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稻花
“稻花?!?br/>
鬼喚她,她不答。
嬰孩圓溜溜黑眼珠,盯著鬼,滿是專注。
“稻花,你就叫這個名字。”
鬼看著她,蜷縮在襁褓里,臉上皮膚皺巴巴的。
“你長得真丑?!?br/>
鬼說著,看向花街路口,從柳月樓大堂口,走出一位貴人。
鬼認(rèn)得他的家徽。
柳生家,知名劍豪的奉客。
腰上的銘牌,刻著“鷲尾源次郎”。
身著華服,有兩位侍者。
“養(yǎng)你,可需要不少錢?!?br/>
鬼在這一刻,下了不小的決心。
他知道這京都哪些人能惹,可以在他們身上摳下一塊肉。
他知道這京都哪些人不能惹,擋著道,都會有生命危險。
鬼在那時,覺得自己很蠢。
不過一個女孩兒,自己孤身一人,過得逍遙自在些,再不濟(jì),重拾山賊野爹的老本行,也能落口飯吃。
為什么?
為什么我要為這累贅出生入死。
可是…
可是!
他動了。
往柳月樓前廳去,將襁褓置與墻根,緊緊貼著墻壁,鬼知道,這仿唐建筑有火道,屋子里的供暖不成問題。
他搖搖擺擺像個醉漢一樣沖了出去。
想要將一個孩子養(yǎng)大,得花不少錢。
“稻花…”
鬼念著她的名字。
他覺得自己瘋了。
左搖右晃,一路輕身而過,臟臭衣衫,后半夜里在空曠的街頭格外顯眼,也未想拔出懷中斷刃傷人。
鷲尾源次郎有些醉,他今日喝了半盅花酒,行酒拳,輸了一夜。不勝酒力,便早早準(zhǔn)備回家。
他是個聰明人。
有多聰明?
聰明到…他知道自己得裝作個癡呆的二世祖,才能活下去。
他看見了鬼,也看見了鬼裝醉之下,半瘋不癲的清明眼神。
源次郎握住了鬼佯裝酒醉,實(shí)然探入衣袍中的臟手。
順勢一推,和鬼扭打在一塊。
額角青了,下巴破皮。
嘴里罵罵咧咧,演著一出逼真的戲。
“混賬,滾開!”
鬼被抓了個現(xiàn)行,當(dāng)他撞上源次郎的肩時,就明白眼下這人,不簡單…
他的步子很穩(wěn),雖然帶著酒醉般的輕浮,卻沒有半分偏斜。
左右侍衛(wèi)沒有攔著我,必然對自家少主很有信心,或者…
我進(jìn)了個套!
鬼很懊惱,表情卻沒半分變化,依舊用嘴里殘留的清酒肉臭,努力地打了個嗝,一口惡臭噴去,引得源次郎捂著鼻子一腳將鬼踹開。
這一腳,差些讓鬼吐出血。
源次郎自小吃的是牛羊肉,喝的是骨血湯,身材壯碩,孔武有力,而鬼…瘦小而無力。
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將他吹倒。
“嘔…”
“殺人啦!~殺人啦!~”
鬼不死心,面露癡傻,驚慌失措。
明知道眼下之人難以對付,卻依然不死心。
至少,他得訛點(diǎn)兒錢,否則再過些時日,他就得去殺第二個人。
這種日子,不是他想要的,他雖然是個惡棍,但也不蠢。
不等他說完,源次郎的話讓他渾身上下如同澆了冰水,寒得打顫。
“啊…我的…我的手指,我的手指斷了,以后可握不了刀!”源次郎的演技很逼真,甚至將虎口皮肉摳出了血:“十兵衛(wèi)!砍了他!我要他死!”
