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地風(fēng)景舊曾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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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當(dāng)中,一定會遇到某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xí)慣,成為你的例外,然后歲月流經(jīng),不知不覺中,他變成你的原則,成為你的習(xí)慣。}
謝飛飛一進(jìn)門,就倒在沙發(fā)上有氣無力地喊:“好餓,有吃的沒有?”
南風(fēng)從臥室里跑出來,訝異道:“你回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家里沒吃的了,打算明天去超市?!?br/>
謝飛飛說:“這次是去談個大Case,又是考察場地又是臨時熬夜出方案圖,累得連拿起電話的力氣都沒有了?!?br/>
“談妥了?”
“那是當(dāng)然,也不看看誰出馬!”謝飛飛驕傲地說。
南風(fēng)為她高興:“是是是,你最厲害!”將她拖起來:“我也有點餓了,出去吃宵夜吧,你請客!”
謝飛飛懶得開車,兩個人打車去了臨江路,找了家小館子吃火鍋,謝飛飛點了好多下鍋的小菜,又要了兩瓶啤酒。
“要冰的!”她朝老板追加了一句。
南風(fēng)蹙眉:“這么冷,喝冰?。俊?br/>
謝飛飛掰開筷子,有節(jié)奏地敲著碗沿:“熱火鍋,冰啤酒,這他媽才是快意人生啊!”
南風(fēng)被她逗樂了,沖口而出:“別再喝醉啊,我可沒力氣再背你上三樓!”
謝飛飛倒水的動作頓了頓。
“說說吧,那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南風(fēng)早想問了,但這些天謝飛飛出差,忙得跟陀螺似的,她自己也是一堆糾結(jié)的事兒。
“他要結(jié)婚了。”謝飛飛輕說。
南風(fēng)張嘴就回:“好事啊!”
謝飛飛瞪了眼她,沒好氣地說:“就知道你會這么說!”頓了頓,又說:“朋友里我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那天她拿著南風(fēng)給的邀請卡去找周揚(yáng),他說有飯局。她只以為是普通飯局,讓他推掉。他猶豫了下,才告訴她說,這頓晚餐很重要,是他的父母與他女朋友的父母見面,商定婚期。她呆了呆,傻傻地問,你要結(jié)婚了?他點頭。她又重復(fù)問了兩遍,答案是一樣。有幾秒鐘,她覺得自己完全沒辦法呼吸。后來她是怎么離開他公司的,她也不知道。她坐在車內(nèi)給幾個他們共同的朋友打電話,問他們是否知道周揚(yáng)要結(jié)婚了,他們都訝異地反問她,你不知道嗎?你們關(guān)系不是最好嗎?謝飛飛掛掉電話,眼淚也跟著落下來。她其實很少哭,但那一刻不知怎么回事,淚水如崩塌的河堤,怎么都止不住。
南風(fēng)撇嘴:“我可不是落井下石,他那尊魔咒,綁了你這么多年了,正好,痛快死一次,早死早超生!”
謝飛飛剛低落的心情又被她給逗笑了,冰啤正好送上來,她倒?jié)M兩杯,“來,敬早死早超生!”
南風(fēng)也忍不住笑起來,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冰涼的液體咽下去,刺得她打了個冷顫。其實醫(yī)生才囑咐過她,不要吃辛辣食物,不能飲酒??伤肱愦丝痰闹x飛飛喝一杯。好朋友就是,哪怕她糟糕的情緒你無法感同身受,但在她需要安慰的時候義無反顧地陪在身邊,陪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那頓火鍋她們吃到很晚,謝飛飛知道南風(fēng)胃不太好,克制住想喝醉的沖動,喝完那兩瓶酒沒有再叫,如果自己喝,南風(fēng)勢必會陪著一起。她就狂吃菜,胃里仿佛有個黑乎乎不見底的大洞,填也填不滿。她其實知道,那個黑洞,在心里。
吃完飯,已經(jīng)過了凌晨,第二天是周日,可以睡到自然醒,謝飛飛吃撐了,提議去不遠(yuǎn)處的江邊散步消食。南風(fēng)嘴角抽了抽,冬天凌晨的江邊散步?但還是頂著寒風(fēng)相陪。
冬夜的江邊很靜,兩岸燈火通明,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海城的這條江與蓮城屬同一條水域。南風(fēng)望著江面有點走神,
幾年前她住在蓮城的江邊公寓,29樓,有個大露臺,正對著煙波浩渺的江面,入夜后站在露臺上往下望,整個江面的夜景盡收眼底,美不勝收。傅希境見她很喜歡呆在露臺,就弄了張極舒服的軟沙發(fā)放在那,配一張木頭桌子,桌子上她愛吃的零食從不間斷。開始她覺得奇怪,為什么只有一張軟沙發(fā),后來總算明白了他的險惡用心。那只單人沙發(fā)很寬大,坐兩個人完全沒問題,傅希境就跟她擠在沙發(fā)里,將她抱得緊緊的,臉擱在她頸窩里,湊在她耳邊吃吃笑說,對,我就是故意的……
“南風(fēng)!”謝飛飛的聲音打斷她的神游。
“???”
