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神說
凌亂的蹄響,荒川亂石漸行漸遠。
4:00 S
“加拉哈德。”
蘇綾睜開雙眼,漸漸有了意識,深深的疲憊感侵襲而來,耳中聽見的,是這句清亮的女聲,從說出口的那一刻,兀然變得沙啞,帶著勞累與心中無盡的倦怠。
蘇綾覺著自己的后腦勺像是開了一個大洞,渾身疼的要命,像是讓人扔進了鐵處女放了一輪血。
太黑了…看不清身體的狀況,月光下,她察覺自己正馱在馬前鞍的位置,可費勁了渾身的氣力,扭頭看去,那是一對搖搖晃晃的驢耳朵。
“你會開心嗎?”
寒風(fēng)灌進蘇綾的破衣裳里,可她完完全全動不了,全身疼的痙攣起來,驢背上的騎士察覺到了蘇綾的變化。又問著沒頭沒腦的話。
“你會悲傷嗎?”
語氣中平淡得像個無情無義的機器人,或者說…更像是蘇綾。
“你會哭,會笑嗎?”
蘇綾恍惚間看見,那裙甲旁,騎士一手牽著韁繩,另一條臂甲上,駕著一塊塔盾,一塊鑲著大十字架的棺材板。
絕望之墻!
“譚…譚雅…?”
蘇綾的輕聲呼喚讓騎士沉默,她聽見騎士鎖甲鏈條傾軋磕碰的聲響,像是在點頭。
“嗯,加拉哈德。你還記得我?!?br/>
蘇綾在許許多多圣言與圣物裝備上見過這位譚雅女士,今天可算見著活的了。
山路地勢越來越陡,越來越急,蘇綾能瞧見那些認不出品種的大樹下邊兒,依然殘存的野獸痕跡,它們與地球上的任何動物爪印都不一樣,充斥著暴虐與隨性的遷徙習(xí)慣,從不在意留下腳印,或隱藏氣息來避免獵物察覺自己。
可如今,它們沒了蹤影,甚至一聲獸吼低鳴都聽不見,仿佛一匹小驢子,就能嚇得這些留下巨大抓痕的野獸畏首畏尾。
“我們在哪兒?”
蘇綾漸漸從渾身受刑的劇大痛感中恢復(fù)了神智,逐漸變得麻木,她的破布衣讓汗水浸透,又因為寒冷的晚風(fēng)凍得痛徹心扉。
“我們…你…你是誰?”
幾乎是出于本能,蘇綾還想確認一遍,馱著她的人到底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大騎士。
若說蘇綾的腦袋和丫頭一樣平時都是十六瓦供電,現(xiàn)在她的狀態(tài)像是強行讓人拉了閘,視線中,天地萬物如翻起巨浪的大海,令人搖搖晃晃。
“加拉哈德,看?!?br/>
蘇綾應(yīng)聲看去,臨近山頂,矗立著一座莊嚴肅穆的大教堂。
潔白無垢的大門緩緩?fù)崎_,小驢子馱著她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逐漸看清了那個走出門來的男人。
他的肩膀像是山岳,身形壯實得像是一頭熊。
“譚雅-寇馬克。”
聲音生硬猶如洪呂古鐘,隔著數(shù)十步的距離,蘇綾看得見圣袍下,棱角分明的臉,是個中年男人。
“我在這兒!就在這兒!”
突然,蘇綾感覺到驢子背上的騎士換了個身份,原本那毫無情感的語調(diào),如今卻充滿了各種情緒。
渴望、不甘、挑釁、自傲,蘇綾能想到的想不到的,盡在那一句簡簡單單的應(yīng)答當(dāng)中。
兩列隊伍齊齊從教堂中有序地走出,仿佛現(xiàn)場開了個宗教裁判所。皆是白衣布袍,一副祭祀打扮。
那壯漢大聲喝道:“大奸大惡之徒!”
“誅殺!”
“誅殺!”
“誅殺!”
齊齊喝出那絕殺之言,仿佛空氣中傳來了肅殺的寒意,吹開了灰斗篷下,譚雅的兜帽。
蘇綾看清了她的臉,深深的眼袋,充血的眼白,黑色的發(fā)絲盤于后腦勺。面容清秀,是個東方人。
“加拉哈德?!弊T雅的聲音細到只有蘇綾聽得見,雖然不明白加拉哈德的稱呼對于蘇綾來說有何意義,但她明白,這是譚雅女士給她的…至關(guān)重要的提示。
“你想留在這兒嗎?”
蘇綾渾身的痛感依然未有半分消退,更不知道接下來的辯答會使劇情落于何種走向,自己會有什么下場,不過依照各類裝備與圣言的說明來看,譚雅女士流傳下來的圣言才是牧師的主修技能。
“不,我想跟著你?!?br/>
蘇綾直覺上做出了正確的判斷,那一刻她感覺到那股莫名的殺意消失不見,而那些修士的目光全數(shù)匯聚到了譚雅的身上,自己的壓力也隨之驟降。
或許,她剛才避開了一個即死選項也不一定。
“譚雅!寇馬克!”
