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Day-5
小希醒來時,身邊留著惡魔的半個軀殼,像是蛹一樣,石化的角質(zhì)鱗猙獰可怖,那半具殘骸落在床單上,硬邦邦的。
“怎么回事?”
惡魔出事兒了?
她心急如焚跑到客廳,看見蘇綾準(zhǔn)備好的午飯,窗簾也拉上了,還有蘇綾身上,臉上殘留的焦黑痕跡。
“你沒事兒吧!”
小希從未如此關(guān)心過一個人,第一眼看見床上的殘骸,她幾乎能急的哭出來。
“沒事兒,早上讓太陽曬醒了。曬得動不了。就使了些小手段?!?br/>
蘇綾真該慶幸自己是側(cè)躺面對小希入睡的,因為惡魔天生的自我保護(hù),面對陽光時會被動開啟石化皮膚,心臟和半邊身子還沒被完全石化,靠著頑強(qiáng)的生命力再生軀殼。這太陽是真的不能曬了,否則暴斃當(dāng)場是不在話下。
“今天呢?”小希一臉期盼的模樣,“今天呢?”
“什么今天?”蘇綾讓小希這半白不白的問題問的一頭霧水:“今天怎么了?”
小希:“今天周三,我已經(jīng)好久沒去上課了?!?br/>
蘇綾拿起筷子開始吃東西:“你想去???”
小希:“不知道,我就想問問你。今天該怎么辦?”
“拜托,我是惡魔,又不是你媽。自己想干什么干什么?!?br/>
“那……”小希扭扭捏捏道:“今天那個魔法,得怎么做。”
蘇綾答:“洗澡,洗臉,吃東西?!?br/>
小希立馬狼吞虎咽起來,仿佛渾身都是動力。腦子里想的都是那個瀟灑帥氣的班長。一股腦扎進(jìn)浴室,卻發(fā)現(xiàn)平時的陰冷燈光,都換成了白熾燈的高亮,像是溫暖的太陽。
洗漱過后,小希換了身衣服,重新站在鏡子面前,她又開始哭。
不過不是那種怨恨與絕望的淚水,而是……
她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腳板踩在地暖木板上,仿佛有種發(fā)瘋的癢,從腳后跟一路滲進(jìn)神經(jīng),重新將她和這個世界鏈接起來,重新回到人間。
不停用衣袖擦著眼淚,又因為咸澀的淚水刺激皮膚,開始發(fā)生過敏,道道紅斑爬上臉頰,她嚇壞了,又開始絕望,又開始抓撓后頸,那神經(jīng)性皮炎像是根植在她的賤骨頭里,怎樣也治不好。
“我……"
“我不要這樣……我再也不要這樣了?!?br/>
蘇綾拿著濕巾給她臉擦了一通。
“小希,眼淚可不會讓你的臉變好。”
小希哽咽著,又恢復(fù)了那種殘酷冷靜的模樣。強(qiáng)行讓情緒平復(fù)下來。
“我明白了?!?br/>
依是那種喪氣的眉眼,可空洞無物的雙目中,有星星亮了起來。
“接下來呢?”
蘇綾意味深長地笑道:“你的膝蓋疼不疼?”
小希聽了蘇綾這話,像是遮羞一樣退開幾步,仿佛很害怕蘇綾發(fā)現(xiàn)她的小秘密。神色慌亂不敢直視蘇綾的眼睛。
“今天別去學(xué)校了?!?br/>
“好!!”
小希突然大聲的回答,語氣中掩不住喜悅,看來這姑娘還很討厭上學(xué)?;蛘哒f……
她很討厭學(xué)校。
蘇綾:“同學(xué)不待見你?”
小希眼神縹緲,說道:“你想聽?”
蘇綾:“說說看?!?br/>
小希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有個好朋友。”
蘇綾:“嗯。然后呢?”
“和我一塊念的國小?!?br/>
蘇綾:“從小就認(rèn)識了啊?!?br/>
“對,從小就認(rèn)識了。然后……”
“我們都在升學(xué)的時候交到了新朋友,新的宿舍,新的生活圈,她是個很好的朋友,她會照顧我,不讓我受欺負(fù),她會在四人宿舍里合著其他兩個一塊,在晚上一兩點時不睡覺,開始聊天,各種東西都聊,她們會嘲笑我的發(fā)型,我的臉,我的衣著品味。她們用我的紙巾,洗發(fā)水,她們刷我的飯卡,因為大家很熟的原因。對,我們很熟,所以借飯卡用用吧?她們還往我床單上吐口水。讓我做了一百七十天的公共樓道衛(wèi)生,每一天,我在忍受她們的夜話嘲笑之后,得五點爬起來,扛著拖把水桶開始勞動。宿管還奇怪為什么我們寢室只有我一個人在做衛(wèi)生,我說完后,那個老女人笑得非常開心,她講:‘你怎么這么沒出息’?!?br/>
蘇綾:“那……你還。"
小希仿佛出了神。她喃喃自語:”我知道,她們還沒長大,青少年的攻擊性總是很強(qiáng)的,這些我都知道,我試著和她們做朋友,給她們買吃的,幫她們?nèi)ナ程门抨牐驘崴?,上課時她們會困,會因為熬夜想要偷偷睡一會,我會放哨?!?br/>
這校園暴力有點厲害啊……
“我以為她們會對我好一點,但是惡魔,你不曉得,你不會明白的。我妄圖進(jìn)入她們的生活圈,走在一塊,那些男生看我的眼神,就和見了瘟神一樣。自然,我最好的朋友也會開始嫌棄我。那是第一次,我讓她摁住脖子,舉著軟弱無力的我,卡在門后,直到我開始求饒,開始說‘你想殺了我嗎?’,那個家伙才放手。"
小希的眼睛剛有點兒神采,說著說著,又黯淡下去。
蘇綾:“爸爸媽媽呢?你沒和他們說?”