“你在想什么呀,我跟你說話呢!”
“呃……你剛剛說什么?”
謝飛飛跺了跺腳:“有點冷,我們回去吧?!?br/>
“噢,好。”
出租車上,謝飛飛極疲憊地靠在南風(fēng)肩頭,閉著眼。南風(fēng)以為她睡著了,她又忽然低低地開口:“南風(fēng),好累啊,真的好累。出差那幾天,我心情差極了,卻不得不強(qiáng)打起精神,應(yīng)付工作上各種瑣碎……這就是生活。”
這就是生活。
南風(fēng)腦海里總是回播著謝飛飛說這句話時近乎絕望的語調(diào)。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張銀行卡,這張卡是趙蕓醫(yī)療費的專屬卡,每個月發(fā)了工資,她留下必須生活費后,剩下所有都存入了這張卡。這張卡加上她個人銀行卡,所有的錢都沒有十萬?;蛟S她可以找謝飛飛借,只要她開口,謝飛飛哪怕自己沒有,也一定會幫她搞定??伤幌?。
謝飛飛那句話如當(dāng)頭棒喝。
傅希境就算是洪水猛獸,也比不過苦難叢叢的生活。
她深深吸一口氣,已做好決定。
這個男人,不管是在幾年前,還是現(xiàn)在,總有本事,把她原本平靜的生活,攪亂。
可是,她想,她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被父母寵壞,天真、不諳世事。這些年,生活不僅把她的性格磨礪得堅韌,也把她的心,磨得冷硬。
如果不能回避,那就直面迎擊吧!
周一南風(fēng)如常去上班,林小柔見了她,臉色自然不好,她主動走過去道歉,既然決定留下來,她就會好好對待工作。林小柔看了眼她,讓她以后注意點。頓了頓,嘴角微動,到底還是沒說什么,只是忍不住盯著南風(fēng)的背影多打量了幾眼,默默猜測,她與總裁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那天總裁室的動靜她也聽到了,南風(fēng)摔門摔得那么響,竟然還可以安然無恙地回來上班!而且,南風(fēng)翹班,面對她的責(zé)問口氣還那么惡劣,她進(jìn)去送文件給傅希境,忍不住提起,傅希境竟然云淡風(fēng)輕地說,南風(fēng)不舒服,同他請了假。
那份辭職報告像是沒存在過一樣,南風(fēng)沒去問傅希境拿回來,他也不提,兩個人都裝作若無其事,除了工作上的接觸,他很少主動找她,對她與對林小柔,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而且,傅希境兼顧兩個公司,海城與蓮城兩地跑,在恒盛的時間并不多。
南風(fēng)稍稍放下心來。
這天快下班了,傅希境忽然內(nèi)線找她。
“傅總,什么事?”她敲門進(jìn)去,畢恭畢敬的語氣。
傅希境也是公事化口吻,不帶一絲情緒地說:“明天你陪我出差,八點公司見。”說完補(bǔ)了句:“哦,要去兩天,你記得帶隨身物品?!?br/>
南風(fēng)蹙眉:“傅總,是不是找林特助更合適?”她不過是B助,陪總裁出差這種事,一般還輪不到她吧?
傅希境挑眉,一副“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的神情,南風(fēng)在他不容反抗的沉默眼神中敗下陣來:“去哪兒?”