鬼很害怕…
他渾身打著顫,仿佛見到下一秒自己的死相。
他知道,他惹上了不該惹的人。
那一刻,他甚至將這種過錯全數(shù)歸咎于那個嬰兒身上。
“少主,毋生是非?!笔绦l(wèi)一臉不爽,毫無尊敬之色:“這種活不過今年冬天的垃圾,只會臟了我的刀?!?br/>
沒有敬語,勉強(qiáng)地喚了一聲少主,眼下這侍衛(wèi)的話,在鬼聽來,這位少主的身份實(shí)然是個擺設(shè)。
但是,他現(xiàn)在的命,依然把握在對方手中。
“我不管!我要他的大拇指!砍了他!你們看看,他居然敢瞪我!”
鬼已經(jīng)嚇得趴坐下來,雙腿之間還有黃尿流出。
他故意的…
他要廢了我。
他…到底有何居心?
鬼明白,眼下這人,對自己心懷歹心,甚至視人命如草芥。
喚作十兵衛(wèi)的侍衛(wèi)也是一臉肅殺之色,搖了搖頭,頗為無奈,對自己有這么一份倒霉差事十分不滿。心想這少主真是個酒囊飯袋。
雪亮的刀鋒亮了出來。
鬼認(rèn)得,那是新陰流的銘文。
是后光明天皇下甲賀里的標(biāo)志。
自己,真是闖了彌天大禍。
他記不得當(dāng)時那一刻,自己是如何度過腕骨鉆心之痛的折磨。
只瞧見源次郎雙眼中略微帶著些戲謔與淡漠,和十兵衛(wèi)的冰冷眼神。
他很瘦,被架了起來,只曉得呼痛。
稻花在哭,她找不著鬼,便一直在哭。
哭得心煩意亂的食客,要踩死這只擾了雅興的蟲子。
鬼掙扎著,卻掙不開十兵衛(wèi)如鐵條一般堅實(shí)的臂彎。
右手大拇指被削了下來。
他甚至沒呼一聲痛,仿佛他已經(jīng)沒了痛覺,只有發(fā)紅的雙眼,死死盯著十兵衛(wèi)。
哪怕十兵衛(wèi)看得心中發(fā)毛,有些恐懼眼下這奇怪的小孩,嘴里還喃喃道出:“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是少主讓我這么做…”
鬼將他的樣子,死死記在心頭,嘴唇咬出了血。
聽到稻花的哭聲,他拼死掙扎,最終逼得十兵衛(wèi)差些要砍下他的腦袋。
只不過這名存實(shí)亡的禁刀令還在,讓這富貴人家的家犬收斂了幾分。
鬼咬著斷指,脫力的四肢癱成泥,眾目睽睽下,爬到柳月樓前堂。
源次郎被這一幕勾起了好奇心,他要看看這個乞丐,到底意欲何為。
“少主,該走…”
“閉嘴!”
源次郎的語氣意外的強(qiáng)硬,十兵衛(wèi)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他何時用這種態(tài)度與手下人說過話?以往的少主都是一副金貴之像,哪有今天兇神惡煞,看來眼下這不開眼的乞丐,著實(shí)讓少主動了真怒。
而源次郎單單看見,鬼掙扎著,咬碎了柳月樓客人的花袍,死死護(hù)著一個女嬰。
那樣子,就像是一頭狼。
“真是一頭惡鬼?!?br/>
源次郎不由得喃喃自語著,出了神。
“你?!?br/>
鬼抬起頭,雙眼發(fā)紅,好似一頭護(hù)崽的野獸,依稀能瞧見他嘴邊的骨頭渣,他把自己右手的斷指,嚼碎吃下肚。
“想去甲賀里嗎?”
源次郎這一刻,突然想做一個曾經(jīng)想都不敢想的決定,
他要光耀猿飛一脈的門楣。
哪怕如今被內(nèi)務(wù)府大臣監(jiān)視著。
哪怕如今束手束腳,只得用一副丑惡的皮囊過活。
他覺得,眼下這乞丐,能幫他拿回“真田十勇士”應(yīng)有的榮光。
鬼呆了半天,他的腦子轉(zhuǎn)的很快,立馬明白了源次郎的意思。
“給我吃的,給她吃的。我的命,給你!”
語氣堅決,眼中透著奇異的光。
他從此,成了一名忍者。
他從此,成了甲賀里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