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番外(二)
褚晏這天夜里又做夢了。</br> 夢里他壓著那個仙女一樣的小娘子,大手撐在她臉側(cè),唇貼緊著她的耳朵問:</br> 他是誰?</br> 小娘子顰眉蹙頞,依舊不答,他便發(fā)狠地撞著她,反復(fù)地求證:</br> 是不是我,是不是我?</br> 驚醒時,天光蒙蒙,麻雀從窗外撲枝掠過,褚晏一骨碌坐起來,掀開被褥一看,臉又黑了。</br> 小廝從外間進來,按點催他起身:“郎君,該起床練功,然后進宮上值了!”</br> 褚晏“嗖”一聲把被褥蓋好,僵坐在床上不動,小廝進來看到他的表情,一愣后,領(lǐng)悟。</br> 又來!</br> 這個月都第幾回了!</br> 小廝憂心忡忡,悶咳兩聲,去衣櫥里給褚晏取來套干凈的褻衣褻褲,又親自給他拆下臟污的被褥。</br> 等一通忙活完后,褚四郎已衣冠楚楚、像模像樣地站在鏡前,很是正氣凜然、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樣了。</br> 小廝思來想去,搓著手上前規(guī)勸。</br> 褚晏看他一眼,顯然知道他要講什么,氣定神閑地道:“很正常。”</br> 小廝還是忍不?。骸耙院竽切┊嫛苌倏矗€是少看點吧。”</br> 褚晏正摸著下巴端詳鏡中的自己,聞言只當他放了個屁,眼一抬,提上槍往外去了。</br> 明昭最近都沒再去八仙館找書,褚晏很郁悶。</br> 她來文德殿的次數(shù)倒是沒少,只是跟他眼神交流的次數(shù)像是少了,褚晏經(jīng)常盯她看老久,她卻眼珠都不朝他轉(zhuǎn)一下,害得他一天天望夫石一樣地杵在大殿里,隔三差五給巡查的指揮使拍后腦勺。</br> “你想什么呢?”最后一回,指揮使忍不住這樣問他。</br> 他張口就編:“家母近日思念兄長,郁郁成疾,昨夜晚膳都沒能吃下,我有點擔心?!?lt;/br> 臉不紅心不跳。</br> 指揮使半信半疑看他兩眼,交代:“官家下午要啟程去艮岳行宮,預(yù)備在那兒小住一段時日,同行的還有后宮里的各位貴人,這條路雖然近,但也難保沒有意外,到時候千萬給我精神點?!?lt;/br> 說罷,又遲疑地收住腳:“但你要是擔心令堂,這次不去也……”</br> 褚晏心神一動,立刻:“我不擔心了?!?lt;/br> 指揮使:“?”</br> 褚晏容光煥發(fā):“卑職的意思是,如果家母知道卑職在這種時候臨陣逃脫,憂思肯定會更重的。指揮使放心,這次伴君,我一定只立功,不闖禍!”</br> 指揮使瞇眼。</br> 褚晏便朝他笑,日光下,一個酒窩,一口白牙。</br> 少年郎的笑容最是真誠可信,指揮使不由也笑起來,在他肩膀上一拍,叮囑兩句后,走了。</br> 七月流火,京中天氣卻并不見轉(zhuǎn)涼,褚晏隨官家前往艮岳行宮避暑,當夜得閑后,一個人把這偌大的園林溜達了一遍。</br> 什么珍禽園、揮云廳、攬秀軒、紫石巖、梅嶺、雁池……五花八門的景致比禁廷還多一大半,褚晏一圈逛下來,發(fā)起了愁。</br> 那么多的地方,他得上哪兒去偶遇明昭?</br> 叉著腰站在草坪上吹了半天夜風(fēng)后,褚晏福至心靈,展望樹影重重的南方。</br> 大概,還是八仙館了。</br> 一日午后不用輪值,褚晏拾掇整齊,立刻往八仙館走。抵達時,館外人影寥寥,果然,愿意在這種悶熱天氣里來讀書的人并不多。</br> 褚晏竊喜,躊躇滿志進入館內(nèi),從一層找至最頂層,在最頂層時,被一名內(nèi)侍攔在了入口。</br> “明昭長帝姬和周公子在內(nèi),褚侍衛(wèi)如要進去找書,還請稍后再來。”</br> 褚晏腦袋里“嗡”一聲,像是炸了個雷:“什么公子?”