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楚南冠的視線落到貓身上,貓眼神一動,拉平了身體,極迅速的從焦躁的狀態(tài)中鎮(zhèn)定下來。黑貓收斂了姿態(tài),一下子就非常的像個人。
燕半雪附身在通靈黑貓身上,兩者是共生的關(guān)系,對貓軀體的控制程度此消彼長,剛剛的焦躁更多的是貓本身的反應(yīng),蹲在門口的燕半雪和楚南冠一樣出了個神,沒能壓制住貓的本能。
昨天被燕半雪沖破的結(jié)界沒有重新封上,那些破損的符文倒是和角落里的蛛絲一樣被打掃了個干凈。
楚南冠和燕半雪之間暢通無阻,但黑貓蹲在門口,連院子都沒進,就那么盯著楚南冠。
藥童遵照楚南冠的指示,端了盆溫水出來,楚南冠抬手一指,示意他先給陳二郎清理。
然后楚南冠自己推著輪椅靠近神婆,彎下腰抓起了她的手腕。
黑貓的瞳孔快速的收縮了一下。
村里人都說楚南冠是個瘸子,燕半雪這些天遠遠觀察,看見的只是楚南冠做在輪椅上。這回藥師彎下腰,燕半雪才意識到,村里的說法是委婉了,楚南冠不是瘸,是癱了。
楚南冠彎腰的時候用另一只手撐著輪椅保持平衡,以免自己整個人傾下去,輪椅比普通椅子要高,神婆又躺在地上,楚南冠彎腰下去,上身幾乎貼在了腿上。這個姿態(tài)能很明顯的看出來,他的兩條腿完全動不了。
陳家村人都說楚南冠好看,好看得他們無法用言語形容。鬼修燕半雪算得上閱歷豐富,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楚南冠真的生得極好,那是一種精致的漂亮,因太過昳麗而顯出了一種逼人的鋒利。而楚南冠比容貌更突出的清冷氣質(zhì)極襯和這份昳麗,同時卻也將容貌帶來的那份鋒利凍住、壓下幾分,顯得不是那么的……富有攻擊性。
楚南冠俯身下去,隨隨便便一個動作,在看的人眼里,卻是傳說中玉山將傾的場景。
夏日風(fēng)暖,就算住在陰涼的山腳下,楚南冠到底也是穿著輕薄的夏衫,他俯身,脊背的弧度隔著衣衫勾勒出來,又仿佛是弱不勝衣的脆弱精致。
燕半雪不相信,楚南冠對自己皮相的驚艷毫無自覺。
但楚南冠不做任何遮掩,坦坦蕩蕩,一如他也沒有用障眼法來掩飾自己不良于行的事實。
黑貓伸出舌頭舔了下嘴唇,似是好奇的往院子里探出了腦袋。
這個動作,證明了燕半雪又一次走神,沒控制住貓的本能。
燕半雪在思考,他覺得自己從楚南冠的坦蕩中看到了對方強大的自信。
楚南冠向神婆體內(nèi)送入了一股靈力。
神婆修為低弱,繪出的符咒效力也低,陣法被破的反噬自然也不會太強——至少對修為遠超她的藥師來說,治愈這種傷勢易如反掌。
楚南冠用一道靈力治好了神婆體內(nèi)的傷痛,松開手直起腰來。
傷勢療愈,神婆清醒過來,她恢復(fù)神智的速度要比凡人快一些,在楚南冠坐直的時候,她發(fā)散的眼神已經(jīng)凝起來了。
“楚大夫。”神婆翻坐起身,對著楚南冠低了下頭。
燕半雪甩了下尾巴。
陳家村人敬畏神婆更甚于敬畏楚南冠,但神婆對楚南冠非常恭敬,這住在村子兩頭,看上去毫無交集的兩人,顯然是認識的。
楚南冠點了下頭,受了神婆的禮,然后很直接的吩咐她:“你去給那婦人擦身,把孩子遞給我。”
襁褓里的陳幺兒也被放在了他母親躺著的那張床板上,神婆把孩子抱給楚南冠之后,自己進屋子拿了塊布巾,在盆里浸濕給婦人擦洗起來。
楚南冠抱著孩子轉(zhuǎn)動輪椅,對著蹲在門口的黑貓說話:“非禮勿視,過來。”
聽見楚南冠的話,神婆愣了一下,見一邊的小藥童頭都沒抬,才意識到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她看了眼門口蹲著的黑貓,又忙不迭的移開視線。
黑貓維持著燕半雪走神時探頭的動作,看上去就像是在盯著神婆給婦人擦洗。
燕半雪回過神來,瞬間就炸了,尾巴甩得啪啪作響:“鄉(xiāng)野村婦,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稀罕!”
炸完之后,他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么回答很有問題,又道:“我沒在看!”然而不管他語氣多強烈,這個補充的回答都帶著股欲蓋彌彰的氣弱。
楚南冠背對著院子里的兩塊床板,背挺得很直,一副君子做派,燕半雪聒噪了半天,他臉都沒側(cè)一下。
燕半雪磨牙,到底是躍起身,踩著貓步到了楚南冠面前。
就算楚南冠坐著,對于一只貓來說,它還是得死命的抬起頭,才能看見楚南冠的臉。
燕半雪老大不樂意,瞄見一邊曬藥材的架子,腦子里爬上去的念頭才冒出來,就被拍回去。在楚南冠面前爬架子,真的是蠢透了。
心情不爽的燕半雪語氣不好:“喊我做什么?”
