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正文17 瘋 狂
章鳳姿看著昏迷的章一, 想起了自己也是這般大的時候。母親早逝,小小年紀(jì)勤儉持家, 父親是教書匠,有教養(yǎng), 人又生得清麗出眾,那時,無論誰提起章家的姑娘,總會贊上一聲好。那么,那些事情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對了,是從交了第一個男朋友開始,再是第二個, 第三個……直到有一天, 肚子鼓起來。父親的頭發(fā)幾乎一夜全白,她在飛舞的鐵衣架中抱著頭哀求,“爸爸,我不知道會懷孕……”是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初潮時以為自己要死去, 第一張衛(wèi)生棉是照包裝紙的圖貼上去的,不知道怎么交朋友,該交什么樣的朋友,不知道停經(jīng)意味著什么,甚至不知道在肚子里瘋長的是什么東西。父親的背佝僂下去,“打掉吧?!蹦切┲宦吨劬Ρ亲拥尼t(yī)生護士手里拿著什么?是銀光閃閃并且尖銳的冷兵器。她逃掉了。她想找到那個人,但是不知道他是誰。
多少個夜里醒來, 她都希望是一場夢。不是夢,那么故事里是否另有隱情?被人陷害?父債女還?無心之失?然而事實仍舊如此,她不知道是誰在她肚子里播下了種。鐵衣架再次揮舞,她護住的仍然是頭。
年紀(jì)小就是不知好歹。她不管肚子里頭的東西長熟了是什么,也不顧其他人的眼光。她依舊洗衣服做飯,行走如風(fēng),甚至偶爾在人多的巷子里昂首挺胸的走過。她以前也這么做的,只是現(xiàn)在吸引的目光更多。
到底是生下來了。痛了她二十多個小時,從血與肉里頭剝離開。那是什么?皺巴巴,像老鼠還是像小老頭?她沒有力氣再想了。
父親的脾氣越來越差。屋里一有哭聲,就要打她。她恨,那個肉團,不給她吃,餓死她,于是哭得更響了,打得更厲害了。脹得要炸開,白色的乳汁流出來,打濕胸前一片。她用手狠狠地擠,仿佛那是一顆殘存的毒瘤??蘼曊鹛?,她父親的耳光摑來,卻沒聽見響。轟轟聲里似乎有父親的咆哮,“你還要造多少孽!”然后,她的一邊耳朵什么都聽不見了。是聾了。
她沒能見到父親最后一面。是車禍,躲都躲不過。白布蓋住了父親的臉,平車被送往太平間,在那長長的陰與陽的通道里一點點消失,她瘋了一樣撲上去,嘶喊,“爸爸我錯了,爸爸我錯了!”她的眼淚融化不了白布下的僵硬,也阻擋不了人世間的永隔。
從此剩下兩個孩子相依為命,十六歲的大孩子帶著幾個月大的小孩子。時間這個東西到底時好時壞,轉(zhuǎn)眼小孩子就有大孩子那么大了。
章一一點點轉(zhuǎn)醒。她記得自己接到母親的電話,于是舍棄一切,準(zhǔn)備投進那個久違的懷抱里,沒想到投進的卻是黑暗。有個聲音遙遙地呼喚著她,“章一……章一……”
費力地睜開眼皮,那個人正拍打著自己的臉,“醒了?”
她喊一聲“媽”,喉嚨干得像要撕裂開。隨即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木板床上,手腳被捆住了。這次她的聲音完完全全出來了,驚恐的,“媽媽?!”
章鳳姿笑著答應(yīng),“乖。”
旁邊有個男人說,“都長這么大了?果然是好貨色?!鄙斐鍪帜笠话?,覺得簡直是好,雙手齊上。章一尖叫。
章鳳姿打掉他的手,“摸壞了不打緊,價掉得厲害。”
那個男人盯著她看半晌,“真是你女兒?”
章鳳姿微微冷笑,“我們長的不夠像?”
