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篇:驚雷、惡業(yè)、現(xiàn)初見
天上烏云密布,云層間透著滾滾驚雷。
大船之上
澹臺明朗面目兇狠的按著澹臺燼的頭往火盆里推,誓要讓他也嘗嘗被炭火炙烤的痛苦滋味。
澹臺燼拼命抵抗,終是在的熾熱炭火前服了軟,認命一般說著“今日我左右是逃不過了,但有一件事,我想要弄清楚。”
澹臺明朗冷笑著將他推到在地,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起身走向座椅,準備好好欣賞這出主仆反目的戲碼。
獲得喘息機會的澹臺燼慢慢站起身,從容淡定的整理下衣冠,抬步走向站立不動的荊蘭安,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道“姑姑,你為何判我。”
這是他給荊蘭安的最后機會,他希望她能珍惜,畢竟,年幼時,他曾真的將荊蘭安視作母親。
荊蘭安回應(yīng)給他的,卻是一番誅心之言,她用冰冷殘酷的言辭告訴澹臺燼,因為你是怪物,你沒有心,沒有人會選擇你,你生不逢時,所以該死。
澹臺燼呆愣愣的看著口吐惡言的荊蘭安,伸手撫上胸口,搖頭輕笑,緩步后退。
看看,這個為了自己的女兒出賣族人,背叛主人的女人,她是如何義正嚴詞的為自己詭辯,她將他貶低到塵埃,放大自己的委屈和恐懼,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背主棄族的罪惡感,多可笑啊。
月瑩心、葉夕霧、荊蘭安,這三個和他有關(guān)系的女人,不約而同的都想讓他死,為了不沾染血腥,甚至不愿親自動手,她們用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一面眼睜睜看著他被逼上絕路,還不準他反抗。多荒唐啊。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冷與疼痛自胸口擴散,澹臺燼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雪夜,冷意從心口蔓延到指間,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一步步后退,最后大笑起來。
澹臺燼最后看了一眼荊蘭安,眸中的溫度滑落到冰點,眼神無悲無喜,猶如在看一個外人。他轉(zhuǎn)頭將視線轉(zhuǎn)移到天空,張開雙手,對著頭頂遮天蔽日的黑云喚道“時月,過來”
你們都想我死,沒關(guān)系,我會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既然我活著就是你們的噩夢,那么我就讓這個噩夢永不醒來吧。
驚雷炸響,黑羽翻飛,群鴉組成的烏云從天飛落,將大船包裹。
一個漆黑的身影如流星般墜落,重重的砸在甲板上,黑霧如煙擴散,瞬間擊倒所有站立的人,唯有澹臺燼負手而立,八風(fēng)不動。
符玉挺身護在澹臺明朗面前,立起結(jié)界擋住了從四面八方襲向他的烏鴉,拂塵化鞭隔空打向澹臺燼。
一只手撥開遮目的黑霧握住拂塵,隨手一拽,符玉竟被帶動著上前兩步,失神一瞬,烏鴉撞破了結(jié)界,黑霧從缺口鉆入,卷住澹臺明朗,順著他的七竅涌入體內(nèi)。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澹臺明朗發(fā)出一聲哀嚎,只見他雙目大張,眼白漆黑,聲音嘶啞,如墜夢魘。
而在他的身后,有一個漆黑的人影,身披斗篷,看不清人臉,蒼白的手緊緊扣住澹臺明朗的后腦,冰冷陰郁的聲音敲擊著他的耳膜。此后漫長的歲月里,這個聲音將入噩夢般夜夜響起。
