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一片混亂，陳崇州檢查了沈楨的傷勢，要害處在胸部。
    他吩咐護(hù)士，“先包扎，立刻手術(shù)?！?br/>     “陳教授...”沈楨有氣無力喊。
    陳崇州靠近擔(dān)架，俯身，“我在?！?br/>     “我有醫(yī)保。”她實(shí)在難受，斷斷續(xù)續(xù)，“在家里?！?br/>     他擰眉，探她體溫，不燒。
    “周海喬打的。”
    陳崇州面色沉得要命。
    她抓住他手，“我媽禁不住嚇，先瞞著她，我自費(fèi)...后面結(jié)算你再通融一下，轉(zhuǎn)回...”
    他沒由來地，過去的陰影爆發(fā)。
    “什么時候，你還考慮錢？”
    沈楨一愣，閉上眼。
    半昏半睡。
    陳崇州也發(fā)覺，自己話說重了。
    她的意思，壓根不是倪影那一路子。
    倪影也不在乎這點(diǎn)錢，她有得是手段，從男人的腰帶里撈錢。
    他壓下情緒，“我替你結(jié)?！?br/>     沈楨眼皮動了動。
    擔(dān)架送進(jìn)手術(shù)室，陳崇州直奔隔壁骨科，找孟京兆，他是這方面的權(quán)威專家。
    “孟主任?！?br/>     孟京兆快下班了，在寫病歷，他抬眼，“陳主任，有事？”
    “急診有一位病人，胸骨骨折?！?br/>     “黃醫(yī)生四點(diǎn)接我的班，他會安排手術(shù)。”
    陳崇州一言不發(fā)，站在那。
    孟京兆懂了，“男的女的？”
    “女的，24歲?！?br/>     “你女朋友？”
    “差不多?！?br/>     孟京兆起身，“我親自主刀。”
    “我欠你一個人情，有機(jī)會還?！?br/>     他駐足，“陳主任，流言可畏，我和我太太準(zhǔn)備生二胎，我沒毛病?！?br/>     四十多歲，沒病。
    不可信。
    到年紀(jì)了，多多少少，有一回半回的，秒。
    礙于面子，不承認(rèn)罷了。
    他們男科，號稱全院的小道消息倉庫。
    哪位同事去別的醫(yī)院割痔瘡了，調(diào)理腎虛了，沒廖坤不知情的。
    等上班，樂呵呵打招呼，“老同志，掛我號啊，不信賴我的醫(yī)術(shù)？”
    為此，廖坤創(chuàng)下過一天吃六份早餐的紀(jì)錄，清一色的“封口費(fèi)”。
    “你私下找我治，我保密。”朝孟京兆撂下這句，陳崇州撤了。
    轉(zhuǎn)天中午，沈楨蘇醒的第一時間，問了一個人，“呂總監(jiān)呢？”
    她清楚記得，周海喬砸他那一幕，椅子都砸爛了。
    那力道，可是發(fā)了狠。
    廖坤嘖，“患難見真情了？”
    沈楨說，“呂瑋小心眼兒?！?br/>     “陳主任比他還小心眼兒?！?br/>     廖坤往邊兒上一挪，陳崇州正路過門口，一群實(shí)習(xí)醫(yī)生跟著他，看樣子，是在7樓的男科病房查完房，順便探望她。
    濃白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像雪那樣清透，極其有味道。
    “她關(guān)心呂瑋那小子呢?！绷卫て鸷?。
    陳崇州面無表情，“肩胛骨折，沒生命危險(xiǎn)。”
    說完，揚(yáng)長而去。
    沈楨覺得，這下，呂瑋非擠兌死她不可。
    畢竟這場飛來橫禍的始作俑者，是她的前夫。
    最關(guān)鍵呂瑋沒占到她便宜，卻遭她牽連，這股邪火，他肯定咽不下。
    果然，當(dāng)天就引發(fā)了一場戰(zhàn)役。