“像”,男人說,“最毒婦人心,我以后可要小心了?!?br/>
章鳳姿伸手將他一推,“下去守著,誤了事看我不跟你小心。”
那男人去了。章一又開始喊,“媽媽,你要對我做什么?別嚇唬我,快放開我……”
“放開你?乖孩子,這是綁票,你懂嗎?”
綁票……“我不信。媽媽,我是章一,我是你女兒啊。”
章鳳姿撫上她的臉,“女兒……我清楚得很?!比釉谝慌缘膶χv機里說,“人帶來了。”章鳳姿露出笑容,“帶上來?!?br/>
“帶,帶誰?”
章鳳姿的笑容擴大,“你馬上就知道?!?br/>
一陣推推搡搡的聲音,然后有人喊:“章一!”是隆冬。章一驚駭?shù)剞D(zhuǎn)向章鳳姿,她為什么要捉隆冬來,他不是在醫(yī)院嗎?
章鳳姿似乎看出來,因而解釋:“那一刀不深,刺破了大網(wǎng)膜,出了血。住院是小題大做,我用你的手機發(fā)信息給他,他肯不來?”
隆冬叫起來,“你捆著章一做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章鳳姿揮揮手,立刻有兩個人把他拖到椅子上,縛住?!鞍察o點,小冬,我是章一的媽媽,你可不能對我大吼大叫。我知道你對我不滿意,是因為章一。你喜歡她,對嗎?”
隆冬因大鬧婚禮而生出許多勇氣,至今沒有消退。他沒有看向章一,但聲音卻往那個方向送去,“是,我是喜歡她。怎么樣?”
章鳳姿卻笑起來,“乖孩子,虧你說得出。我能怎么樣,你喜歡她是再正確不過的。不光如此,她也應(yīng)該喜歡你?!?她笑得整個人直往后仰,“你們一般大,根正苗紅,又是同學(xué),少男鐘情,少女懷春,理應(yīng)是一對。誰敢說不是?”
章一的心里咯噔一下,她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那些事她都知道?
隆冬聽得不明就里,只是毛骨悚然。章鳳姿的眼睛里頭裝的不是笑,是強酸,在等待某個時刻潑出來。那笑聲一抽一抽,仿佛被什么東西鋸斷。他突然害怕起來,“你別笑了!”
章鳳姿立刻沒有笑了, “好,不笑了。說點什么好呢?”她往上翻翻白眼,“唔,來說說你爸爸。平日里我最喜歡知道他和你的事?!?br/>
章一的后脊冒冷汗。那片白薔薇……
隆冬似乎嗅到了空氣中的邪惡,他說,“我不想聽!”
“噢?不喜歡談爸爸,那么談?wù)勀銒寢尯昧?。你知道她為什么要自殺嗎??br/>
隆冬呆了一下,隨即激烈反抗,“我不聽!我不聽!”他想捂住耳朵,但是手被捆在椅子上。
章鳳姿往前湊攏一點,仿佛少女般向人透露點小秘密。她的聲音如同一條線,繃得緊而直,沒有起伏的,“因為,你爸爸,他不但是個同性戀,而且還是個接受方?!?br/>
隆冬的身體連帶椅子從地上蹦起來,“你胡說!我要撕了你的嘴,撕了你的嘴!”
章鳳姿的聲音被松開一頭,像皮筋一樣迅速反彈回去,打得隆冬措手不及,“哼,你那個死鬼媽媽在生下你之后才知道,她只有忍,可忍就容易了?還不是死了!死得無聲無息,簡直白來這世上走一遭。哈哈,所以為什么你要姓隆,跟你媽姓,因為你爸爸良心不安!”
隆冬的眼淚爬滿一臉,“別說了,別說了!”
