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凈土
4:39 S
不知過了多久,蘇綾甚至能察覺到,那男人的步子越來越穩(wěn)。
遠方,射來一束微弱的光。
離近了看,紅雁正站在出口處等著他們。
或者說,她似乎要把他們給忘了,又瞧見了弓上的風鈴,覺得有很重要的人,必須得等他們。
結(jié)果不等蘇綾打招呼,帶著風聲的黑色箭頭已經(jīng)射了過來!
嗽~
那支箭,在奶茶的眼里飛得很慢。
在蘇綾的眼里,聲勢雖不如之前紅雁開弓那般驚天動地。
但射死蘇綾,綽綽有余。
一瞬。
只見奶茶的右臂衣袖寸寸崩裂,露出其中遍布鱗片的手臂,硬生生抓住了那支黑箭。
“你是誰!”紅雁大聲呵斥,顯然剛才那一擊未盡全力。她的聲音,因緊張的情緒打著顫,她覺得自己干了一件罪大惡極之事。
“朋友?!?br/>
奶茶回道。雙眼亦是一片青白之色。那一刻蘇綾才發(fā)現(xiàn),奶茶嘴里赫然多了一對獠牙。
紅雁默不作聲,收了弓,開始搗鼓起眼前的門??商K綾瞧見,她的雙手勒出了一道道帶血的疤,甚至還能感覺到她內(nèi)心的不安,以及自責與恨。
“一…三…五…七…”
她嗚咽著,認真地數(shù)著數(shù),生怕將身后兩位重要的朋友再次忘掉。
她在害怕,在懺悔,她原本一無所有,現(xiàn)在有了朋友,卻即將失去。
奶茶一把撕下殘破的衣袖,將沉重的箭頭扔回給紅雁。他拉扯著手臂,只聽見喀拉一聲,蘇綾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那一下,奶茶右臂脫臼了。
“我不能接近她。”奶茶對蘇綾講道:“我感覺的到,我一離她近了,就有種無法抑制的毀滅感,要我殺掉她?!?br/>
“這么看來,領(lǐng)土意識只對感染者有效咯?”蘇綾點了點頭,又問道:“記憶力如何?三文魚。”
“是苦艾酒。”奶茶依然糾正著自己的ID,順道驗證著記憶力。
“完美?!?br/>
蘇綾走上前去,站在紅雁身邊。
她這才察覺到她們之間的差距,紅雁起碼比蘇綾高了個頭,仔細看去,黑葉編織成的布履有些高跟,這設(shè)計不由得讓蘇綾聯(lián)想到魚人那強壯的蛙蹼。
“有點兒意思?!?br/>
不等蘇綾開口,紅雁朝她揮了揮手,那意思,是要蘇綾退開。
她害怕自己再一次朝著蘇綾射箭,甚至雙眼都不敢與其對視,充滿了愧疚感。
再看向出口的大門,門上類似遠古文明的科技造物機關(guān)已經(jīng)點亮,而門前,赫然多出了四個大字,蘇綾認得那字。
“極樂凈土?!?br/>
然后一陣電子噪聲傳過,大門開啟。眼前是一片新的天地。
一個圓形吊頂,正發(fā)出陣陣微光,為這個巨大的塔頂平臺提供著光源。它的支柱安靜地矗立在塔頂?shù)恼醒?,如一顆神樹。
而眼下,是單獨一個個隔開有十余米的小型建筑,每一間房屋都是平房,呈三角體結(jié)構(gòu),是最節(jié)省空間,也是最堅固的結(jié)構(gòu)。
仿佛這種房子造出來,就是為了睡覺用的。其他的,什么都不能干。
“陵墓?”
蘇綾嘀咕著,要說是墓,也說的通,畢竟極樂凈土,上西天了呀。
不過,顯然是有人居住的樣子,甚至能聽見遠遠地,有些嘈雜的人聲。
仔細聽去…
“一…三…五…七…九…”
沒錯,他們都在念著奇數(shù)。
蘇綾關(guān)了手電,也是不想打擾這些學渣,而紅雁,則是小心翼翼地走在大道中央,生怕踏入了這些安眠在自家小房間中的同族。
“噓…”紅雁轉(zhuǎn)過頭,示意蘇綾他們噤聲。
用不了多久,當蘇綾看見這些奇怪建筑變得少了些,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石坪廣場時。
走出千余步,奶茶覺得很難受,因為從大道兩側(cè)的建筑中,他也能感受到隱約來自“領(lǐng)土意識”的天然狂躁感。
他壓抑著那份原始的殺戮沖動,用強大的意志力,征服著自己魚化的軀體。
“還行嗎?”