    呂瑋的前妻風(fēng)風(fēng)火火殺到醫(yī)院，從出電梯開始罵，一直罵進(jìn)病房，要不是護(hù)士擋著，她一巴掌就抽在沈楨臉上了。
    剛復(fù)婚，丈夫和女下屬鬧出這茬，誰受得了。
    沈楨自知理虧，任由她罵，沒還嘴。
    她越罵越不解氣，干脆開打，整層樓的家屬堵在過道里圍觀，驚動了值班護(hù)士，不知哪個機(jī)靈，請來了陳崇州。
    他到現(xiàn)場時，呂瑋老婆推倒了兩名勸架的護(hù)士，正要揪沈楨頭發(fā)。
    陳崇州直接在半空攔了她，牢牢禁錮住。
    呂瑋老婆一瞪眼，護(hù)士說，“我們陳主任。”
    “關(guān)你什么事？”
    “你打擾其他病人休息，我作為醫(yī)生，有權(quán)制止你?！?br/>     她氣焰跋扈，“我丈夫胳膊廢了，我找她算賬！”
    “糾紛有警察介入，你們也可以出院解決，在醫(yī)院內(nèi)不允許動手，另外。”陳崇州松開她，“她和你丈夫，同樣是受害者。”
    呂瑋老婆在原地跳腳，“受害者？她不勾引我丈夫，我丈夫能被她前夫砍了嗎？”
    “我曾經(jīng)與你丈夫同一航班出差，據(jù)我所知，意圖不軌的一方，似乎是呂先生?！?br/>     她氣得抽搐，“你有證據(jù)嗎？”
    陳崇州撣了撣白大褂的下擺，“你有證據(jù)是她勾引你丈夫嗎?！?br/>     呂瑋老婆頓時被噎得不輕。
    他偏頭，交待護(hù)士，“帶她去8號病房?！?br/>     “我會投訴你的！”她大吼，“你姓陳對嗎？”
    他無波無瀾介紹，“生-殖科，陳崇州。”
    轉(zhuǎn)身離開的一刻，他看了一眼沈楨，她躲在被子里，像一只受驚嚇的麋鹿。
    陳崇州不太忍心，他走進(jìn)去，“結(jié)束了?！?br/>     她蜷縮著，“陳教授。”
    委屈的哭腔，不易察覺的媚。
    她一哭，就這樣。
    完全不是故意，她講話帶鼻音，顯得嬌氣。
    倪影是港風(fēng)臉，歐美味兒。
    而沈楨，她有港臺腔，乍一聽，挺造作。
    其實(shí)，她很能吃苦，眼力也好，一手把周海喬從項(xiàng)目組長輔佐成公司的副總，年薪翻了三倍。
    就因?yàn)樗@副先天條件，剛?cè)肼毮顷?，同事看不慣她，包括宋黎，帶頭孤立她，議論她不安分，長得蠻清純，卻狐里狐氣的，像個小妖精，絕對是頂級綠茶婊。
    后來，得知她一心撲在周海喬那，對男同事也愛答不理的，才漸漸改觀。
    “我害怕。”
    陳崇州居高臨下俯視她，“怕什么?！?br/>     她蹬開被子，“我是不是毀容了？”
    他伸手，重新給她蓋上，“不至于?！?br/>     “會留疤嗎？”
    “會?！?br/>     陳崇州一個字，沈楨不言語了，埋進(jìn)枕頭啜泣。
    他抽出枕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蛋。
    “我本來也不漂亮，再留疤，更丑了?！?br/>     陳崇州皺了下眉，手背貼著她面頰，冰涼滑膩。
    “沒那么丑。”
    會撩，會拿人，無辜柔弱，溫溫軟軟的脾氣。
    這是她的長處。
    模樣好的，比比皆是，但沒幾個女人具備她的特點(diǎn)。
    陳崇州琢磨事兒，微微走神，目光落在她的疤痕上。
    “你不許看?！鄙驑E捂住臉，“我破相了?！?br/>     他沒什么耐性，“就算沒破相，不喜歡你的，照樣不喜歡?！?br/>     比如周海喬，他沒太直白，以免刺激她。
    沈楨扭頭，動作過于大，抻得胸骨劇痛，顫著聲問，“那破相了呢？”
    他沉默一會兒，“破不了?！?br/>     她以為陳崇州會逗她，說，“更不喜歡。”
    他這人，委實(shí)不幽默，只是一味寡，冷，淡。