楚南冠的手指按在嬰兒的側(cè)脖子上,手指下細嫩的脈搏已經(jīng)很微弱了:“他的魂魄在哪兒?”
燕半雪甩尾巴:“他的魂又不是我拘的,你問我我問誰?”
楚南冠不和他廢話:“你看見了。”
陳幺兒出事的晚上,黑貓一路從陳二郎家跟了過來,楚南冠確信,即使黑貓身上的鬼修沒有看到整個過程,肯定也知道些什么。
“鬼修搜魂但不拘魂,如果你與拘魂者有染,我不介意替酆都清理一個敗類。”
有一種說法,人的魂魄是精氣所化,對修士來說,精氣就是人體內(nèi)自然集聚的靈力,那些因為執(zhí)念未能轉(zhuǎn)世投胎的游魂,便是一團濃厚的,性質(zhì)屬陰的靈力,對鬼修是大補。
但鬼修修的也是仙道,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能做,正道鬼修會搜集那些沒有自我意識、都看不出身前是什么的游魂來補足自身,但絕對不會去拘生魂。
拘生魂的鬼修,就像是人修中的邪修,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存在。
楚南冠沒說錯話,但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本身就是問題。
鬼修偏居一隅,沒有意外向來不離開酆都,鬼修的規(guī)矩,一個藥師怎么會知道?
燕半雪心里疑惑,但并沒有問出來,因為他覺得問出來,自己就落了下風(fēng)。
藥師藥師,常常與將死之人打交道,機緣巧合遇到鬼修,聽說一點故事,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這里,燕半雪直接告訴對方:“我不知道那個鬼修在哪里,但我看見這孩子的魂魄是往西邊去了。”
楚南冠放下按在孩子頸畔的手指:“西邊有個義莊。”
燕半雪立刻道:“義莊我去過,不在那里。”
楚南冠看了他一眼。
燕半雪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干嘛?”
“你希望我做什么?”
在黑貓剛到院門口的時候,楚南冠就發(fā)現(xiàn),貓身上的陰氣比昨天晚上平緩很多。如果這個鬼修昨晚不是在裝腔作勢的嚇人,那么就是已經(jīng)虛弱到連太陽都會對他造成影響了。
這樣一個鬼修是沒有能力拘走生魂的,他幾次三番的跑來,恐怕不僅僅是單純的試探。
燕半雪很意外楚南冠會問這么一句話:“這還用問我?你們?nèi)诵薏欢枷矚g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嗎?遇到惡人不就一個殺字?”
楚南冠坐實了自己的猜測,燕半雪說話的時候,完全沒把拘魂鬼修當(dāng)做自己的同類。
“我是藥師。”楚南冠隱晦的表示人修也是不同的,他知道對方能聽明白,“你要借我這把刀殺人,總得有所表示。”
靈魂與肉身的分離在這一刻鮮明的體現(xiàn)出來,黑貓在原地轉(zhuǎn)圈,很是焦躁的樣子,一雙眼睛卻和動作相反,又沉又冷。
“長了一副世外高人的腔調(diào),說起話來卻俗不可耐。”
就像鬼修是極特殊的一類修士,藥師谷藥師也不能以常理論,他們隨心所欲,在治病救人之外更樂忠于研究各種毒藥,雖說醫(yī)毒不分家,但藥師谷對藥倒其他修士的熱情顯然過于強烈了。
楚南冠是難得一個對酆都鬼修有所了解的藥師,而燕半雪恰恰也是不多幾個知曉外界事務(wù)的鬼修。他知道能說服其他修士的大道理說服不了楚南冠,所以也干脆:“你想要什么?”
“你的名字,我總得知道要問誰討利息。”
燕半雪從貓的眼睛里看楚南冠,容顏昳麗的藥師冷冰冰的說著話,似乎連日頭都涼了幾分。
他覺得楚南冠的話有意思,什么叫做利息?楚南冠殺一個鬼修,然后讓他燕半雪殺一個半還債嗎?
“燕半雪。”附在黑貓身上的鬼修給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問,“你就不怕我告訴你的是假名嗎?”
燕半雪才說完話,就看見楚南冠動了一下手。
再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喵——”
黑貓用后爪撓了撓耳朵,發(fā)出了又長又綿的一聲貓叫,在楚南冠面前乖巧蹲坐。
楚南冠問:“他叫什么?”
黑貓又叫了一聲。
楚南冠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
“洗凈傷口后給他們敷藥,棉布疊一層。”
藥師谷藥師袖里乾坤出神入化,楚南冠遞出一瓶藥膏,小藥童機靈的跑來接。
楚南冠把襁褓也遞過去,小藥童穩(wěn)穩(wěn)抱住:“楚大夫你要出門嗎?什么時候回來?”
“最遲明晚。”楚南冠回答了一句,然后看了眼帶著一身萎靡陰氣的黑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