“殺父弒弟的滋味如何,你這么喜歡殺戮,何不在夢里殺個痛快,夢里有無數(shù)個你,去盡情的廝殺吧。”
符玉見主有危,急忙抽回拂塵,橫掃過去,那神秘人卻如云霧般一拍就散,失去支撐的澹臺明朗單膝跪地,面目猙獰,瞳孔里布滿血絲,他抓住符玉的胳膊,聲音嘶啞的說不出話來。
甲板另一邊,黑霧凝聚的人影出現(xiàn)在荊蘭安面前,手指在她面前一掃而過,隨著撲通一聲,荊蘭安面朝澹臺燼跪倒在地,目光呆滯,面露驚恐地望著虛空,咿咿呀呀發(fā)不出言語,只能在自身的罪業(yè)與惡念中一遍遍重復(fù)經(jīng)歷恐懼之事,不得解脫。
這片由黑暗與罪惡組成的煙霧中,唯有澹臺燼不受影響,他清醒的,冷漠的看著每一個人的反應(yīng),環(huán)視一圈后,綻放著幽藍冥月的眼眸移到緩步走來的人,這個人從夢里來到現(xiàn)實,帶來了微芒與希望。
白衣藍衫黑斗篷,面目清秀宛如少年,一雙眼眸如空谷幽泉,清涼透徹,額心閃爍著幽藍色的紋印,與澹臺燼夢中所見如出一轍。
少年模樣的人拍拍手,群鴉像收到指令一般,開始四處攻擊,目標皆是黑甲士兵,時月眉眼含笑的看著澹臺燼,伸手摸上他的臉,開口便是他們都熟悉的稱呼。
“小孩兒,你再不叫我,我就要氣死了,雖然我是鬼,但也是會生氣的。”
“時月”澹臺燼走上前去,擁抱住這個為了他墜入凡塵的夢中人,這顆流星回應(yīng)了他的呼喚,墜入到了他的懷里,讓他一顆被風(fēng)刀霜刃凌遲過的心,終于停止了流血。
“蘭安姑姑,你看,這不是有人選擇我了嗎。”他的目光穿過黑霧,看向神志不清的荊蘭安,嘴角含笑無聲地說著,手指輕動,妖力聚集。
“惡人自有惡業(yè),用不著臟了你的手。”時月脫離人的懷抱,握住了他的手,散去了他掌心匯聚的妖力,小孩兒現(xiàn)在不剩多少妖力,要省點用,荊蘭安的報應(yīng)還在后面,讓她自食惡果去吧。
抬頭看著面露疑惑的澹臺燼,時月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這船被我鑿了個窟窿,撐不了多久,給你看個好玩的,看完咱們就離開吧。”
“好。”經(jīng)此一遭,澹臺燼也失去了同澹臺明朗繼續(xù)斗法的興趣,他點了點頭,接受了時月的決定,似乎只要是這人說的,他都能接受。
“真乖。”時月摸摸澹臺燼的臉,在看到他頸間的血痕時,目光冷了一下,點血畫符,向身后甩去,引雷符咒穿越云霧貼在了澹臺明朗背上,血畫的符咒與他的黑衣融在一起,一時分不出彼此。
“小孩兒,你知道嗎,壞事做多的人啊,是會遭雷劈的。”
傾世之玉上手,一道驚雷當(dāng)頭劈下,時月抬手一指將雷電引到了澹臺明朗頭頂,眼見著澹臺明朗要遭雷劈了,符玉再度挺身護主,同時召來還能動的黑甲士兵,掩護澹臺明朗下船。
一道道落雷像是找到了目標,追著澹臺明朗降下,不一會兒功夫,已經(jīng)在大船上劈出好幾個洞,火苗躥起,濃煙滾滾。
隨著黑霧收攏,群鴉盤旋飛升,上百雙赤色眼睛居高臨下的俯瞰甲板,被烏鴉啄的面目全非的黑甲士兵倒地哀嚎,未受傷害的廿白羽等人趁機奪回武器,重新聚集到澹臺燼身邊。
澹臺燼讓廿白羽先去救船艙里的姑娘們,將她們將安置好后,再來尋他。廿白羽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聽令行事。
就在廿白羽帶領(lǐng)月影衛(wèi)行動時,一只黑色的翎羽穿過云霧,插在他衣襟,上面用金絲編織著的只有夷月族才能看懂的密文。
時月指揮著群鴉跟著廿白羽等人去船艙解救出姑娘們,幫助他們一路突圍,直到深入林中,消失不見。
他帶著澹臺燼來到船頭,居高臨下的看著被雷擊整的狼狽不堪的澹臺明朗,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zāi)樂禍,轉(zhuǎn)頭笑著問澹臺燼“要不要同他們道個別?”
