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試探
夜闌更深,大街兩側燈火闌珊,車輪碾過大道的聲音格外空曠。</br> 車中,一盞青白釉瓷燈上燭火躍動,褚懌靠著廂壁闔目小憩,濃烈的酒氣在車廂里浮沉。</br> 車窗開了一小條縫,來吹散酒氣的,褚懌鬢角被撩得有些亂,容央靠過來,替他把碎發(fā)掖回耳后。</br> 退開時,褚懌握住她手腕,拉人入懷。</br> 容央臉頰貼在他胸膛上,聽得到里面鏗然又沉悶的心跳聲,默了默,道:“我今天偷聽到呂皇后和慧妍的談話了?!?lt;/br> 褚懌睫毛深垂,仍是假寐著,容央在他懷里睜著眼,緩緩道:“她逼慧妍主動向賀平遠示好,稱只要慧妍給賀平遠生下嫡子,賀家的軍權就能為她所用,可是慧妍不同意,她說她不需要軍權,也不需要什么嫡子,她在府里養(yǎng)了她喜愛的面首,并不介意賀平遠怎么想,怎么做?!?lt;/br> 秋風卷掃落葉的冷響徘徊在窗外,容央眨眨眼,繼續(xù)道:“趙彭說,當年賀平遠尚主,也是身不由己,十分委屈的。他并不愛慧妍,也并不想成為慧妍的駙馬,大婚以后,更沒有嘗試過和慧妍做一對夫妻?;坼B(yǎng)面首,他就養(yǎng)美妾,呂皇后請命讓他多留在京中陪伴慧妍,他就扔開薊州坐在將軍府里花天酒地,樂不思蜀。他也并不介意他們怎么想,怎么做。哪怕是赴皇家家宴,是在官家的眼皮底下,他也不會顧及皇家顏面而多看慧妍一眼……”</br> 車聲轔轔,燈盞上的燭火哆哆嗦嗦,容央的聲音從褚懌懷里冒出來:“你說,如果賀家軍中的確是有了叛賊,那這個賊,會是賀平遠嗎?”</br> 半開的車窗突然被疾卷在風里的落葉拍響,燈火幽微,車廂里一瞬黑暗。褚懌深垂的眼睫終于一動,于復明的光線里睜開眼來。</br> 眼中銳亮逼人,并無一絲醉態(tài)。</br> “賀平遠當年為何尚主?”褚懌一語戳入要害。</br> 容央答畢,褚懌眼底浮沉。</br> 容央把頭靠去他肩膀上,小手撫在他胸前,慰道:“不要氣餒,慢慢查,總會有結果的。官家不信你,還有趙彭信你,吳縉、于鑒、宋淮然這些心有大局的朝臣也會相信你。等得了鐵證,大家一起上書,官家便是再猶疑、再懈怠,也架不住群臣齊諫?!?lt;/br> 車中悄寂,她哄慰的聲音融在燭光里,溫柔也有力。褚懌胸口慢慢被她的暖填滿,陰霾被她的光驅散,大手覆上她小手,臉偏過來,眼對著她的眼。</br> 容央望著他眼里那潭深水,眉微顰:“怎么了?”</br> 難不成哄慰得不到位?</br> 褚懌卻輕聲:“不氣了。”</br> 容央一怔后,反應過來,啼笑皆非:“好生小的氣量呀……”</br> 合著文德殿里的那一氣,竟是到這會兒才算消。</br> 褚懌顯然并不在意被她稱“小氣”,下頷蹭在她發(fā)頂,目光平靜,呼吸勻長。在一起四年了,彼此已有了種默契,允許對方在低沉落寞時做小氣鬼,做小孩。他會哄她,慣她;她也會像母親哄小孩一樣,摸他的頭,給他講溫柔的話。褚懌喜歡這樣的婚姻,貪戀這樣的生活,他不愿意、也不會允許這份美滿被任何東西打破。</br> 這日以后,褚懌調集京中舊部,徹查賀平遠三年來的行蹤及人際交往,并于一日下朝后,把趙彭約去了入云樓。</br> 得知賀家軍中的軍情泄露情況遠比朝中所聞要嚴重,趙彭心神俱震,在看過褚懌提交的卷宗后,臉色一徑發(fā)青。</br> 自去年年底,金人細作就開始反復在各大關城試探,或是喬裝成商賈混入城內刺探情報,或是蠱惑綠林打開黑市,明目張膽地收購軍情。