    偶爾才熱乎一點(diǎn)，溫存一點(diǎn)。
    “別胡思亂想?！?br/>     陳崇州走出病房，去頂樓過煙癮。
    沒多久，廖坤推開天臺門，“沈楨又出名了?！?br/>     他沒回頭，伏在桅桿上，“跟她無關(guān)。”
    “什么無關(guān)？”
    “是我弄她的。”
    廖坤咬住一根煙，朝他借火，“你挺俊一男的，平時風(fēng)度翩翩，張嘴弄她，改成追她不行？”
    陳崇州扔出打火機(jī)，“談不上追，接觸試一試。”
    “這回出名，不是緋聞。”廖坤點(diǎn)燃，大喇喇倚著墻沿，“我有醫(yī)保?！?br/>     “急診科，不少單身的離異的大夫，要她微信?！?br/>     “對了，眼科喪偶十八年的老秦，也打算聯(lián)系聯(lián)系。”
    這三句，陳崇州煩了，他側(cè)過臉。
    廖坤彈煙灰，“這年頭，漂亮的女人，還會過日子，很寶貴?！?br/>     沈楨的確挺惹眼，被周海喬PUA久了，她沒自信而已。
    倘若她不吸引人，他那晚沒必要沾她，又不認(rèn)識。
    連陳淵，那個活在萬丈紅塵之外、只圖名利的男人，也情不自禁插手她的事，憐憫她。
    這女人，性子比倪影乖，可惹起“麻煩”，不遜色倪影。
    他想著陳淵，這邊病房，男人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正脫西裝，“嚴(yán)重嗎？”
    沈楨躺著，“陳先生?！?br/>     “陳淵?！?br/>     他總是執(zhí)著于，沈楨對他的稱謂。
    她深呼吸，疼得倒抽氣，“不嚴(yán)重。”
    “不重？”
    嘴唇白得沒血色了。
    不過，陳淵知道，她原本就白皙，像透明的泡沫，很薄，一觸即破。
    那次，也在這家醫(yī)院，他和她撞上，她額頭的血，比朱砂痣還艷。
    終究是男人，陳淵甚至有一霎惡趣味地想，她的血，在那張?jiān)贫浒銦o瑕的肌膚上，像一滴迷惑人心的紅雨。
    護(hù)士這時進(jìn)病房，一見是一名陌生男子，“您是家屬？”
    “他不...”
    “有什么問題嗎。”陳淵搶在沈楨前頭，截了一步。
    “簽個字?！?br/>     他接過文件，是術(shù)后反應(yīng)一系列的說明書，陳淵簽完，遞回，“有勞?！?br/>     彬彬有禮，十分紳士。
    沒有任何一個女人，不愛慕氣場濃厚的熟男，護(hù)士臉紅一笑。
    等關(guān)上門，沈楨問，“你怎么簽了？”
    “伯母應(yīng)該不清楚你受傷，既然都是假家屬，我代勞也一樣。”
    沈楨一怔，沒想到陳淵這么了解她。
    她穿著寬大的病號服，天氣熱，扣子系得不規(guī)整，尤其胸口松松垮垮，在紐扣與紐扣的空隙間，這一塊，那一塊，露得不像樣，沈楨掙扎著要坐起。
    陳淵將西裝掛在靠背，過去扶她，“不舒服？”
    她攥緊衣襟，遮住肉，“沒有。”
    他明白了，視線移開，隨意看別處，“吃蘋果嗎。”
    他買了花束，果籃和營養(yǎng)品。
    陳淵走遠(yuǎn)一些，身體背對她，沈楨趁機(jī)整理衣服，“我住院是誰告訴你的？”
    “我早晨去過你公司，你同事宋黎說，你和男上司殉情了。”
    沈楨蹙眉，“什么？”
    陳淵悶聲笑，“是嗎?！?br/>     “沒那回事?！?br/>     宋黎是好心，刻意渲染危機(jī)感，逼陳淵一把。
    可她誤判了形式。
    沈楨沒這份心思，他估計(jì)也沒有。
    只不過男人女人之間的態(tài)度，稍不留神，就偏曖昧了。
    陳淵握著水果刀，低頭削皮，“我沒當(dāng)真?！?br/>     沈楨不經(jīng)意一掃，陳淵的那雙手，可真好看。