“蓮城。”
南風(fēng)的臉色變了變。
傅希境說:“有問題?”
“沒,沒問題。”
“那好,明天見。”
晚上南風(fēng)不出所料地失眠,第二天早上眼睛微腫趕去公司,差點兒遲到,一路小跑著進(jìn)了大門,等電梯的時候接到傅希境的電話,讓她直接去地下停車場。
在一眾車?yán)?,傅希境那輛越野特別好認(rèn),南風(fēng)平復(fù)下氣息,走過去拉開后車門,他的聲音在車內(nèi)響起,不容反抗的語調(diào):“坐前面?!?br/>
南風(fēng)頓了頓,默默走向副駕。她知道,哪怕爭論,最后的結(jié)局還是一樣,何苦浪費心力。整晚失眠讓她精神很差,實在沒力氣跟他爭,坐前面就坐前面,她上車,眼睛一閉,補(bǔ)眠!
傅希境看了眼她微腫泛著淡淡青黑的眼睛,皺了皺眉,但沒說什么,俯身去幫她扣安全帶。他忽然的靠近讓南風(fēng)渾身一僵,下意識地睜大眼睛,四目赫然相對,他離她那樣近,他的呼吸噴薄在她臉頰,纏繞著她的呼吸,他深黑的雙眼霎也不霎地望進(jìn)她眸中,毫不掩飾的熾熱令她心臟一窒。她猛地別過頭去,臉頰擦著他的嘴唇掃過去,酥酥麻麻的癢。
“咔嚓”一聲脆響,安全帶終于系好,他起身,坐回駕駛室。而后微微側(cè)身,從后座拿過一個食品袋,遞給南風(fēng):“早餐?!?br/>
她只遲疑了下,就接過來了:“謝謝?!彼_實有點餓了,早上走得匆忙,也沒來得及去買,為了不讓胃唱反調(diào),她寧愿承他的情。
傅希境發(fā)動引擎。
打開紙袋,她愣了愣,里面是紅豆面包與無糖麥芽奶茶。她吃面包永遠(yuǎn)只吃一種口味,就是紅豆餡的。喝奶茶也很挑剔,只要麥芽味,還不能放糖。這么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他還記得。
她小口小口咬著面包,紅豆細(xì)膩,甜而軟,她卻只覺得滿嘴都是淡淡的苦澀。
面包只吃了半只,奶茶也只喝了幾口,她便放回食品袋里。她知道傅希境在看她,也懶得管了,閉上眼,繼續(xù)補(bǔ)眠。
南風(fēng)嚴(yán)重懷疑傅希境給她的奶茶中丟了安眠藥,否則自己轉(zhuǎn)移了陣地怎么一點感覺也沒有?她醒過來時,發(fā)覺自己竟然平躺在后座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車是停下來的,卻沒有熄掉引擎,車內(nèi)暖氣很足。駕駛室里沒有人。
她翻身坐起,晃了晃神,才開門下車。
一眼望見傅希境,他斜靠在車身上抽煙,地下停車場昏黃的燈光打下來,他的臉一半隱在陰影里,指尖紅星點點,煙霧繚繞,有一種靜謐的孤寂感。
“傅總?!蹦巷L(fēng)打破了這種沉寂。
他回過頭來,將煙蒂掐滅。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彼⑽⒌皖^,是真的很羞愧,正常來說,他們應(yīng)該在十點前就到了蓮城,而此刻,已經(jīng)十二點了!
“沒事,與對方見面時間我改到了晚餐?!?br/>
聽他這么一說,南風(fēng)更內(nèi)疚了,簡直是玩忽職守!