“看…看上面?!蹦滩柙噲D用轉(zhuǎn)移注意力的方式來保持清醒,而他看到吊頂之上的一個鳥籠,很小的,精致的鳥籠,而其中的鳥已經(jīng)不見了。
蘇綾應(yīng)聲望去,還能瞧見籠墻上夾雜著幾根藍色羽毛。
跟著紅雁一路走到頭,其間蘇綾仗著自己沒有被感染,跑去那些小屋子前,從半掩的窗中,看見了那些紅雁的同族。
他們有的全身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浮腫,就像是長久以來未能進食蔬果補充維生素,從而產(chǎn)生的壞血病。
有的則還保持著紅雁那般人形的樣子,只不過牙齒黑黑的,嘴里還咀嚼著黑色樹葉。
他們都有個通病,那就是健忘。甚至還有些神智稍微清醒的,和蘇綾打著招呼,蘇綾出去逛了一圈回來,就不認得了
眼下,紅雁一聲不吭的走到了一間木屋前,這木屋的畫風與那些小房間簡直格格不入。
紅雁恭敬地敲了敲門。
“長老,老爺。我回來了?!?br/>
看來紅雁七秒的記憶力,是某種病癥,她還記得從前的事,但是新接觸的事物,除非有個很清晰很重要的實物在,否則就會忘得一干二凈。
見里面沒人回答,紅雁推開了門,轉(zhuǎn)過頭給蘇綾示意,又自己先進了房。
蘇綾同奶茶交換了下眼神,奶茶決議在外面等著,與那些小屋子保持著安全距離。
蘇綾走了進去,第一眼看見的,是停在樹屋屋內(nèi)一角枝椏上的一只魚鷹,它看見蘇綾進了門,拍打著雙翼,亮了翅膀。
“你好?!?br/>
而這句話,來自另一頭,那是一只金剛鸚鵡,站在魚鷹身側(cè)。渾身有著漂亮的鮮亮藍色羽毛。
魚鷹擺了擺腦袋。
鸚鵡說道:“這是我,這是它?!?br/>
蘇綾迷糊了一陣,不過這不影響交流。
魚鷹的翼指著紅雁。
鸚鵡:“這是燭的女兒,每一年,都會走出極樂凈土,尋找新的燭。”
魚鷹指著蘇綾。
鸚鵡:“我們之間有太多的話要說,來聊聊這個奇妙的故事。”
蘇綾:“停一下!朋友~”
魚鷹歪著頭,估計蘇綾還沒明白自己的身份,于是鸚鵡又跟著魚鷹的動作說道:“它是長老,我是老爺。”
蘇綾大概明白了,這居住地就這倆破鳥還保持著清醒,當時她就驚了…
而讓她更驚的是…
金剛鸚鵡吐出了一句令她有些難以接受的話。
“我是鐘山之神的寵物,我活了十三萬年,理應(yīng)受到你的尊敬。”
說實話,蘇綾當時有點兒想掰開它的腦袋看看里面有沒有幾顆螺絲,來看看這家伙是不是電子機械的,但是這該死的帶菌設(shè)定讓她碰不了任何東西。
而鸚鵡還在喋喋不休:“它的嗓子有點兒毛病,山神娘娘綁住了它的喉嚨,讓它出去捕魚,后來再也說不了話了。”
魚鷹點了點頭。
說到這里…
紅雁差些要來搶蘇綾手中的手電,蘇綾趕忙把手電扔給她。
只見她卑躬屈膝,獻上了光源。
魚鷹銜著手電,飛出木屋,在奶茶的視野中,一路飛往吊頂與塔頂外,直至他們的上方,更上方。
鸚鵡接著聊道:“來說說她?”