章鳳姿卻說得起了興?!八渍Z說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好上這一口,你想叫他改?休想。死了老婆正中下懷??蛇@世上好事者不知有多多,總有一兩個要起疑心。于是你那個玻璃制造的爸爸怕被人看透徹,怕被人用擲來的石塊砸個粉碎,就去找保護色,并且有幸選中了我。”
“哼,他也有些膽識,一上來就跟我攤牌。我是什么人?為活命什么事不干,跟他一拍即合。天數(shù)夠了,覺得我可靠了,索性要與我做個掛牌夫妻。他哪里知道,這么多年,我本就是死水一潭,根本就不該有人來拂開水面,因為那水下面就是貪念。我貪什么?貪家庭,貪一夕安穩(wěn)。我想是個掛牌也好啊,一輩子就靜等著了結(jié)了?!?br/>
“偏偏是你,小冬,滅了我一線希望?!闭馒P姿的眼里流露出的不知道是什么,“我是真心對你好的?!彼兀拔覍φ乱?,都及不上你的千分之一。”她突然想起什么,“刷”地掉轉(zhuǎn)頭,“你看,為了你,我又忘了章一?!?br/>
章一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后退,拱了兩下,不濟事。這個走過來的女人隱忍著瘋狂,她是誰?
隆冬在那頭掛著眼淚叫:“你別碰章一,你別碰她。”
章鳳姿沖章一笑了一下,“看看,多寶貝你。你可是我生的呢。”掉轉(zhuǎn)頭,“小冬,你別緊張,我哪里敢碰她,她身上的肉金貴著呢?!蓖蝗话蜒垡徊[,“你想不想看看章一不穿衣服的樣子?!?br/>
隆冬被那個眼神嚇壞了,或者他內(nèi)心深處是希望看見的。他說不出話。章鳳姿一顆一顆解開章一的白襯衣。不顧那一聲聲的哀求。
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上面是密密的新舊吻痕。章鳳姿難掩震驚。章一羞愧難當(dāng),撇過頭去,臉上飛起一抹紅霞,紅霞照著開在雪原上頭的梅,深深淺淺,起伏著,是收不盡的艷。章鳳姿說不出是嫉恨還是什么,對這個不滿十六歲的女孩狠狠吐出兩個字:賤貨!
她突然間似發(fā)了瘋,去剝章一的牛仔褲。章一被她的樣子嚇壞了,那邊還有人在看,她尖叫哭喊,“媽媽不要!”章鳳姿卻聽不見,牛仔褲被褪到小腿上,她的動作停止了,仿佛是挨了一棍子。
過了很久,她仿佛一個冷血的估價員,“你果真是天生艷骨。單看這雙腿,不去做腿模簡直可惜。不,不單是腿模,你的玉照應(yīng)該貼滿每一個單身俱樂部,男性醫(yī)學(xué)鑒定自取材室,還有日本玩具的形象設(shè)計案上,并且供不應(yīng)求。我說的對不對,小冬?”
隆冬仿佛是傻了,眼前這個正是他夢中的章一。
章鳳姿見他的反應(yīng),冷笑一聲,對章一說,“你真本事,怨不得男人們年長年少都愛你。”她突然間帶點自我憐惜,“我卻更本事,因為我居然生出了你。我讓你來到這個世上,受盡男人們的寵愛,捧成一枝花。別得意,男人們可不是好東西,時間長了,捧在手心的被摔下去,往下踩,踩成腳底下的泥,再從那泥里頭生出一枝新的來,她的嘴唇比你嬌紅,眼神比你明亮,你給了她養(yǎng)分,一點點被吸食殆盡,化成了灰,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彼斐鍪秩テ⊙矍澳菑澙w細(xì)的脖子,一點點收緊,“我不能眼看你走我的老路。別說我不愛你?!?br/>
有人在那一頭困獸一般地叫:“你這個巫婆,你放開她,放開她!”椅子失了重心,砰然倒地,他的眼睛只看得見房頂了,依舊喊著“放開她!”,聲音無力得很。
女孩已經(jīng)不能呼吸了,只有眼淚還在往外流,她無聲地做著口型,是在喊:“媽,媽……”章鳳姿的手用力,眼神失了焦距,“我能讓你來,就能讓你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