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原來小丑竟是我自己
    南澳島碼頭上,見中丞大人竟主動跟自己親切的寒暄,舒通判幸福的快要暈過去了。
    他一把抓住趙昊的手臂,激動的語無倫次道:“賢侄你看,世叔沒騙你吧,我這面子夠大吧?林中丞都跟我以老友相交。”
    還沒待趙昊開口,他又松開手,兔子似的向前一躥,手足無措的行禮道:“中丞折殺下官了,理當(dāng)出迎,理當(dāng)出迎……”
    “呃……”林潤不由一愣,外頭看他一會兒,微笑問道:“請問足下是哪位?”
    “呃……”舒付登時臉紅脖子粗,吭哧半天道:“下官,下官潮州府通判舒付,字爽之。代表全府上下,恭迎中丞大人。”
    說完一個頭磕到地上,恨不得把腦袋扎到地里去,再不拔出來。
    丟死人了,中丞竟然不認(rèn)識自己……不過話說回來,堂堂巡撫認(rèn)識他個小小通判,才真叫奇怪好吧?
    “免禮吧,有勞別駕了?!绷譂欙L(fēng)度良好的先請他起來。
    此時官場的臭規(guī)矩,直接以對方的官職相稱,被視為不禮貌的舉動。所以都要用尊稱、別稱。比如同知是‘司馬’,通判就是‘別駕’。
    舒付謝恩起身后,趙昊便上前抱拳笑道:“拜見中丞?!?br/>
    “哎呀,沒規(guī)矩。”舒通判見趙昊如此托大,恨不得按著他腦袋跪下去。“中丞面前,還不趕緊大禮參拜?”
    說完又趕緊向林潤賠笑解釋道:“這是我們趙司馬獨子,年紀(jì)還小,不懂規(guī)矩,中丞千萬別計較?!?br/>
    見此人腦殼已經(jīng)錯亂了,居然還沒意識到,自己是在跟趙昊打招呼?
    林潤不禁微微皺眉道:“這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用別駕介紹?!?br/>
    “救,救命……”舒付這下徹底瓦特了。
    救命啊,撲街啦……
    林潤便不再理呆若木雞的舒通判,快步上前扶住作勢要拜的趙昊,哈哈大笑道:“你少來這套,演給誰看呢?”
    “中丞是長輩,當(dāng)?shù)猛磔呉话??!壁w昊卻沒恃寵而驕,反而愈加恭謹(jǐn)?shù)溃骸霸僬f家父沒來,我還得替我爹拜一拜?!?br/>
    “行了,心領(lǐng)了。”林潤擺擺手,關(guān)切問道:“令尊怎么了?莫非受傷了?”
    “確實受傷了,讓炮彈崩到胳膊了。”趙昊蜷起右臂比劃一下道:“吃飯還得讓人喂。”
    其實是讓炮彈濺起的石子崩到了胳膊,趙公子貪污了幾個字,嚴(yán)重性大增。
    “這么嚴(yán)重?”林潤吃了一驚,見趙昊朝自己遞個眼色,這才沒細(xì)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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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都來了,林中丞便讓趙昊陪著,順道視察一下南澳島。
    其實島上的港口都被阻塞了,根本沒什么好看的,兩人只不過想找機會單獨聊聊罷了。
    于是隨行官員,統(tǒng)統(tǒng)在碼頭上等候了。至于舒通判,當(dāng)然也被留在了碼頭上。
    他看著談笑風(fēng)生而去的林中丞和趙公子,只覺一陣陣頭暈?zāi)垦?,原來小丑竟是我自己?br/>
    趙昊和林潤哪會在乎舒通判想什么,兩人沿著新月似的海灣,走在金黃色的沙灘上。只見蔚藍(lán)色的大海卷起千層雪,有海鷗覓食于??罩g。
    趙公子便將前日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給林中丞。當(dāng)然沒提自己給潮州縉紳畫大餅?zāi)遣纭?br/>
    可林潤豈是那般好糊弄,他狐疑問道:“你爹才來了潮州幾天,老百姓就這么難舍難分了?”
    “可能這便是患難見真情吧?!壁w公子嘆息一聲。
    林潤盯著他打量半晌道:“不是你搗鬼?”
    “中丞怎能這樣看我?”趙公子叫起撞天屈道:“我是潮州圍解之后才進城的,比你早到?jīng)]幾天。潮州的大街有幾條都還沒搞清的,就能搞鬼,那我還是人嗎?”
    “你是人嗎?你是個妖精?!绷譂櫤咭宦暋2贿^想來也是,這小子再能,也沒有作案時間啊。
    “再說我管我爹當(dāng)什么官了?”趙昊轉(zhuǎn)頭望向海天一色、無垠無限的壯闊景象。抖擻精神道:“子曰,仁者樂(yào)山,智者樂(yào)水,我卻只想要大海!”