“走吧,我們?nèi)コ燥??!?br/>
從停車場坐直升梯上一樓,原本只是細(xì)微的熟悉感,當(dāng)南風(fēng)站在大廳里時,那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讓她情緒十分復(fù)雜。從出差蓮城,到紅豆面包、無糖麥芽奶茶,再到這家鼎鼎有名當(dāng)年她最愛他們常來的海鮮館。
傅希境是故意的。
他想怎樣?帶著她故地重游,以為就能回到過去嗎?有一句話叫做,物依舊,人已非。
才兩個人,傅希境卻要了個包廂。
當(dāng)年他們每次來這里吃飯,他也是這樣,她罵他奢侈,他卻逗她,我家小不點吃飯的樣子太可愛了,怎么能讓別人看去!他素來清清冷冷的,很少說這種俏皮話,也是跟她在一起后,才變得這樣。她笑他肉麻,故意做出掉雞皮疙瘩的動作,他自己也覺得肉麻,可又覺得挺窩心。有一個人,可以被稱之為“我家的”,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一種感覺,暖暖的,幸福的。
傅希境剝了只海蝦,沾了點醋,放在小碟子里,然后轉(zhuǎn)動桌面,送到埋頭數(shù)著米粒的南風(fēng)眼前。他記得,吃海鮮,她不沾醬油,也不喜歡海鮮醬,只要醋。
她卻沒有吃。
飯桌上異常沉默。
傅希境忽然覺得無力,閉了閉眼,從前她多鮮活呀,話多,整頓飯都停不下來。
面對著滿桌美味,南風(fēng)卻一點胃口也沒有,想著離晚餐還有好幾個小時,他們都要在一起呆著?
“傅總,”雖然有點艱難,南風(fēng)還是開口了,“下午如果沒事,我想請幾個小時的假?!?br/>
傅希境正在剝螃蟹,動作頓了頓,頭也沒抬地說:“好?!?br/>
南風(fēng)反而一愣,這么容易?也不問緣由。但目的達(dá)到,其他懶得管了。
“謝謝!晚上幾點見,在哪兒?”
傅希境說了個時間與地點,然后放下正剝到一半的螃蟹,拿過濕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吃飽了,我去結(jié)賬?!本妥吡顺鋈?。
南風(fēng)放下碗筷,望著滿滿一桌幾乎沒怎么動的食物,嘆了口氣。
雖然兩座城市離得近,但蓮城比海城冷一些,風(fēng)也凌厲得多。從海鮮館出來,南風(fēng)信步往前走,這條街本就不繁華,加之不是周末,正午街頭的人比較少,因為冷,多是行色匆匆。這條路兩旁栽種了許多香樟樹,夏天的夜晚,在樹下散步,是一種享受。那時候,每次她跟傅希境到海鮮館饕餮一頓后,總纏著他陪她散步消食,她挽著他的手臂,長長的街道,仿佛走也走不完似的。
這條路,有多久沒有走過了?
抬頭,在夏天里枝繁葉茂的樹木此刻蕭瑟一片,真像她此刻的心。
哪怕她再不想想起,故地重游,過去的記憶像是長了風(fēng),一股股往她腦海里吹。
南風(fēng)深吸一口氣,走進(jìn)路邊的一家小花店,轉(zhuǎn)了一圈,才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紫色勿忘我。
“老板,勿忘我怎么賣?”她揚(yáng)聲問。
女老板停下手中的插花走過來,將壓在大把情人草后面的勿忘我挑出來,笑說:“就這么多了,全給你,十塊錢。”
其實還有滿滿一大束,南風(fēng)點頭,“幫我包起來吧,用白色的紙?!?br/>
她抱著花上了公交車。
她靠在窗戶上,車窗外的風(fēng)光一閃而過,那些街道與建筑,既熟悉又陌生。二十歲之前,這個城市,是她的故鄉(xiāng),那之后,這城市成為她不可碰觸的記憶之殤。
倒了兩趟公交車,又打了出租車,才終于抵達(dá)目的地,那是近郊山上的一片墓園。
出租車師傅望了眼南風(fēng),好心地問她:“小姐,需要我等你下山嗎?”