單只易州主城,就抓了整整三十人一批次的大金暗探,這尚且還是在褚懌的眼皮底下,至于十六州,那一大片尚被大金盤剝的燕云舊地,情況可想而知會多糟糕。</br> 趙彭反復細看卷宗內容,難以置信:“大金使臣年年入京來訪,從無異樣,上個月爹爹大壽時,使臣還奉了大金皇帝的厚禮前來,又是恭賀萬歲,又是承諾歸權,謙順熱忱,毫無半點不敬之意,怎么可能……”</br> 趙彭對上褚懌深冷眼神,心口一凜。</br> 還能是什么可能,一面修好,一面磨刀,不過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罷了!</br> 趙彭震愕地放下卷宗。</br> 褚懌心中亦有疑竇:“這類情況,難道各大關城沒有一處上報?”</br> 趙彭立刻搖頭:“沒有……”</br> 這兩年來,官家龍體大不如前,許多事情不再親力親為,而是交給他這位儲君或范申一派的朝臣全權代理。范申東山復起,記恨于當年在金坡關一案中被褚家扳倒之事,對趙彭這位以褚懌為軍事依傍的儲君深懷忌憚,屢次在朝堂上分朋樹黨,插圈弄套,試圖打壓趙彭、吳縉等人的勢力。</br> 可以毫不客氣地講,這兩年的朝臣除卻解決一些基本政務外,剩余的精力,全都耗在黨爭上了。</br> 趙彭心如擂鼓,沉吟道:“明日……不,今日我去一趟兵部,還有樞密院,查一查可有被壓下的奏報。”</br> 朝堂一旦陷入黨爭,上達圣聽的渠道就很容易被人堵塞,如果在褚懌回京前,就有關城上報過大金細作的軌跡,那么褚懌這份卷宗上所述的內容,就不會再是危言聳聽。</br> 褚懌點頭,又道:“勞駕殿下轉告宋御史,秘查賀平遠?!?lt;/br> 趙彭應聲:“明白?!?lt;/br> 天高云淡,初冬的微陽漫射在粼粼青瓦間,容央步履匆急,穿過丹楹刻桷的游廊,及至前庭,撞上從外回來的褚懌。</br> 日影瑩暖,他闊步而來,眉間落著暖陽,領口的一圈織金云暗紋光澤流轉,襯得他英武中更添一分貴氣。</br> “去哪兒?這么急?!瘪覒呱蟻恚阉伙L拂亂的鬢發(fā)理了理。她是剛精心裝扮過的,修眉聯娟,云髻峨峨,石榴紅的對襟褙子底下是一襲流彩暗花云錦紗裙,臂彎間披著絹紗披帛,舉手投足間,都是馥郁馨香。</br> 這顯然是要出門的陣仗了。</br> 容央也不遮掩,道:“我打算去慧妍府里看看?!?lt;/br> 褚懌一怔。</br> 容央道:“今日十五,賀平遠會去慧妍那里留宿,我現在去,應該能蹭一餐晚膳,屆時在席間探一探他夫婦二人的口風,指不定能得些線索?!?lt;/br> 褚懌瞄一眼天邊日頭,又看回眼前人,倒也不拆穿她八成是沐浴梳妝折騰到這時候,頭一點,道:“一塊吧。”</br> 他要來,容央自然不拒,賀平遠那里總歸是他親自上陣更穩(wěn)妥的,只是……</br> 容央挽著他往前走,叮囑道:“慧妍和賀平遠的感情很不好,一會兒你不要太黏我?!?lt;/br> “……”褚懌知道她這提醒是什么意思,但這措辭委實是有點令人心里不爽快。</br> “怎么個不黏法?”褚懌故意纏問。容央一心正事,答得正兒八經:“就是不能當著他們的面對我做太親密的動作,講太黏糊的話,還有一雙眼一直盯著我看……總之,不能刺激到他倆,具體的,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了?!?lt;/br> 褚懌嗯一聲表示領會,及至登車,默不作聲后退一步。