“好啊。”澹臺燼目光森寒的看著澹臺明朗,笑得燦爛,道別的話語聽起來更像是詛咒。
“澹臺明朗,記住你今日所作所為,從今往后,你將再無一日安眠。”
天上的群鴉化作烏云俯沖而下,變作煙云卷起澹臺燼飛向遠方,他們離開后,被留下的群鴉更加肆虐的攻擊著船上船下的黑甲士兵。
隨著一聲巨響,大船從內(nèi)向外碎裂崩塌,船艙進水下沉,跳板傾斜,不少黑甲士兵還沒來得及下船,就撲通撲通跟下餃子似得掉入了湍急的墨河里,一時間呼救聲此起彼伏。
漆雙和荊蘭安反倒是跟隨澹臺明朗最先下船的人。
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澹臺明朗氣急敗壞的處死了漆雙,讓人將荊蘭安帶去荒淵,跟她女兒團聚,然后號令所有人馬全力搜尋澹臺燼,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一場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大戲隨著主演離場暫時落幕。
黃昏時分,山林深處,一顆巨大的古樹前,一團黑云從天飄來,緩緩降下,兩個人影從煙云中走出,正是澹臺燼和時月。
親身體驗了高空飛行的澹臺燼,第一感覺到腳踏實地的美好,他緊緊攥著時月的胳膊,透露著初生小鹿一樣的迷茫瑟縮,時月扶著他靠樹坐下,笑看著像奶貓似得乖巧粘人的小孩兒。
時月摘下澹臺燼腰間的貔貅錦囊,抖落出里面的瓶瓶罐罐,根據(jù)標簽找到傷藥,輕輕灑在頸間的傷口上,沒有紗布,他就拆了條干凈的發(fā)帶,小心翼翼的系在人頸間。
澹臺燼一動不動的任人擺布,沉默安靜又乖順,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白里透光的時月,仿佛下一秒這個人就要從他眼前消失了。
“不是在夢里見過了嗎,這么盯著,是怕我丟了嗎?”將不正經(jīng)刻在骨子里的時月收起瓶瓶罐罐,把能裝萬物的貔貅錦囊系回去,趁著小孩兒難得乖巧,壞笑著搓搓手,一會兒揉揉澹臺燼的臉,一會兒捏捏他的手,大肆體驗了一把做人的快樂。
“因為現(xiàn)在,不是夢了。”澹臺燼似乎也從時月的動作里感受到真實,他握住對方的手,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孩兒終于找到依靠,眼眸里流露出令人心疼的脆弱。
向來見不得小孩兒受委屈的時月,坐到人身邊,捧起澹臺燼的臉,與他對視,一字一句真誠熾熱,滿懷心意。
“澹臺燼,不要害怕,不要難過,你不是冷血無情的怪物,不是鐵石心腸的陰謀家,更不是會帶來災(zāi)難的瘟神。你心懷善念,會幫助落難的小動物,會為素不相識的妖怪寫福字。你是我所認識的最干凈最純粹的小孩兒,我最喜歡你了。”
這里不是夢,澹臺燼聽到的也不是幻覺,一切都是真實的,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人,仿佛是剛剛誕生的嬰兒,還學(xué)不會言語,只能靜靜地,默默的流下眼淚。
他的一顆心在這一日歷經(jīng)四時,從寒意刺骨到春雪消融,從蕭瑟孤寂到熾熱如火,皆因兩個人,一個說沒人會選你,一個說我最喜歡你。
曾經(jīng)播撒在心田的種子,挺過了風(fēng)霜雷擊的摧殘,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破土而出,生根發(fā)芽,那是屬于澹臺燼的情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