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鳳陽
“浪人?”
蘇綾心想,幕府時代,武士階層和歐洲騎士一樣,被黑火藥打斷了手中的劍。而忠明浪人的自稱,應(yīng)該也是德川結(jié)束戰(zhàn)國時代后,某家大名中流亡的某位劍客吧。
伊藤忠明,蘇綾記下這個名字,當(dāng)視角鎖定在他手中的刀時,蘇綾卻覺得眼下這人的身份,愈發(fā)撲朔迷離起來。
【古鐵黑刀-長曾彌虎徹】
由于沒有入手,具體屬性不得而知,單從名字,蘇綾已經(jīng)能得出很多信息了。
“古鐵這個詞,含義來源于日本戰(zhàn)國時,由于鐵礦貧乏,刀匠沒有多余的錢來購買原料時,會收集殘留在戰(zhàn)場上的破盔殘甲,斷刀銹刃,重新熔鍛成新刀?!?br/>
“虎徹,則是用這種方法起家赫赫有名的刀匠?!?br/>
蘇綾來回度著步,左右眼將那口未出鞘的長卷大刀看了又看。
“黑魚皮包的柄,那是鯨皮?!?br/>
只有敢于與大海搏斗的男兒,才能戰(zhàn)勝這種巨獸。
伊藤見蘇綾好奇地模樣,只是安安靜靜地烤著雙手,他的掌紋很糙,幾乎已經(jīng)磨得看不見了。
蘇綾正在思考著眼下之人的年齡,以及符合這個年代的大劍豪。
“故鄉(xiāng)在海邊,善用雙手劍,一刀流…”
蘇綾雙眼一亮!
“伊藤一刀齋!”
這位活躍在戰(zhàn)國時代的劍豪,于1560年出生自伊豆,日本臨近太平洋的半島,而其弟子的名字,才是忠明。
并且,此人從未自稱過一刀流。
至臨終,有九十三歲高齡。
“你還有十年好活啊?!?br/>
蘇綾不由得喃喃道,她已經(jīng)能稍稍確定如今的年代,大概是在后光明天皇正保一年左右,也就是1644年。
這么算來,眼前的伊藤一刀齋,已有84歲
而這一年,正是大明崇禎皇帝上吊的一年。
一刀齋似乎聽懂了蘇綾的自言自語,虎皮盔下,蒼老雙眼的目光投來。
“是這樣嗎?”
蘇綾嚇了一跳,看來這一刀齋還是聽得懂本家方言的。
于是蘇綾撬開鎖,大膽地走了進(jìn)去,瞧著那盤坐的一刀齋,好好將他打量了一番,跳上了他的膝蓋。
是時候套線索了!
蘇綾:“能給我講個故事嗎?”
隨即盤著身子,躺在那魁梧劍客的膝上。
一刀齋的臉如刀削斧鑿,線條分明,他微微垂著頭。
“小七,你不怕火?”
聲音中帶著些許沙嗓,中氣十足,完全看不出眼下這人有八十多歲的高齡。
蘇綾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刀齋的眼神變了。
蘇綾瞧見那老人已然化身成了一頭猛虎。
他的眼里,透著清冽的寒光,像是下一秒就能將蘇綾撕碎。
那雙目中的神,好似一尊兇神。
而蘇綾也不避不退,半分不讓與之對視。
祠堂前廳的兩只小貓,也感覺到了一刀齋的濃烈殺氣。不安地叫喚起來。
許久…
火光將他們的影子,在墻上繪出妖怪的模樣,就像是兩頭獸纏斗在一塊,互相撕咬,奮力搏殺。
蘇綾甚至能瞧見一刀齋身旁的風(fēng),都帶上了異紅,鼻腔中充斥著血的腥味。
直到祠堂大門外又響起了熟悉的開鎖聲。
貓婆婆回來了,她脖子上掛著半袋子米,左手提著一只兔子,右手掐著一頭狍子的頸,一路拖著比她還要大的狍子尸體,在雪地里犁開道長長的溝壑。
嘴里,還叼著一只老鼠,細(xì)細(xì)嚼著,聽得到一陣喀拉喀拉骨頭碎裂的沙響。
她勉力將門關(guān)上,數(shù)了數(shù)籃子里的貓,發(fā)現(xiàn)小七不見了,一陣心焦。
又看見內(nèi)堂的房門大開,貓婆婆連忙咽下嘴里老鼠,抱著狍子就往里趕,短手短腿還差些摔倒,嘴里連忙喊道。
“忠明!忠明!不要吃小七…”
“忠明,我?guī)Я恕?br/>
她愣住了,不知該如何稱呼手里的獵物,或許,她連狍子是什么,能不能打過,會不會把她給吃了都不曉得。
“我?guī)Я恕??!?br/>
愣住的原因,也是因為眼下,正在咧咧風(fēng)聲中,與一刀齋對視的蘇綾。
一刀齋收斂些許,沉重的壓力消失不見,那個老人仿佛又成了安詳平靜的古樹。
“好…”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蘇綾,話剛說到一半。只見貓婆婆跑過來一把奪走他膝上的貓兒。死死抱在懷里,呲著牙眼露兇光,那張臉甚至扭曲變形成了貓臉。
“好姑娘?!?br/>
一刀齋聽貓婆婆說過,小七是個女孩兒。
貓婆婆見一刀齋沒有惡意,猙獰的表情也漸漸散去,她一手托著蘇綾,一手挪著狍子的尾巴。又將米袋遞給一刀齋,滿心期待著。
“忠明…忠明,火。”
然后又抱著蘇綾躲得遠(yuǎn)遠(yuǎn)地。
蘇綾明白了,貓婆婆不會用火,而眼下的一刀齋,能給她煮米粥。
蘇綾也不明白,既然貓婆婆生了這些小貓,為什么沒有正常的哺乳期呢?