    蒼勁有力，青色的筋骨也削瘦分明，銀色刀鋒在他擺布下，簡直是視覺享受。
    陳崇州的手有繭子，陳淵沒有，是干干凈凈的。
    “宋黎希望我找個好男人，有時口不擇言，你別往心里去?！?br/>     “那你呢?！?br/>     “我倒不急?！?br/>     陳淵淡淡嗯。
    片刻后，他語氣似是漫不經(jīng)心，“有中意的嗎?！?br/>     沈楨猶豫了一下，“不算有?！?br/>     陳崇州屬于，戀人未滿。
    即使他和倪影完了，這段錯綜復(fù)雜的糾葛，她仍舊不踏實(shí)。
    沈楨不是接受不了男人有前任，而是接受不了，這種愛得過度極端的男人的前任。
    殺傷力太大，對陳崇州的影響太深。
    “是他嗎？”
    她不敢主動提，陳淵倒是主動問了。
    “陳主任是你...”
    “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沈楨意料之中，卻依然不小的震驚。
    “你們不合？”
    “有恩怨?！标悳Y很坦蕩，“他挺恨我的?！?br/>     她有點(diǎn)不知道，該如何搭腔。
    “他提過這些嗎?！?br/>     沈楨搖頭，“我和他，不是你想象的——”
    再次，說不下去了。
    陳淵笑了，“還沒答應(yīng)他？”
    靜默一秒，“他的感情，更沒到那程度?！?br/>     陳崇州目前，是采取很多男人慣用的戰(zhàn)術(shù)，將對倪影的熱烈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女人這里，從而渡過情劫。
    “他不適合你。”
    沈楨沒出聲。
    陳淵望著她，“抱歉。”
    她扯出一絲笑，“我理解?！?br/>     他切了一小塊蘋果，喂給沈楨。
    她不自在，“我自己來?！?br/>     “當(dāng)心傷口?！?br/>     沈楨剛舉起手，肋骨險(xiǎn)些裂開，她不得不放下，含住蘋果，耳根子發(fā)燙。
    陳淵盯著她，“你很容易害羞?！?br/>     “我不習(xí)慣?！?br/>     他耐心擦了擦沈楨唇角的汁液，“女人不就是寵的嗎。”
    她和陳淵，按道理講，不如和陳崇州熟悉，相處的尺度也差得遠(yuǎn)。
    可沈楨感覺，他們的關(guān)系，更不可控制的走向一種微妙的境地。
    相比陳崇州在明，那股你來我往撩撥人的的勁兒，陳淵在暗。
    很隱晦，很深沉，由他主導(dǎo)。
    沈楨極力往回拉，陳淵往前沖。
    雖然她沒經(jīng)歷過幾個男人，可扒皮男人的眼光出奇得準(zhǔn)。
    除了周海喬，是她的一大敗筆。
    而且，這個男人，也一定被調(diào)教過。
    那種事業(yè)上雷厲風(fēng)行，鐵腕果斷，在女人面前溫和細(xì)致，深情不躁。
    起初她認(rèn)為，是他本身的素養(yǎng)，可明顯，陳淵并不是散發(fā)魅力的中央空調(diào)。
    “你不回公司嗎?！?br/>     他一瞥腕表，“是要走了。”隨即站起，“我抽空再看你。”
    “你忙，不用來?！?br/>     陳淵把西服搭在臂彎內(nèi)，“沈楨，為什么不收。”
    她抿了抿唇，“男人送女人項(xiàng)鏈...”
    “我當(dāng)然明白含義?！彼崆按驍?。
    沈楨抬頭，同他四目相視。
    陳淵神色正經(jīng)，又笑意深濃，“我太冒昧了嗎?！?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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