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翠兒
    海家正屋,孤燈如豆。
    面對著兒子吃驚的神情,海母淡淡道:“阿母要是那種沒見識的女人,能養(yǎng)出你這樣的兒子嗎?”
    “阿母,”海瑞心中一陣熱流涌過?!鞍⒛府斎皇鞘郎献钣斜臼碌哪赣H?!?br/>
    “行了,不用給阿母戴高帽了?!焙D竾@了口氣道:“當年放你離開瓊山,阿母對你說過,男子漢大丈夫,就當學我們的同鄉(xiāng)丘閣老,做一番大事業(yè),留一段美名在人間,方不負來這世間走一遭!”
    丘濬是弘治年間的內(nèi)閣次輔,海南出來的最高官職者。被弘治皇帝御賜為‘理學名臣’,號稱有明一代文臣之宗。
    國朝大臣,律己之嚴、理學之博、著述之富,無出其右者。所有海南的讀書人,都是聽著他的故事長大,視他為偶像的。
    海瑞自然也不例外。
    “是,阿母的教誨,兒子旦夕不敢忘?!彼暤溃骸皟鹤佑掴g,沒有文貞公才華之萬一,唯有勤勉律己,旦夕不敢忘生民而已。”
    “阿母當年怎么跟你說的,現(xiàn)在依然沒變?!焙D刚溃骸叭グ桑筒恍判旒覛⒘艘粋€巡撫,還敢再殺一個!”
    “阿母?!焙H鹇勓怨蛟诹四赣H面前,熱淚盈眶道:“兒子也還是當年那句話,絕不會丟瓊山人的臉,絕不讓阿母失望!”
    “好?!焙D感牢康狞c點頭道:“不要顧慮家里,只管放開手腳施展,結(jié)果再差也差不過前年了?!?br/>
    “兒子知道了?!焙H鹬刂亟o母親磕了三個響頭,才扶著母親躺回被中。
    海母擺擺手道:“夜深了,趕緊去睡吧?!?br/>
    “是,阿母?!焙H鹩殖鋈ス嗔藗€湯婆子回來,塞到被子里,又給小丫掖了掖被角,才輕輕關(guān)門出去。
    還有一個女人要應(yīng)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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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回去東屋,王氏已經(jīng)給他準備好了熱水,顯然一直聽著動靜呢。
    “還沒睡呢。”海瑞輕聲問道。
    王氏點點頭,默默幫丈夫脫掉外袍,又遞上一塊熱面巾。
    海瑞接過面巾洗好臉,王氏又遞上了青鹽和豬鬃牙刷。
    海瑞一邊刷牙,一邊含混問道:“不是讓海安跟你說了,不要等我嗎?”
    “是我自己睡不著?!蓖跏蠈⑾茨_水,端在床邊,然后示意海瑞坐下。
    “我自己來就成?!焙H鹜碌艨谥械妮p言,拿棉巾胡亂擦擦嘴,
    王氏卻少見的沒聽他的話,幫海瑞脫掉靴子,蹲在床邊幫他洗起腳來。
    “母親同意你去了?”王氏一邊認真的給他洗著腳,一邊低頭問道。
    “嗯?!焙H瘘c點頭道:“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心情不錯?!蓖跏系溃骸耙悄赣H不同意,你一回來,那張臉就得拉老長。”
    “我就那么兜不住事兒嗎?”海瑞不禁失笑道。
    “就是……”王氏便不再說話,專心給他洗腳。洗著洗著,她的動作漸漸放緩,后背卻微微顫抖起來。
    海瑞伸手輕輕拍著妻子瘦弱的后背,柔聲安慰道:
    “你別哭啊,八字沒一撇的事兒呢,我看八成是沒戲的。就算真成了也不賴,巡撫衙門就在南京城,我們家都不用搬,日子該怎么過還怎么過。你還能得個三品誥命呢。”
    “我稀罕?!蓖跏镶惶痤^,清瘦的臉上已是淚珠滾滾道:“一品夫人我也不稀罕,穿金戴銀我也不要,我要的什么你不知道嗎?”
    “知道,你就想一家人安安生生過日子。”海瑞低聲道。
    “我生病的時候你是怎么答應(yīng)我的?”王氏又凄聲問道。
    “我答應(yīng)你,再也不胡亂出頭了。以后危險的事兒不做,得罪人的話不說,一天早晚都讓你看得見?!焙H痤H有些無奈道:“再說,你現(xiàn)在不是好了嗎?”
    “我就知道,男人的話靠得住,母豬能上樹!”鋼鐵直男海剛峰踩雷成功,王氏氣得霍然站起身,起的急了點兒,不由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海瑞趕緊抱住她。
    “你放開我?!蓖跏蠏暝饋?。
    “不放!”海瑞腆這個臉,若是讓趙昊看到他這個樣子,海斗士的光輝形象勢必毀于一旦。
    “放開!”王氏依然僵住身子。
    “翠兒,我錯了,我真錯了……”海瑞只好使出殺手锏,叫出了妻子的閨名。王翠的身子不由軟下來,無力的捶著他的肩膀哭道:
    “你知道,過去幾年我是怎么過來的?這才剛活過來,怎么又要把我往死里逼???”
    “你想哪去了?”海瑞一邊拍著妻子的后背,一邊哄勸道:“我是想要去當封疆大吏。讓人聽見,還以為我是要去上刑場……”
    話沒說完,卻被王翠伸手捂住了嘴。“呸呸,別瞎說?!?br/>
    “好好,不說?!焙H痦槃菸兆∑拮拥氖?,安慰道:“你別自己嚇自己,應(yīng)天巡撫麾下千軍萬馬,光親兵護衛(wèi)就上百人,又是代表朝廷出鎮(zhèn)一方,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br/>
    “那林中丞是怎么回事兒?”
    “呃……”海瑞神情一滯道:“是意外也是大意了。但正因如此,更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了。誰敢再動一任巡撫,朝廷會毫不猶豫的將其滿門抄斬,這大家都心知肚明的?!?br/>
    “非得是你嗎?別人去不行嗎?”王氏態(tài)度軟化了一些,但嘴上還不依不饒:“大明那么多官員,就你一個能人嗎?”
    “當然不一定是我了,只是趙昊那小子一廂情愿而已?!焙H鹈泳o哄勸,心說對不起了,小趙,這口鍋你先幫我背上。
    便嘆口氣道:“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說他救了我的愛妻,我能拒絕他的請求嗎?”
    讓他這樣一說,王氏就像吃了口蜜一樣,登時嘴里沒那么苦了,心里也沒那么堵了。感覺也好接受多了。
    她不忿的嘟囔道:“趙公子就非得逮著一只羊薅毛?”
    “那是因為別的羊,沒有他要的毛?!焙H鸬溃骸八澜线@盤殘局,只有我能堅定不移走下去?!?br/>
    “為什么別人不能?”王氏又繞回來了。
    海瑞見不給個明確的答案是不行了,便輕輕摟住妻子的肩膀,沉聲道:
    “百姓敬我愛我,百官尊我畏我,趙昊也對我高看一眼,禮敬有加,你想過為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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