</br> 內(nèi)侍給他低沉的聲音唬得一震,抬眼瞄到他黑壓壓的臉,心里更打怵:“就是……禮部周侍郎家的大郎君,周弘應(yīng)公子。”</br> 褚晏全身氣血上涌,那顆熱騰騰的心卻一下冷得像給冰塊凍住,撩眼盯著閣內(nèi),戾氣盈盈。</br> 明昭把一本書放回書架上,淡漠地對身后人道:“我聽完了,你走吧。”</br> 薄光里,一人襕衫藏青,緇冠烏黑,眉眼清俊溫柔,泰然自如地站在書架前,微微一笑道:“難得來一次,就讓我留下來多陪陪殿下吧?!?lt;/br> 明昭低頭找書,眸底浮起不豫之色,周弘應(yīng)看她不語,心想應(yīng)是默認了,笑著走上前。</br> 明昭立刻后退一步,撩眼,眼神冷而靜:“你走吧?!?lt;/br> 周弘應(yīng)一愣。</br> 這時,侍女拂冬走過來低聲稟道:“殿下,褚侍衛(wèi)在外求見。”</br> 室內(nèi)二人情緒皆是一變,一人驚疑,一人眼底冷意溶解。</br> “讓他進來?!泵髡寻褧呕丶苌?,轉(zhuǎn)身隱去眉梢笑意,拂冬應(yīng)聲退下傳話。</br> 周弘應(yīng)默立在暗影中,眼往外展,腳步聲颯沓,一人身著殿前司玄色圓領(lǐng)窄袖長衫,腳踏一雙皂靴,按著腰間佩刀一步一步地走進來。</br> 周弘應(yīng)對上他眼神。</br> 褚晏朝他笑,很標準的笑里藏刀。</br> 周弘應(yīng)面沉如水,垂眸思忖一瞬后,轉(zhuǎn)身向明昭道:“那我改日再來給殿下請安?!?lt;/br> 明昭沒有應(yīng),目光沉浸在翻開的書頁里,思緒飄在那人的腳步聲中。</br> 褚晏跟離開的周弘應(yīng)錯身而過,他發(fā)現(xiàn)他比周弘應(yīng)高出半個頭。這很重要,褚晏氣勢一下更足起來,頭微微一偏,自得地朝明昭走去。</br> 明昭捧著書站在過道里側(cè),依舊眉眼不動:“什么事?”</br> 兩個侍女都不在近處,褚晏徑自靠近,手背在后頭,彎腰問她:“他是殿下心里邊的那個人么?”</br> 明昭握在書頁上的素手一顫,扭頭呵斥:“你放肆?!?lt;/br> 褚晏背光而立,彎下腰時,一雙深棕色的眼眸就在咫尺間,暗流洶涌,烈火躍動。</br>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近,完全逾矩越軌的近,不在她掌控范圍以內(nèi)的靠近。</br> 明昭雙腮騰地泛紅。</br> 褚晏看到了,唇一動,酒窩躍了出來。</br> 明昭小臉繃著,目光轉(zhuǎn)去他可愛又囂張的酒窩上,纖睫一眨,恢復(fù)冷靜后,別開了臉。</br> 臉還是紅的。</br> 褚晏站直,笑不攏嘴。</br> 他也知道自己很放肆,摸著下巴打量著這間終于只屬于他們的書閣,轉(zhuǎn)移話題道:“殿下很愛看書啊。”</br> 明昭不理他,不知道是不是在記剛剛的仇。</br> 褚晏厚著臉皮,繼續(xù)講:“我以前本來很不愛看書的,可自從跟殿下來這八仙館后,突然感覺書中果然是有黃金屋,果然是有顏如玉,現(xiàn)在要是隔一日不聞書香,整個人都渾身不自在了?!?lt;/br> 明昭轉(zhuǎn)開身,更背向他,褚晏卻眼尖先看到了</br> 她剛剛是想笑的。</br> 褚晏揚眉,心里像開了朵花,煙花,“嘭”一聲響。</br> “殿下給我推薦本書讀吧?!瘪谊瘫吃谏砗蟮氖种溉滩蛔∥鑴悠饋?。</br> 明昭淡淡地道:“你要看什么書?”</br> 褚晏道:“看……就是,有沒有那種看完以后,就能比較招小娘子喜歡的書?”</br> 明昭斜乜他一眼,褚晏嬉笑:“開個玩笑?!?lt;/br> 明昭轉(zhuǎn)去下一排書架,褚晏跟上,道:“殿下就隨便推薦一本適合我這種人讀的吧。”</br> 明昭信手取下一本遞給他,褚晏接過來,看著封皮上的“周禮注釋”四字,一點也不心虛,把書夾在腋下。</br> “還有嗎?”</br> 明昭繼續(xù)找。