</br> 容央失去依仗,踩杌凳的動作一頓,回頭看時,自家駙馬負手站在一邊,很是標準的“不黏”姿態(tài)。</br> “……”容央臉孔一點點冷下來,撤回腳,走至褚懌跟前,很突然、也很用力地把他胳膊抱入懷里。</br> 褚懌被她抱得往前傾了傾,眼垂下來時,對上她氣沖沖的眼神。</br> 容央一字一頓:“現在要黏著!”</br> 趙慧妍的府邸坐落于御道東側的四二坊,拱辰街,跟容央的帝姬府只差三條大街。一炷香后,馬車在一座朱甍碧瓦、氣派奢豪的府邸前停穩(wěn),下人通傳后,容央、褚懌并肩入府。</br> 賀平遠已在府中,但并不和趙慧妍在一處,前來引路的丫鬟詢問可要分別造訪,容央略一思忖后,點頭。</br> 既是探口風,那肯定還是私密一些更妥當的。賀平遠不在,有些話她也方便對趙慧妍提些。</br> 當下二人在一座垂花門前分開,容央領著雪青、荼白,跟在那小丫鬟身后朝趙慧妍所在的水榭而去。</br> 趙慧妍這府邸大是大,但冷清也是真冷清,人氣寥寥不提,樓閣亭臺間也是一派的灰白,間或一棵古樹點綴,眼下入冬,更顯得蕭索凋敝。</br> 其實以往在宮里時,趙慧妍的金桂殿還是很值得一觀的,她喜歡桂花樹,一座小小的庭院里桂樹如云,入秋時,小顆小顆的金花密密匝匝地綴在枝頭,風一來,馥香和花蕊簌簌而下,她便提著小花籃,玩也似的走在樹下,等花入籃。</br> 那時候,她還是很樂于裝潢、樂于炫耀自己的居所的,但眼下……</br> 容央目光又在四周環(huán)顧一圈。</br> 這些一板一眼的景,齊整得跟朝堂大臣辦公的官邸一樣,哪里有半點屬于她趙慧妍的痕跡哪?</br> 容央默默顰眉,不覺間,水榭已到了。</br> 那是一條古松掩映的水榭,廊外是紅鯉游弋的湖水,趙慧妍坐在美人靠上,一條胳膊懶懶散散地搭在欄桿外,掌心微攤,似在拋灑魚食。</br> 她身邊站著一位斂袖頷首的青年,個頭很高,著一身藏青色交領直綴,中規(guī)中矩的文士打扮,瞧不清臉孔,但氣質沉靜,想來便是那所謂的“面首”了。</br> 容央入榭,春雨、冬雪兩個屈膝行禮,那青年亦斂眸拱手,容央順勢盯他臉,眉頭不由微蹙。</br> 高顴骨,高鼻梁,長而尖的一張臉,輪廓五官都是很深刻硬朗的那一掛,倒是令人意外了。</br> 還以為是副斯文白凈的面孔呢。</br> “你退下?!?lt;/br> 趙慧妍聲音冷淡,屏退那青年后,目光仍是散漫地徘徊在湖水中:“有事嗎?”</br> 容央并不介意被她怠慢,攏袖站在廊柱前,道:“有一件事,過來告訴你一聲?!?lt;/br> 她對她的到來不感興趣,那她便不鋪墊了。趙慧妍聞言,眼睛微微一轉,斜乜過來,似笑非笑:“什么事,居然還要勞煩嘉儀帝姬親自登門一趟。”</br> 她語氣冷峭,夾槍帶棒的,也不虛情假意地稱呼她“姐姐”了。容央反倒體驗不錯,比起從前那些假惺惺的討好,她更情愿面對這放在臺面上的鄙薄憎惡。</br> “大遼的小王爺耶律齊沒死,在薊州,這件事你知道嗎?”</br> 容央話音甫落,趙慧妍赫然撩起眼皮。</br> 容央一錯不錯盯著她。</br> 趙慧妍臉色冷然。</br> 容央道:“當年金兵攻城,大遼皇室連夜西逃,你僥幸從中逃脫,那時,可曾看到過耶律齊么?”</br> 趙慧妍眼神一寸寸地冷下去,漠然道:“沒有?!?lt;/br> 容央轉著眼珠想了一想,喃道:“還以為那時候是他護著你的呢?!?lt;/br> 趙慧妍搭在欄桿外的那只手遽然收緊,雙眸底騰升怒焰,冬雪板臉道:“嘉儀帝姬這是什么話?