小希:“我想逃開,想換宿。和宿管大吵一架。因為不許我換宿,但是明明已經(jīng)有人開了先例,她們串寢從來不會征求宿管的意見,而我得去和宿管講道理。為什么?”
小?;剡^頭來,兩眼中是滔天的怒火,血絲滿布,形如惡鬼。
“為什么我要忍受這些不公?”
“為什么?”
蘇綾卻依然在問小希毫無用處的父母:“你爸爸媽媽呢?”
小希:“當(dāng)然,我得保護(hù)好自己,爸爸媽媽比較膽小,所以,他們喊了十來號親戚,一塊堵在教室門口,你不會知道老師是如何看我的。那種眼神我形容不出來。仿佛在看著一堆垃圾,只會添麻煩的蟲子?!?br/>
蘇綾改口道:“那代表爸爸媽媽關(guān)心你啊?!?br/>
“不,那些親戚是來問我要父母還債,口口聲聲說‘誰欺負(fù)你了?誰讓你不順心了?有事盡管提?!乱痪淞ⅠR就是‘藍(lán)希,你爸爸呢?你媽媽呢?’,你知道嗎?還有個表叔往我‘最好的’朋友臉上扇了十來個耳光?!?br/>
嘶------
蘇綾瞬間感覺這個副本進(jìn)入了地獄級難度。
這姑娘何止是混沌的溫床,簡直是惡魔降生最好的材料。
“第二天,我的手機(jī)就被某個人偷走了。興許是扔進(jìn)了學(xué)校內(nèi)湖?!?br/>
小希滿臉的興奮,仿佛已經(jīng)找到了人生的終極目標(biāo)。
“然后我看見了,看見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她在老師面前哭得聲淚涕下的模樣,也忘不了老師對我說的‘藍(lán)希同學(xué),我今天對你徹底改觀了,原本以為你是個好孩子。沒想到……’,還有舍友的聯(lián)手佐證,沒人再敢與我說什么狠話,他們、她們,都怕我,怨我,恨我!”
“只有柏楓……只有柏楓沒那么做?!?br/>
蘇綾突然想著。
這陳柏楓,反倒有些耀眼了。
在如此黑暗的大環(huán)境里,就算是袖手旁觀,不盲從傷害小希的人,往往已經(jīng)算是頭腦清醒的好人了。
小希:“你不是想問,我這條腿怎么瘸的嗎?”
蘇綾突然就不想知道了……
小希答:“說起來很奇怪,我們學(xué)校宿管十一點關(guān)門,舍友們自那一次被扇了耳光之后,就再也沒同我講話,有一天,她們說,晚上去通宵吧,哪兒都行。一塊拉上了我。”
“然后,我們翻墻出去。我是最后一個?!?br/>
“從兩米五高的墻壁跳下來,踩在一塊石子兒上?!?br/>
“我就瘸了。”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走回了家,因為她們都覺得不需要叫醫(yī)生。這種小傷,比起去酒吧、KTV、夜宵攤,或者某個老男人床上要零花錢,不值一提?!?br/>
小希的兩眼幾乎能冒出火。
“我家,離學(xué)校不遠(yuǎn),只有四千米。只是要走過一大段空無一人的廢棄飛機(jī)跑道。”
蘇綾靈視中都看見她的魂魄發(fā)出的震顫,已經(jīng)開始漸漸泛黑。
小希仰著腦袋,看得蘇綾幾欲要移開目光,可胸中的勇氣不允許她逃避。
“喊著疼,看著月亮?!?br/>
“一路上沒有燈。沒有人陪著我。”
“我怕得要命,你知道嗎?”
小希突然抓住了蘇綾的手。
“你能感受到吧?”
神經(jīng)質(zhì)地發(fā)問。仿佛迫切得到回答,得到認(rèn)同。
“你能感受到吧?”
蘇綾索性將小希拉近懷里,死死抱住了。
“到家了,也沒人給我開門……媽媽不在家了,爸爸睡得太死……我叫不醒他……”
小希依然沒哭。
仿佛她這些事,再也不足矣讓她掉眼淚。
“那些,我都不在乎了?!?br/>
“所以,惡魔,請滿足我小小的心愿吧?!?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