這片墓園可謂風(fēng)水寶地,是蓮城聲名在外最貴的墓地,能葬在這里的人,非富即貴。所以一般都是私家車來往,很少有出租車在此候客。
南風(fēng)想了想,微笑著婉拒:“謝謝,不用了。我可能會有點久。”
師傅點點頭,將車開走了。
南風(fēng)抱著花,慢慢拾階而上。山上比城里更冷,她將圍巾摘下來,兜頭而下,纏在脖子上,只留兩只眼睛在外面。總算暖和一點了。
她從來沒有在冬天來看過他。
你一定很冷,很寂寞,對吧?爸爸。
她站在一處墓碑前,彎腰將紫色勿忘我放墓碑前,這是季東海最喜歡的花,因為趙蕓喜歡。她鞠了三個躬,直起身子,望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看起來很年輕,笑容爽朗,露出潔白的牙齒。季東海有良好習(xí)慣,不抽煙。這在商場上十分難得,可因為妻女的強(qiáng)烈要求,他硬是做到了。應(yīng)酬場上喝酒避無可避,可他也總是懂得克制。他常常對南風(fēng)說,賺錢是為了給她與媽媽更好的生活,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她們,才是他生命中第一位。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最好的父親??伤齾s不是個好女兒。
她帶著趙蕓離開蓮城后,整整兩年,她都沒有來看過他。忌日與清明,都沒有來。因為內(nèi)疚,因為無顏以對。
她覺得好冷,臉上涼涼的,伸手一摸,才發(fā)覺自己淌了滿臉的淚。這些年,她已經(jīng)很少哭,因為深刻地知道,哭泣無用,可每一次,只要一想到爸爸,眼淚就不可遏止,心臟處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地揪住般,剜心地痛。
這世界上最寵愛她的那個人,永遠(yuǎn)永遠(yuǎn)地離開了她。
她在墓園一直待到天色暗下來。
下到山腳,果然沒有出租車,她走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到公交站,萬幸因為出差特意穿的一雙平跟靴。
在公交車上接到傅希境的電話。
“在哪兒?”
南風(fēng)望了眼窗外,說:“快到了?!倍鴮嶋H上,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車堵在路上,久久挪動不了幾步。她嘆口氣,在下一站下了車,然后跑到另一條街去打的。
趕到時,還是比約定時間晚了十幾分鐘,她給傅希境打了個電話問包廂號,然后氣喘吁吁地跑上三樓。
抬手敲門時,她真的羞愧的不敢抬頭,作為一個助理,竟然還遲到!
喧鬧的房間里因她的出現(xiàn)有片刻安靜,傅希境正端著酒杯往嘴里送酒,對她招了招手,讓她在自己身旁位置坐下,而后淡淡地對在座的三個男人介紹道:“我助理。”
南風(fēng)忙打招呼,自我介紹。
其中一人打量了眼南風(fēng),笑道:“傅賢侄換助理了?”
“海城那邊公司的?!备迪>痴f。
那人更訝異了,他們今晚談的是寰宇的業(yè)務(wù),怎么讓恒盛那邊的助理出面?
另一個就說:“小季姍姍來遲,得自罰三杯!”
南風(fēng)趕緊起身倒酒,她做了幾年業(yè)務(wù),對這種場景一點也不陌生。手卻忽然被人按住,她訝異地偏頭,見傅希境卻并沒有看她,只對著那三個男人說:“是我讓她去幫我辦點事。叔叔們要罰,就罰我吧。”說著仰頭就將杯中酒喝盡,又倒了兩杯,豪爽地喝掉。
他在維護(hù)她。
南風(fēng)心里百味陳雜。
那三個男人自然看出了點門道,又不是第一次跟傅希境打交道,從前他帶的助理,也是嬌滴滴的大美人,被他們灌酒灌得兇,他從沒說過什么,更何況親自替人喝了。
這個姓季的助理,在他心里,不一般。
后來整個飯局,三個男人都沒敢讓南風(fēng)喝酒,哪怕她主動要敬酒,也都被傅希境有意無意地攔了下來。
他自然就喝得多了。
飯局到九點多才散場,賓主盡歡,除了作陪的南風(fēng)。整個過程里,她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他身邊,他們的話題她插不進(jìn),又不讓她為他擋酒,真不知道傅希境讓她來干嘛的。
飯畢,一行人站在門口告別。
“賢侄,你說的問題不是什么大問題,叔叔們定當(dāng)盡力?!逼渲幸粋€領(lǐng)頭的說道,他一樣喝高了,滿面通紅。
“那就有勞叔叔們費心了!”傅希境客氣地說道。
“放心吧?!币蝗伺牧伺母迪>车募绨?,“回頭記得幫我們向你外公、舅舅帶個好?!?br/>
傅希境頷首,目送三人離去。
他揉了揉眉心,疲憊感襲上心頭。側(cè)頭,問身邊的南風(fēng):“你有駕照嗎?”