</br>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花草香,很干燥,很悶熱,但棧窗是打開的,只是外面沒有風(fēng)。陰云低壓,一場屬于夏日尾聲的雷陣雨正在醞釀。</br> 明昭依舊用手指劃著書脊,目光流轉(zhuǎn)過去:“你都看過哪些書?”</br> 褚晏乖乖答:“三易三禮,四書五經(jīng),十三史……差不多都看過?!?lt;/br> 明昭:“你也看那些?”</br> 褚晏笑:“我又不是文盲。”</br> 明昭回頭睨他一眼,她的意思是他居然也會拿那些硬邦邦的古籍來啃,他卻偏故意理解成她戲謔他沒文化。</br> 沒文化能做御前侍衛(wèi)?</br> 蛾眉微挑,明昭轉(zhuǎn)回頭去,思量怎么回懟他,天空突然一聲悶雷滾落。</br> 明昭一震。</br> 雷聲不絕,宛如利爪把天空撕裂,明昭本能地縮起脖子,正要去捂耳朵,“啪”一聲響,是書本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音,緊跟著一雙大手把她雙耳捂住。</br> 褚晏靠過來,低頭,捂住她的耳。他們的身體貼在一起,心跳聲在雷聲里震動。</br> 雷聲轟轟</br> 心跳聲咚咚</br> 明昭一瞬間僵住。</br> 窗外光線變黯,閣里愈發(fā)昏黑,少年郎的身體溫暖又堅硬,他低頭時,微熱的呼吸就纏繞在她鼻端。</br> 明昭極快地眨著眼,她想要應(yīng)該推開他,再次呵斥他,可是她這一刻什么也不想說,什么也不想做。</br> 雷聲回蕩在他寬厚的大掌外,因為這一層溫?zé)岬淖韪?,所有的恐懼都奔遠了,消散了。</br> 慢慢地,雷聲也開始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淅淅瀝瀝的大雨聲。</br> 明昭碰上褚晏的手,抬眼看他,示意他可以放開了。</br> 褚晏盯著她秋波盈盈的眼睛,他沒有放手。</br> 明昭去扒拉他的手腕,肌膚相觸,褚晏震了震,雙手被她拉開一些,他又合攏上。</br> 明昭怔然。</br> 褚晏倏地低頭,嘴唇壓在她微開的紅唇上。</br> 咚</br> 這一次,心跳聲比雷聲更激烈。</br> 明昭愕然地瞪大眼,瞪著咫尺間莽撞的、熱烈的少年,他是閉著眼的,唇壓在她唇上,暫時沒有動,他保持著這個姿勢,不知多久后,睜開了眼眸。</br> 那一雙眼如浸入水中的琥珀。</br> 四目相對,時光靜止。</br> 褚晏眼眸一深,擁緊她,開始認真地親了。</br> 嘈雜的雨把書閣編織成一個美麗的夢,他跟夢里一樣,青澀地、激動地、又小心翼翼地親著他心愛的姑娘。</br> 他的姑娘也和夢里一樣,沒有躲,沒有掙扎,他的姑娘和他抱在一起,一起青澀地吻著對方。</br> 褚晏轉(zhuǎn)頭,唇瓣分開的檔口,他忍不住道:“是不是我?”</br> 明昭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問得一懵,蒙著水霧的雙眸秋波盈動,她看他,是動情的眼神,迷醉的眼神。</br> 她沒有答,也不必再答。</br> 褚晏笑:“是我?!?lt;/br> 窗外的大雨里又滾落一聲悶雷,褚晏重新吻上去,熱切地、纏綿地吻上去。天地間的喧囂都跟他們不再關(guān)聯(lián),這逼仄的空間,只有他們親吻的聲音。</br> 斂秋、拂冬從后趕來,明昭是怕雷雨天的,這種時候,她們還是應(yīng)該陪伴著她。</br> 書閣里的光線被窗外的烏云吞噬,她們走過層層書架,找到人時,看到的是暗光里擁吻的一對少年少女……</br> 回到住所,褚晏反復(fù)回味著雷雨聲里的那個吻,整整大半宿睡不著覺。</br> 他想,他跟明昭應(yīng)該是好上了。</br> 他大概算了一下,今年他是二十歲,可以成家了。