蘇綾很少有見NPC主動向玩家透露信息的,而且她在外面就發(fā)現(xiàn)了紅雁與其他魚人的不同之處…
紅雁是唯一的女性。
并且看起來,她就算接近了其他魚人,她自身也不會散發(fā)出領(lǐng)土意識的狂躁。
“從前,有一塊天宮上的石頭?!丙W鵡自顧自地說著,蘇綾牢牢記在心上,因為魔方世界里的劇情相關(guān),NPC通常只會說一次,很陰險。
“它是天庭的使者,它將那圖的環(huán)形山脊劈開了一道裂縫,從中,走出了一位石女?!?br/>
“她吐出了仙息,就像是瓊漿玉露,艷如花般的香甜粉色,讓心懷憧憬的人民飲下,這一潭清泉,令他們得到了長生?!?br/>
“而遙遠的時間長河流過,生的洪水到來,死的潮汐不去,那圖仙山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游魚們爭奪著生存的空間?!?br/>
蘇綾通過鸚鵡的話,了解到紅雁那魚的記憶力是因何而起…
看來人類的腦容量極限一到,他們便會產(chǎn)生這種健忘癥。
鸚鵡接著說道:“我們因為越來越小的個人領(lǐng)土,開始忘卻文明的樣子,創(chuàng)造了一個沒有教化,沒有思想的地獄?!?br/>
“我們推翻了因崇拜鐘山之神所建立的母系社會。”
蘇綾分析著…
這劇情走向,是因為要節(jié)育?所以才會只留下極少數(shù)的女人,而且…
“她們比我們更加強大?!?br/>
沒錯,魚類的體征來說,雌魚確實要更加強壯。只不過這鸚鵡的語境讓蘇綾一陣不解,它就像是把自己當做了一個推翻母系社會的革新者,傳述著曾經(jīng)的故事。
“但是…我們當中,逐漸出現(xiàn)了藍臉。每當生存的空間過于狹窄,藍臉便被驅(qū)逐出仙山?!?br/>
蘇綾聯(lián)想到了山外那些怪魚,顯然是完全變成了類卵生動物。
“魚鷹誕生了,它為山神娘娘捕獵,殺死那些污染著那圖的異類?!?br/>
“后來,我們當中會誕生一位勇敢的女獵人,尋找為山神娘娘延續(xù)火種的燭。”
鸚鵡說完這些,沉默了許久。
“但…黑潮會來?!?br/>
這種提示顯然要玩家跟進,蘇綾趕忙問道:“黑潮是什么?”
鸚鵡回過了神。
它答道:“在一個烏云散去,能看見星光的晚上,藍臉會因為繁殖的天性,返回那圖仙山,而這時…魚鷹也阻擋不了它們,女獵人將會英勇的犧牲在戰(zhàn)斗當中?!?br/>
嘁…
蘇綾內(nèi)心有些不爽。
因為這只鸚鵡僅講述了一個自私自利的種族,互相利用,延續(xù)族群生存的故事。
“你是誰?”蘇綾再一次提出這個問題時,問的是鸚鵡口中的“我們”。
只見那只雜毛鳥在原地愣了許久,它的一側(cè)紅眸盯著蘇綾,像是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這樣的人,充滿著好奇與驚喜。
“鸚鵡,只會學舌?!?br/>
說完這句,它便保持著沉默。
蘇綾思考著…
疑點則是在那女獵人的誕生上,紅雁是如何誕生的呢?怕不是那個所謂鐘山之神的女兒?
而且她生來,就是要去死的,既然這地方的坑都被沾滿了,自然不能讓她再活著繁殖下去了。
而她強大的戰(zhàn)斗力,也是為了給鐘山之神去外邊的險惡世界,搜集能源。
最終,她還得為了抵御藍臉怪魚因繁殖期的返鄉(xiāng),而戰(zhàn)死在黑潮之中。
或者說。她從制造出來,就已經(jīng)決定了該如何去死。
但…她無知,所以無畏。
她那恭敬的眼神,仿佛已經(jīng)將一生所求全然傾訴。
蘇綾笑了笑…
“還真是極樂凈土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