“有。帶了?!彼褪菗?dān)心飯局上他喝高了,過來時特意將駕照揣在包里。
傅希境看了她一眼:“什么時候考的?”當(dāng)年為了她方便出行,本打算送她一輛車,她卻說沒駕照,也不肯去考。
南風(fēng)含糊地說:“后來。”趕緊轉(zhuǎn)移話題:“車停在哪一層?”
“F2。”
他們并肩走向電梯。
其實她的駕照在十八歲那年就拿到了,她十八歲生日禮物是一輛路虎越野,季東海送的。在同學(xué)朋友圈里,這份成人禮真夠奢侈的。季東海親自去取的車,一路開回家,她看到車子那一刻歡呼尖叫,再看到車前綁著的粉色蝴蝶結(jié),上面吊著一塊心型紙板,用卡哇伊的字體寫著:祝季南風(fēng)小姐成年快樂!她忍不住笑彎了腰,天哪,她無法想象爸爸是怎樣頂著一路的好奇打量目光將車開回來的。她感動得快要哭了,跳到季東海的背上,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頰響亮地印上一個吻:老季,我最愛你啦!
那是季東海陪她過的最后一個生日。
傅希境真的喝高了,上車時身形微晃,將鑰匙甩給南風(fēng),便靠在副駕上閉目不語,車內(nèi)散發(fā)出淡淡的酒精味。
南風(fēng)摸著方向盤,鑰匙插進(jìn)去,卻久久沒有發(fā)動引擎。她有點恍惚。傅希境以前開一輛卡宴,后來因為她一句話,才換成了路虎越野,這輛車還是她陪他去選的。剛剛開始時,他很不習(xí)慣,跟他的西裝革履確實有那么點不搭,每次她坐他的車,總?cè)滩蛔∥孀焱敌?。沒想到這么多年了,他一直開著這輛車。
她不知道,他習(xí)慣了,如同習(xí)慣她在他的生命里。
習(xí)慣真是件可怕的事。
而人這一生中,一定會遇到某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xí)慣,成為你的例外,然后歲月流經(jīng),不知不覺中,他變成你的原則,成為你的習(xí)慣。
“怎么了?”傅希境微微睜開眼,望向她。
南風(fēng)晃了晃神,訥訥說:“你沒告訴我地址?!?br/>
他說了個地址,又閉上眼。
南風(fēng)心一顫,愣了好久,望了望醉意朦朧的他,無奈地發(fā)動引擎。
今天從早到晚,都在故地重游,也不差這一處了是吧?她自嘲地想。
記憶總是最誠懇,她沒用導(dǎo)航儀,一路開過去,竟沒走錯路線。她將車開進(jìn)江邊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準(zhǔn)確無誤地找到傅希境的專屬車位。
“傅總,到了。”她喊了他兩聲,他置若罔聞。睡著了?南風(fēng)蹙眉,伸手推他,傅希境終于緩緩轉(zhuǎn)醒。
“到了。”南風(fēng)重復(fù)道,將鑰匙拔下來,遞給他:“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br/>
傅希境沒接,揉了揉眉心,痛苦萬分地說:“我頭暈,你扶我上去?!?br/>
“……”
他一定是故意的!