明昭十七歲,肯定不能再往后拖。今天那周什么玩意兒多半是傾慕明昭,想要尚主的,是他的情敵。這樣的情敵不知道暗處還有多少個。</br> 他得抓緊了。</br> 等官家一回皇城,他就跑回家去稟明文老太君,然后再想個法子去官家跟前求旨賜婚。</br> 褚晏拿定主意,在后半夜做了一場極美的夢。</br> 老天爺待他真的好,他想著跟明昭大婚,就真的在夢里做成了明昭的新郎。</br> 明昭開始默許褚晏隔三差五、想方設(shè)法地來找她了。</br> 他們大多時候仍是在八仙館里相會,明昭看書,褚晏往她書上的內(nèi)容瞄一眼,然后也像模像樣地拿一本來翻開。明昭找書,他就背著手跟在她后頭,等她手一動,他就搶先一步把她要取的書拿下來,殷勤地送到她手上。</br> 她朝他看,他就朝她笑,笑樣痞痞的,臉上那個酒窩又把人襯得乖巧。</br> 自然,在看書、找書以外,兩個小年輕的幽會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些時候,通常是一些夕陽西下的傍晚,或是秋雨綿綿的午后。他吻著她,小心地,緩慢地,淺嘗輒止地,偶爾也疾風(fēng)驟雨一樣,霸道而恣意。</br> 那種時候,多半是他又看到周弘應(yīng)來找她了。他要當值,不像那個清閑自在的公子哥,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凈想著怎么來撬他墻角。</br> 他想想就氣,也知道這樣顯得肚量小,很別扭地去跟她求證,問周弘應(yīng)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跟她的關(guān)系。</br> 她答“不知道”,他一下就更氣了,壓她在棧窗上,作勢要“懲罰”她。</br> 她噗嗤一聲笑起來,臉龐逆在夕陽里,溫柔又促狹。</br>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彼@么解釋,語氣里有一分不易察覺的嗔怪。</br> 褚晏心念轉(zhuǎn)動,一點便通,她是在提醒他,這種攆情敵的事不應(yīng)該由她來出馬。</br> 是了,褚晏恍然大悟,他倆還處于“偷情”的階段,便是要公開關(guān)系,也得是他這個郎君先向天下昭告對她的愛意,怎么能讓她一個尊貴的帝姬先去跟外人開誠布公呢?</br> 褚晏想通,郁氣散了大半,唇貼著她的耳:“他一會兒就會知道了?!?lt;/br> 提及“他”,語氣仍是恨恨的。</br> 明昭笑。</br> 褚晏把她的笑封上。</br> 殘陽被窗紗濾成一層薄薄的金輝,鍍在彼此臉龐上,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安撫他,明昭今日格外熱情,大膽。他本來就忍得難受,她一回應(yīng),他就更著不住了。</br> 褚晏把明昭抱去墻下的一條坐榻上。</br> 明昭被他抱在面前,坐著他的腿,他的腿緊實修長,隔著衣料,也能感覺到肌肉在收緊,還有那一處的囂張變化。</br> 明昭環(huán)緊他脖頸,不由自主往他靠近,貼緊時,他又微微后仰,像害怕碰著她,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再碰上她。</br> 明昭睜開眼,夕陽里,面前的少年郎臉龐漲紅、脖頸漲紅,明亮的琥珀色眼眸里也全是蓄壓的云雨。</br> 他在忍耐,他忍得難受極了。</br> 明昭撫摸他滾燙的臉頰,掌著他后頸,擺動腰往前蹭上去。</br> 褚晏渾身一震,如同一鍋油給烈火澆燃,大手箍起明昭的腰。</br> 兩個人都還并不懂得太多,卻偏偏在不懂的年紀放縱著大膽的好奇,明昭并不清楚褚晏最后是怎么突然停下的,不知道他就是好了,還是仍舊在忍著。