她一拍腦門,突然覺得自己腦子瓦特了。
正常貓能合著虎斑三花黑吉跋一塊生么?
顯然,他們都是被撿來的。
火爐架上鍋,一刀齋取出后腰上的小刀,往狍子身上割下一塊肉,剔了肥膘,又往鍋里灑下些雪。
后堂的庭院中,有一口枯井,貓婆婆抱著蘇綾不說話,只看著一刀齋在井上井下來回忙碌。
他采了很多蘑菇,又將那些蘑菇一個個挑過,每一個都嘗了一口,有些嘗完了,就扔掉。
蘇綾曉得,那些有毒。
肥肉燙過,就算消了毒,一刀齋默不作聲,倒了鍋底的水,用肥肉煎煮出油水,將蘑菇撒在紅油里,蘇綾只覺得眼前一花。
不知一刀齋手中小刀做了些什么,鍋中的蘑菇已經(jīng)成了碎屑。
待蘑菇中的鳥苷酸鹽翻炒揮發(fā),一刀齋又抄著雪下鍋,終于,小心翼翼地捧著米袋,生怕撒了半點(diǎn),倒進(jìn)鍋里。
合上蓋,抽出幾支燒得正旺盛的薪柴,小火慢慢煮。
做完這些,他拿著薪柴燙去狍子的毛,安靜地等待著,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緩緩走到貓婆婆身邊,靠坐下來。
“千緒?!?br/>
貓婆婆聽到這稱呼顫了顫耳朵,很是敏感。
看來這是她的本名。
“小七真的很像你。”
蘇綾當(dāng)時聽到這話在腦海中補(bǔ)完了十萬字。
為什么一刀齋要用那種能殺人的氣勢盯著自己,怕不是從前也和貓婆婆這樣對峙過?
貓婆婆沒回話,她把蘇綾舉著,在蘇綾想著養(yǎng)母是不是要吃了自己的時候。那滿是倒刺的舌頭開始給蘇綾舔毛。
顯然,千緒在給蘇綾抓蟲子,不過過程不怎么好受。
“小七,你不是要聽故事嗎?”
蘇綾連忙點(diǎn)點(diǎn)頭,在養(yǎng)母的手上掙扎著,好不容易脫了貓婆婆的魔掌,跳上一刀齋的頭頂,倚著墻壁睡下。
一刀齋看著眼下千緒的模樣,她太矮了,就算自己坐著,也抓不到頭頂小七。突然笑了。
火爐燒的劈啪作響。
“聽老朽一言,說蠣歧大名出雪國,這無人之地,就成了流放罪人的牢獄。”
蘇綾細(xì)細(xì)聽那老者口中所言。
蠣歧家,是戰(zhàn)國時代最靠北邊的一家,源自北海道,不過北海道,是在十八世紀(jì)后才命名的。
所以,雪國,很有可能就是北海道了。
因為自命名之前,這片荒蕪的冰天雪地,幾乎沒有人愿意踏足生活。
只見貓婆婆應(yīng)著一刀齋的話,在結(jié)霜的后堂地板上,擦出一面霜鏡,其中,不知明的鬼神之力,映出了畫面。
那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艇大船,船帆上,寫著“鳳陽”二字。
蘇綾當(dāng)時就覺得這副本設(shè)計真是貼心,還帶遠(yuǎn)程GPS多視角衛(wèi)星現(xiàn)場VCR直播了解主線劇情的。
她往里瞧去,卻不由自主地,仿佛要被吸引進(jìn)那個幻象里。
……
……
嘩啦啦,嘩啦啦。
浪濤綿延不絕。
轟隆隆,轟隆隆。
雷鳴此起彼伏。
再仔細(xì)看時,蘇綾已然成了第三人稱上帝視角的透明人。所在的位置,也成了船艙中某個角落的看客。
眼下,是一個略顯年輕的男人,他托著一個小女孩,高高舉過頭頂。
“鳳陽。別怕?!彼磥碓诙耗桥海峦膺叺目耧L(fēng)巨浪嚇到她。
“隼,朕不怕,就是有些冷?!迸耗樕媳砬槔淠?,風(fēng)輕云淡。
那男人,穿著一身黑色大棉襖,背上,背著一口大刀,大到刀鞘都配不了,只得用皮套草草包住。
那女孩兒,同是棉襖加身,只是內(nèi)里依稀能瞧見帶血的襯衣,像是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從哪兒逃出來的。臉上沒有半點(diǎn)兒血色,她像是失了神,喃喃問道。
“隼,你說,我們要去哪兒?”
男人將手中的小女孩兒放下,托在船艙的承重梁上,也是怕她暈船。
“雪國?!?br/>
女孩兒細(xì)細(xì)念著雪國的名,又想起了什么。
“雪國…雪國?!?br/>
“隼,你說,雪國的雪,要下多久?”
隼哄著女孩兒:“山姥廟里的婆婆講過,有個紅頭發(fā)的女人,她提著亮晶晶的劍,那時候…春天就會來了?!?br/>
女孩兒答道:“那羅剎,羅剎什么時候會來呢?”
“羅剎?”隼不明白。
女孩兒解釋道:“講經(jīng)的禿子曾經(jīng)說,餓鬼道里,有紅頭發(fā)的羅剎。”
“啊…”隼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安慰道:“雪會停,花會開?!?br/>
“隼,朕有些冷?!迸嚎恐涞牧海邛赖募缟媳еp手。
“別害怕,別害怕?!宾乐粏螁握f著安慰女孩兒的話。
“朕不害怕,朕,只是有些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