當初耶律皇族對我們殿下仇惡至極,幾次三番要殺她泄憤,耶律齊怎么可能袒護著她?您倒是坐在京中安享太平,可知我們殿下在那戈壁灘上摸爬滾打,挨凍受餓,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嗎?!”</br> 這一番話,斥得既恨又痛,便是荼白火大,也給那最后一句詰問整得中氣不足,反擊的話一時卡在喉嚨里。</br> 容央倒還泰然自若,淡淡瞄冬雪一眼,道:“我記得慧妍從大遼帶回來的婢女只有春雨一人,你是?”</br> 冬雪一震,邊上的春雨垂低眼睫,顫聲回道:“回稟殿下,戈壁上的事……是、是奴婢閑時跟冬雪姐姐提的?!?lt;/br> 容央不做聲,春雨偷偷拉冬雪衣袖,冬雪回神,抿緊發(fā)白的唇,屈膝致歉:“奴婢失言……請殿下恕罪?!?lt;/br> 容央不理會,顧自看向廊外小湖,慢聲道:“不欠他恩情最好,不然的話,后患無窮?!?lt;/br> 趙慧妍繃著的臉沒有松緩:“你今日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嗎?”</br> 容央坦然道:“還沒有說完?!?lt;/br> 趙慧妍狐疑。</br> 西斜的冬日輝映湖心,金波在一圈圈漣漪里蕩漾,容央道:“賀家軍中出事了,勾結外賊,泄露軍情,一旦罪證坐實,禍及三族。你雖為帝姬,但也是賀平遠的夫人,夫妻同體,一損俱損。日后多留意一下枕邊人吧,有不對勁的地方,及時向爹爹上報,為一個不愛的人承受池魚之災,不值當?!?lt;/br> 趙慧妍盯著暮照里鎮(zhèn)靜而認真的容央,暗影里的眼神幾度變幻,許久以后,她轉開臉,微微一笑:“你是在為我擔心嗎?”</br> 容央靜了靜,道:“不是,我是希望你留心賀平遠,一旦發(fā)現證據,立刻告發(fā)他。”</br> 趙慧妍一愣,繼而笑得更厲害,陰影下,眸光更黯淡,聲音更冷峭。</br> “是啊,你厭惡我還來不及……”</br> “誰會擔心我?。俊?lt;/br> “……”</br> 容央心口一緊,突然間恨起剛剛的自作聰明來,其實那一瞬間,她是想點頭承認擔心她的,但她自以為反其道而行之效果會更好,她自以為趙慧妍不屑于那一句擔心,那一份關懷……</br> “我……”</br> “你厭惡就對了?!?lt;/br> 趙慧妍突然出聲,截斷容央的話,眼凝著被漣漪卷滅的金輝,道:“我也依然是恨你的?!?lt;/br> 容央啞然。</br> 暮風徐徐吹入榭中,有零星的枯葉從檐上飄落。</br> 容央道:“沒關系。如果恨能讓你痛快,那你就恨吧。”</br> 一炷香前,府邸西南角的一間閣樓里,氣氛冷凝,酒氣熏天。</br> 褚懌舉步跨入屋內,撩開簾幔,走入酒氣嗆鼻的內室。暮光從棧窗斜灑而入,鋪在一地凌亂的杯盤上,一條長案后,賀平遠正舉杯酣飲。</br> 領褚懌進來的小丫鬟神色窘迫,伺候他入座后,急匆匆端來新的酒壺杯盞,便欲倒酒,被褚懌揮手屏退。</br> “咯吱”一聲悶響,屋外光線被截,昏沉沉的內室中,褚懌提壺斟酒,淡然就飲。賀平遠喝悶酒的動作慢慢停下,瞇起雙眼,揚著酡紅的臉直勾勾往前看。</br> 褚懌一杯喝罷,道:“多久沒回薊州了?”</br> 賀平遠扯唇冷笑:“你以為你是大理寺卿,問什么,老子便要答嗎?”