見過,倒是沒覺得有多意外,他在夢里又沒意識。</br> 就是……他怎么會來福安寺?還這么巧撞到自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