    “這大海,真如你所說的那么神奇?能成為我華夏再度輝煌的動力?”林潤負(fù)手與他并肩而立,目光卻落在不遠(yuǎn)處亂石穿空的礁石上,幽幽說道:
    “據(jù)說當(dāng)年,陸秀夫和張世杰曾將小朝廷設(shè)于南澳島很長時間,后來才退守崖山的。崖山就在珠江口,我已經(jīng)去憑吊過了。雖然幾百年過去了,我還是能看到陸秀夫背著小皇帝縱身躍入大海,十萬軍民相隨的場面,聽到那繚繞千古的哭聲……”
    “我常常想起煤山上那棵老歪脖子樹,還有開城投降的兩京勛貴官員?!绷譂櫳钌钗跉?,語氣灰敗道:“沒想到我朝居然連弱宋都不如,居然只有殉國之君,沒有殉國之臣。”
    趙公子聞言先是一愣怔,旋即才想起,這些事兒是自己講給林潤聽的。當(dāng)時林中丞處于植物人清醒前的微意識狀態(tài),居然把這些信息,當(dāng)成了他預(yù)見到的未來,并對此深信不疑了。
    “真是沒想到,那些滿嘴忠君愛國的讀書人,那些世受皇恩的勛貴們,居然會表現(xiàn)的那么差勁,真是太讓人失望了?!壁w昊知道,這是自己將林潤徹底轉(zhuǎn)化為同謀的機會,便緩緩附和道。
    “是啊,所以說,要想救大明,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绷譂櫼晕磥碛∽C現(xiàn)實,自然一陣灰暗道:“可武將更靠不住,那又能靠誰呢?”
    “所以我們要培養(yǎng)新的力量,進步的力量,來取代舊的力量,落后的力量?!壁w昊便飽含熱情道:“大海,就是這股新生力量的搖籃啊!”
    “那這里為什么卻成了宋朝的亡國之地呢?”林潤質(zhì)問道。
    “因為他們其實畏懼海,不敢離開陸地太遠(yuǎn)??!”趙昊指著大海的深處,高聲道:“海的那邊,是……無限的希望啊!”
    “……”林潤又死死盯著趙昊,半晌忽然幽幽問道:“你為什么對我的話深信不疑?”
    “呃……”趙昊心說,那不廢話嗎,我能不信自己嗎?
    面上卻坦誠無比道:“因為你是忠肝義膽的林中丞,你說什么我都相信?!?br/>
    “瞎說八道?!绷譂檯s反而不信道:“你要是個孩子,說這話我就信了??晌覊粢姷倪@些事情太過匪夷所思,有時候我自己都懷疑是否真實……你的科學(xué)不是講質(zhì)疑精神嗎?”
    “……”趙昊沉默半晌,方抬起頭,直視著林潤的眼睛,說了一句話。說完這句話之后,林中丞便徹底相信了。
    “因為我驗證過……”只聽趙公子緩緩答道。
    “是么?”林潤虎軀一顫。
    “我特意去煤山看過,那上頭真有一棵歪脖子樹,只是還沒那么高??梢匍L個幾十年,就正好給個成年人上吊了……”趙公子用滄桑的語氣講述道:“女直那邊我也派人去打聽了,真有個叫野豬皮的少年。”
    “真的?”林潤這下徹底如遭雷擊,一把抓住趙昊,用變了調(diào)的聲音問道:“遼東真有個野豬皮?!”
    “是?!壁w昊神情平靜的點點頭,緩緩道:“他是嘉靖三十八年生人,乃建州左衛(wèi)一個小酋長覺昌安的兒子,外祖父是建州右衛(wèi)指揮使王杲?!?br/>
    “這個身份,這個年紀(jì)……”林潤一陣毛骨悚然,不由自主放開趙昊,捧著腦袋,著了魔似的在沙灘上兜起了圈子。連烏紗帽墜地都不知道。
    “原來不是我妄想出來的,竟是真有此事!”林潤大口喘著粗氣,喃喃自語了好一陣子。忽然死死望著趙昊,雙目血紅道:“那你還等什么?快把他殺了??!”
    “中丞知道草原上的狼群嗎?”趙昊卻不為所動道:“如果你把狼王殺了會怎樣?”
    “會再出現(xiàn)新的狼王……”林潤悟性奇高,一點就透道:“你的意思是,先留著他?”
    “不錯?!壁w昊頷首道:“殺他易如反掌。可他才多大?十二歲啊,殺了他真的管用嗎?我看未必——只要這世道不改變,朝廷還是那么腐敗,士紳還是那么無恥,軍隊還是那么無能,百姓還是那么麻木。就算沒了野豬皮,也一定會有野狗皮,野熊皮,野驢皮出現(xiàn)的?!?br/>
    林潤愣住了,這是他沒想過的,但在理。
    “到那時,我們反而不知道,災(zāi)星是誰了,那樣反而麻煩了?!壁w昊輕嘆一聲道:“所以我的意思是,先留著他,保持監(jiān)控,以及隨時除掉他的能力。”
    林潤默然不語,聽他接著道:
    “這就像給咱們頭頂懸上了一柄利劍,而且那系劍柄的絲線上,還綁了根點著的線香。只要咱們一抬頭,就能看到線香燒到哪里了,不比整日疑神疑鬼瞎恐慌強得多?還能化為督促我們拼命向前的動力!”
    趙昊說著劍眉一挑,昂然道:“就不信咱們拼盡全力,還能再給野豬皮興風(fēng)作浪的機會!”
    林潤聞聽此言,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血色。默默尋思半晌,他抬起頭來,目光終于重新變得堅定道:
    “好小子,有志氣!我不如你。我承認(rèn),我被那噩夢嚇頹了,就像你說的,整日陷在沮喪情緒里不可自拔,白白浪費了這么多的時間!多謝你這當(dāng)頭棒喝,我這才算徹底醒了!”
    ps.今天老二打預(yù)防針,一天沒去幼兒園。所以到現(xiàn)在才寫出一更來,再寫一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