“不愿意?”他放下手,望著她。
南風(fēng)咬咬唇,說:“這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正兒八經(jīng)地說:“自然?!?br/>
南風(fēng)下車,繞到副駕駛,打開車門,咬牙切齒地說:“傅總,請下車。”
傅希境低了低頭,在她視線夠不到的地方,勾了勾嘴角,然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借力出來。
南風(fēng)想甩掉他的手,卻無用,他握得更緊了,像是真的很醉的樣子,抓著她的手,身子搖晃了兩下,她慌忙扶住他。他靠她很近,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他臉色有點白,似乎是真醉。她在心里嘆口氣,攙著他往電梯走。
從F1到29樓,他們曾走過無數(shù)遍,可沒有哪一次,南風(fēng)覺得這短暫兩分鐘是這樣緩慢。電梯里只有她跟他,他的身子倚著電梯內(nèi)壁,閉著眼,可手指始終握著她的手腕,任她如何掙扎,都沒有用。
“?!币宦暎K于到了,南風(fēng)呼出一口氣。傅希境卻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打算,用密碼開了門,不容她多說,順勢將她拉進(jìn)了屋子里,然后抬腳反踢上門,才將她放開。
燈打開的那一瞬間,南風(fēng)望著這屋子,一怔。
時光仿佛倒流,又仿佛是從未走遠(yuǎn),這屋子里的一切,跟五年前,一模一樣。
鞋柜里湖藍(lán)色女款棉拖鞋靜靜躺在那里,鞋口朝外,仿佛時刻等待主人的親吻。餐桌上那只陶瓷花瓶依舊放在遠(yuǎn)處,像是一分一毫都沒有挪動過地方,那是她當(dāng)年去了十天陶藝班的唯一杰作。客廳角落里,一只臟兮兮的畫夾斜靠在墻壁上,寂寥落寞。
她閉了閉眼,睜開,目光轉(zhuǎn)向沙發(fā)上那對格紋抱枕,一只被傅希境此刻抱在懷里,一只躺在他身邊。那是某個周末,他們一起逛商場,在她的撒嬌耍賴下,他陪她一起參加了一個情侶活動,得到的獎品。抱枕在燈光下微微泛舊,那其實不是時光的痕跡,而是它們被他抱在懷里太多次,因為那是她窩在沙發(fā)上時最喜歡抱在懷里的東西。他曾經(jīng)還很幼稚地與這對抱枕爭寵。
南風(fēng)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轉(zhuǎn)身想逃,卻聽到歪倒在沙發(fā)上的傅希境在喃喃:“水?!?br/>
腳步仿佛不由自主般,自動往廚房的方向去,踮腳從壁柜里拿出杯子,飲水機(jī)在冰箱旁,冷熱參半,又從壁柜里拿出蜂蜜,一杯水,兩勺蜂蜜,這是他微醺時必須的搭配。
南風(fēng)的動作忽地一頓,心驚地發(fā)覺,自己在做這些時,多么的輕車熟路,就像以前一樣。他們相隔的這幾年時光,仿佛從未存在過。
她的手一抖,杯子差點兒落在地上。
咬了咬唇,她端著杯子走到沙發(fā)旁。她告訴自己,等他喝完水,她就走!
傅希境微微睜開眼,接過水,灌下一大口。
“我走了?!蹦巷L(fēng)起身,打算離開,手臂卻忽然被他拽住,她不防,整個人隨著他的力道傾倒在沙發(fā)上,跌在他身上。她還不及反應(yīng),他一個側(cè)身,將她擁在懷里,緊緊的,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一般。
“小不點……”他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啞啞的,他熾熱的呼吸里夾雜著酒氣,還有獨屬于他的氣息,噴在她頸窩里,酥酥麻麻?!拔液芟肽??!?br/>
聲音那樣輕柔旖旎,像是夢里的低語,令人心傷又心醉。
南風(fēng)仿佛被魔咒了,就那樣傻傻地任他抱著,心跳得厲害,明知道應(yīng)該推開他,卻仿佛全身力氣盡失般,綿軟無力。
他的頭在她頸窩里蹭了蹭,深深呼吸,猛嗅著她的氣息,滿足般地低嘆。擁著她的手指力道更緊了緊,嘴唇微移,親了親她的耳垂,而后慢慢游移到她的嘴唇,撬開她的唇齒,一路攻城掠地,唇齒相依,纏綿無限……
當(dāng)她察覺到自己正在回應(yīng)他的熱吻時,她渾身一顫,猛地睜開眼,狠狠地推開他。
她所有的力氣、理智、飛出體內(nèi)的靈魂,在那一刻,統(tǒng)統(tǒng)歸位。
她跌落在地上。
傅希境睜開眼,迷惘地望著她。他深黑的眸中,情緒多樣,既又醉意,又有不解,還有未褪去的情欲。
南風(fēng)慌亂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傅希境坐在沙發(fā)上,怔了好久,然后,他頹喪地躺倒在沙發(fā)上,手指蓋在眼睛上,那種無力感與心中空蕩蕩的感覺再次洶涌而來,幾乎將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