</br> 褚懌不以為意,又喝第二杯酒,喝完道:“薊州布防圖是什么時候丟的?”</br> 賀平遠眸光冷下,慍惱而懵懂。</br> 褚懌不知他是裝是傻,單刀直入:“玉田駐軍三萬,其中重甲步卒六千,精騎三千;三河易守難攻,往漁陽方向二百里內,梯次分布三條防線,一線布防一萬八千騎兵,由你六堂叔賀靖統(tǒng)管,二線兵力是周都尉和楊都尉麾下的兩支廂軍,三線……”</br> “你他娘的在講什么?”賀平遠臉上酒氣蕩然無存,瞪直眼睛盯著褚懌。</br> 褚懌冷眼瞄過去:“你說我在講什么?”</br> 暮風撩動室內垂幔,紛紛如雪,褚懌盯著賀平遠那張漸漸發(fā)白的臉,心念起伏。</br> 賀平遠繃直嘴唇,陰森地道:“別以為養(yǎng)些雞鳴狗盜之徒,就能掌控一切,讓你那些狗奴才離我賀家軍遠一點?!?lt;/br> 褚懌反復審度賀平遠反應,靜了靜,道:“褚家人沒有去過薊州?!?lt;/br> 賀平遠冷笑,諷刺而鋒利。</br> 褚懌心頭反而一沉。</br> 這一笑,不似偽裝。</br> “賀家軍……”</br> “賀家軍怎樣跟你有關系嗎?!”賀平遠突然一聲暴喝,梗著脖子,目露兇光。</br> 褚懌眉峰一點點壓低,眼冷下來。</br> 賀平遠陰聲:“我賀家軍比不過你褚家軍,我賀平遠也比不過你褚悅卿。不要再盯著我了,我認輸了,行了嗎?”</br> 褚懌冷臉不言。</br> 賀平遠喪著臉,怔怔講完以后,驀然失笑,撐著酒案笑如哭喪,笑如癡狂:“什么攄忠報國,披肝瀝膽;什么忠臣侍君,有死無貳……笑話,笑話!”</br> 褚懌知道他憤憤難平的是什么,開口:“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武臣安邦,本就是分內之責。”</br> “為君死?……”</br> 賀平遠低頭重復,撐著酒案站起來,搖搖晃晃,戳著自己的胸膛冷笑:“我賀家人沒為他死嗎?我爹沒死在戰(zhàn)場上嗎?”</br> 賀平遠眼睛一點點紅起來:“可他給了我們什么?”</br> “他給了我賀平遠什么啊?!”</br> 一條長案突然被踢翻,酒壺杯盞哐當當砸碎在地,賀平遠目眥盡裂:“同樣是得勝回朝,憑什么你一戰(zhàn)功成,我就只配當四品武將?同樣是尚主,憑什么你娶他的心肝寶貝!娶大鄞最美的嘉儀帝姬!老子就要娶一個給大遼皇帝玩弄過的殘花敗柳啊?!”</br> 話聲甫畢,一陣嚴風卷入室內,重重簾幔颯颯翻飛,趙慧妍和容央定在門口,瞪直著眼,俱像被冷箭穿過。</br> 室中二人一靜,賀平遠僵站著,眼盯著簾外之人,目中慢慢浮起暴戾之色。</br> 門前,趙慧妍人如冰封,一動不動。</br> 太安靜了,這屋里靜得像數九寒天,以至于那句“被大遼皇帝玩弄過的殘花敗柳”簡直如驚雷入谷,一聲聲地在腦中回蕩不休。</br> 容央深吸一氣,袖著手舉步入內,及至賀平遠跟前,揚起臉。</br> 賀平遠不及反應,被一巴掌摑在臉上。</br> 作者有話要說:褚懌:???</br> 感謝在2021010600:00:002021011223:18: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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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