</br> 余暉脈脈,褚晏臉埋在明昭頸窩里,許久后,低低地道:“蓁蓁?!?lt;/br> 蓁蓁。</br> 是她的名字。</br> 明昭拂開他鬢角被汗黏住的發(fā)絲,喚他:“褚晏?!?lt;/br> 褚晏嘻嘻一笑,饜足地、認真地道:“我要娶你?!?lt;/br> 夜里,褚晏找到周弘應(yīng),直截了當、粗暴簡單地把狠話撂下后,很神氣地盯他一眼,按著佩刀揚長而去。</br> 此后,褚晏繼續(xù)忙里偷閑去明昭跟前轉(zhuǎn)悠,看書就在八仙館,不看書,就以教她騎馬的名義,領(lǐng)她去人跡罕至的樹林深處漫步。</br> 褚晏特別喜歡騎著馬,把明昭攏在身前,深秋的梧桐樹林里金燦燦的一片,枯厚的樹葉鋪得滿滿一地,馬蹄踩上去,咔嚓咔嚓作響。褚晏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一件事來,告訴身前人:“我還沒聽你彈過箜篌。”</br> 明昭欣賞著四下的秋景,聞言靜了靜后,答:“箜篌在我屋里?!?lt;/br> 褚晏欲言又止,眼眸深處突然蕩開一層春波。</br> 他覺得,他聽懂了。</br> 入夜后,褚晏借口腹痛跟同事?lián)Q了班,瞅準時機,腳下抹油溜去了明昭的悅仙閣。</br> 明昭剛沐浴完,一襲縷金挑線流彩紗裙拖曳在榻下,袖上繡著的綠竹在燭燈映照下朦朧縹緲,鳳首箜篌立在榻上,她微微歪著頭,纖指從二十三根琴弦上拂過。</br> 褚晏突然翻窗而入。</br> 明昭一愣。</br> 褚晏很機靈地避開她和箜篌,在坐榻另一頭坐下,朝她呲牙一笑。</br> 明昭臉紅。</br> 這時斂秋從屏風(fēng)外走來,邊走邊郁悶地道:“殿下,門外并無褚侍衛(wèi)的人影,看這跡象……”</br> 瞧清窗下情景后,訕訕住口,頷首而下。</br> 明昭看回褚晏,佯裝慍惱:“有門你不會走,非要翻窗戶?”</br> 褚晏心道還能正兒八經(jīng)走門的?嘴巴很收斂地請教:“不該翻窗戶?”</br> 明昭道:“你是禁軍?!?lt;/br> 褚晏嘿然一笑:“眼下是情夫。”</br> 明昭臉又紅了紅,轉(zhuǎn)開,但是不呵斥。褚晏很識趣,不逗她了,老實地坐在那一頭,看她半晌不動,便伸手在箜篌上一撥。</br> “叮叮”</br> 空靈的琴聲響在耳畔,因為他撥得用力,而余音不絕。明昭回頭乜他一眼,抬手壓住顫動的琴弦。</br> 余音散后,一室寂靜,彼此眼神交匯在燭火里,更濃烈深邃。</br> 明昭斂眸,開始彈奏。</br> 褚晏坐在榻那頭,看明昭頷首彈奏,聽那悠揚清越的箜篌聲溪澗水一樣流淌在耳際。他平生并不是沒去過勾欄瓦舍,不是沒聽過靡靡之音大鄞的郎君沒有不聽音樂的,更何況還是在禁軍里當差的少爺。但他發(fā)誓,他真的從來、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動人的聲音。</br> 他竟然也想起了那些書生氣的詩,什么“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什么“預(yù)知寫盡相思夢,度水尋云不用橋”……</br> 他也想起了那些文縐縐、神叨叨的描述,什么林間的鳥、樹下的蟬都會為之一靜,什么“東船西舫悄無言”、“此夜曲中聞?wù)哿薄?lt;/br> 真動人哪,真勾人哪,不愧是名震京師的一曲湘妃竹,不愧是驚才絕艷的長帝姬明昭。</br> 可是褚晏又想,今夜勾住他的究竟是這名不虛傳的箜篌聲,還是面前這個只為他撥響箜篌的姑娘?</br> 一曲罷,余音繞梁,明昭把箜篌松開,催他:“走了?!?lt;/br> 褚晏肯定不會走,他怎么舍得走,他扭頭看窗外:“今夜的月亮好圓啊?!?lt;/br> 作者有話要說:明昭:他什么意思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