男人兀然升騰而起的怒火令蘇綾猝不及防,那遠遠傳來的聲波與厚實的音浪甚至讓她抱緊了小驢的脖子。
恐懼!
無法言喻的恐懼!
仿佛在下一秒就會被撕成碎片。哪怕那一句呵斥不是對她而發(fā),光是余音波及到蘇綾,就能令她魂不附體…
“孟德休斯!大騎士長!”
譚雅回以一喝,那一刻蘇綾真切的感受到,讓人當(dāng)場拆骨頭是一種什么感覺。
身上的劇痛齊齊發(fā)作,仿佛一瞬間在皮下安置了無數(shù)個小炸彈,來回拉扯痙攣的肌肉群與神經(jīng)已經(jīng)不堪重負,她的聲帶不由自主正在發(fā)出陣陣慘烈的哀嚎。
那一刻,甚至山頭、山腰上,窺伺著這場奇怪對峙的野獸,它們像是磷火一樣泛著綠光的眼睛也跟著閉上。
蘇綾終于察覺到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到底從何而來了!
它們正是源自譚雅-寇馬克本人的圣焰!無時不刻在灼燒著蘇綾的惡魔之軀,在她每一寸肌膚上肆意侵略。
如果蘇綾還擁有靈視,此刻她一定能看見那沖天而起的白色焰光是有多么璀璨刺眼。
“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譚雅!”大騎士長褪下了圣袍,一身銀亮的甲胄顯露而出,戎裝后披著一條鮮紅的披風(fēng),以及手中真銀圣劍隨之出鞘!
“你!信仰圣光嗎?!信仰我們的神祗嗎?”
“居然能說出如此膽大妄為詆毀神的話,還帶著一頭惡魔回到郁山隱修會!你!”
不等那壯漢吼完,譚雅打斷了他。
“我信仰那個仁慈和藹、萬物共生、平等博愛的光芒之神,我相信它真實存在,我信仰那個無論是皇宮還是泥房都能照耀到的太陽。我信仰我自己心中誕生治愈之力與救死扶傷的每一個念頭,它們不是黃金,卻比黃金更美麗。”
“如果說你要我信仰那尊大理石雕刻出來的虛擬偶像?”
譚雅揮了揮手,那真銀圣劍熊熊燃燒的裁判之火隨之熄滅…
“抱歉,我做不到?!?br/>
“你!”
孟德休斯?jié)q紅了臉,譚雅的話像是一個又一個耳光抽打在他的臉上。
“該走了,加拉哈德。”
扯著韁繩,小驢子擺著耳朵,輕輕踱步,在眾目睽睽之下,譚雅像是來探望多年未見的老友那般,連告別的默契都不需要。引著驢子踏上了回頭路。
蘇綾看不見大騎士長的動向,甚至不知道他準備干什么,會不會惱羞成怒將譚雅拿下,很快,蘇綾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
“老師?。?!”
大騎士長:“你這混蛋?。?!”
剛才郁山隱修會的所有人,包括哪些吶喊著誅殺令的祭司們。
都在齊齊喊著一個詞。
“老師?。。。。 ?br/>
身后嘈雜不齊的人聲淹沒了蘇綾所有的思緒,她想不通一個將神學(xué)研究到頭的老剩女…圣女。
從學(xué)生的年齡來看,是這樣沒錯,或許她早就窺見了永生不朽的奧秘,成為了神在人間行走的信使。
而如今卻…
“加哈拉德?!?br/>
譚雅的聲音恢復(fù)了那副平靜而淡漠的口吻。
“我們總是在求神,求著能有一個虛擬的神祗聽見我們的應(yīng)答?!?br/>
“啊…可憐的加哈拉德。你也這么想嗎?”
譚雅自言自語著,可在寒風(fēng)中愈發(fā)形單影只,蘇綾瞧見那頭驢子從始至終都是那般淡定,仿佛已經(jīng)陪著譚雅走過了無數(shù)的時光。
“看,神回答了我。這是極好的事。于是我接著索求,索求更多??释衲軐⑽覐倪@兒救出去,漸漸地,甚至覺著自己身處在地獄。必須得讓神來救出去?!?br/>
譚雅的語氣越來越虛弱,仿佛心中的能量要消耗殆盡了。
可身體,從蘇綾感受到惡魔本能的痛感來說,依然強橫無匹。
“可是…”
譚雅輕輕拍著小驢子的脖頸,讓它走得快些。
身后依然是那些祭祀與騎士的呼喚聲。
“神救了無數(shù)人。她很偉大,對吧?”
蘇綾勉強地點了點頭。
“答得不錯,加哈拉德?!?br/>
譚雅點了點頭,伸出手去,褪下鐵甲,潔白如玉的蔥蔥五指,握上了蘇綾額前的小角。
咔…
就這么掰斷了!
譚雅隨手一扔,像是胡蘿卜一樣落進了驢子嘴里。
慵懶的語調(diào)一改以往的冷漠無情。
“那么話說回來,誰來救神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