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雷聲隆隆,電光在水面上蔓延開,山谷無法承受天雷之威,山石盡數(shù)崩塌。
楚南冠被濁流裹挾,尖銳的刺痛從體表蔓延至臟腑,天雷不分?jǐn)澄遥纫崖湎拢悴粫賹μ焐`物有何憐惜。
水中不僅有亂竄的天雷,更有同樣被濁流裹挾的亂石不斷砸到身上,潭水被攪得天翻地覆,水流紊亂無比,即使是楚南冠也沒法徹底躲開。
躲不開只能硬抗,水域如今不是保護(hù),而是威脅,楚南冠試圖往上游。
燕半雪已經(jīng)化為一團(tuán)沒有意識的黑霧,楚南冠其實(shí)也并不如何清醒。
將鮫珠塞回體內(nèi)雖然不需要開膛破肚,但疼痛感一點(diǎn)都不比鮫珠被剖走時弱多少。
然而一回生兩回熟,這一次的疼痛并沒有讓楚南冠徹底失去行動力,他甚至還能在劇痛中,從鮫珠中榨出靈力,護(hù)一護(hù)再被天雷劈下去,就真的要魂飛魄散的燕半雪。
楚南冠距離水面不遠(yuǎn),但沸騰的浪潮讓他始終無法躍出水面。
天雷尚未完全落下,雷聲越來越盛,水中爬滿銀色電蛇,而后突然間,剛至極盛的雷聲戛然而止,一道強(qiáng)橫無比的紅色刀光橫切而過,將天雷一刀斬斷!
沸騰的水面受刀勢壓迫,從中心處向下凹陷,楚南冠也隨之被壓往深處,不等他往下墜,一只手探入水著,把他扯上了岸。
“誰引的雷?”來人把楚南冠拽出來后就松開了手,像是和楚南冠半點(diǎn)不熟,任由拖著條尾巴的鮫人坐不穩(wěn)的側(cè)摔下去。
這位有著一頭紅發(fā)的修士正是名聲毀譽(yù)參半的狂刀許欽,他語氣極差:“老子最恨這一招。”
他斬斷天雷,不僅幫了楚南冠,也是幫了定國公。
傅庭身上殺孽中,在天雷下也沒討到好,滿身焦黑。狂刀喜怒無常,定國公不能立刻確定他的來意,干脆利落道:“壞了閣下的性質(zhì),是在下不對。”
許欽能在焚沙海里獨(dú)身殺幾個來回,亦能一刀斷天雷,定國公惹不起。
楚南冠手肘支地,撐起上半身,定國公話剛說完,楚南冠把燕半雪化作的那團(tuán)黑氣往許欽身上一扔:“看著他。”
許欽抬手抓住,完全沒有緊張感:“什么東西……你一條魚要什么毛球?”
一拋一接暴露了兩人的熟悉,定國公的表情瞬間變了。
狂刀把黑霧團(tuán)好,低頭瞟了眼,楚南冠兩手撐地,滑回了雷光未散的濁水中。
他抓著黑霧,往后退了兩步,完全沒理會定國公的如臨大敵,一副壁上觀的模樣,低聲念著:“真好啊……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定國公看見許欽說話,但因?yàn)榫嚯x遠(yuǎn),聽不真切。因?yàn)樘^在意,他調(diào)動靈力去聽許欽的聲音,就這么一個分神,被楚南冠勾住腳拖進(jìn)了水里。
定國公大驚,如今他和楚南冠都是強(qiáng)弩之末,誰占了地利,誰就更靠近勝利,而失敗的一方只有一個死字。
他試圖掙脫,卻在看見楚南冠表情的瞬間愣了下。傅庭看見鮫人露出了一個笑容——他從未見過楚南冠笑——那個笑容緩緩展開,在漂浮著血色與雷光的濁浪間,是一個兇狠的,與他昳麗外表迥然不同的,帶著獸性與殺意的笑容。
楚南冠用在場只有他一個人能聽懂的鮫人語說:“抓到你了。”
燕半雪恢復(fù)了意識。
他一時半會兒睜不開眼睛,更動彈不得,但他對重傷的狀態(tài)已然有了經(jīng)驗(yàn),動不了就先去感覺自己的身體。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四肢,同時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上下不僅不疼,還暖洋洋的。
如果不是不管多努力都使不上勁,燕半雪簡直都要懷疑自己有沒有受過傷。
在睜不開眼睛的黑暗里,燕半雪無法保持意識的持續(xù)清醒,他斷斷續(xù)續(xù)的清醒了很多次,又失去了很多次的意識。有幾次他聽見了說話聲,但分辨不出是誰在說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于睜開了眼睛。他先是看見了一片枯黃的干草,那草大得離奇,連草葉上的脈絡(luò)都能看得分明。
干草堆了厚厚一層,燕半雪就趴在上面。
燕半雪察覺到了不對。
他感到自己肚子下壓著什么堅硬的東西,同時手腳都能觸摸到它,而燕半雪并沒有大幅度蜷曲著手腳的感覺。
燕半雪嘗試著清了清嗓子,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的聽見了一聲“喵”。
“他醒了。”燕半雪聽到一個有點(diǎn)熟悉的男聲,“去叫楚南冠。”
然后燕半雪聽到一個孩子應(yīng)了一聲,然后跑開了。孩子的聲音很熟悉,是阿末。
肚子下堅硬圓潤的東西溫?zé)岬纳l(fā)著靈力,是清靈的氣息,與鬼修所修截然不同,卻意外的讓燕半雪覺得舒服。燕半雪挪動陌生又熟悉的四條貓腿,想扒拉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
剛剛清醒,燕半雪控制不太好四肢,渾然滾圓的東西滴溜溜的從他身下滾了出去。
溫?zé)崤c靈力同時離去,燕半雪立刻感覺到渾身上下都開始疼了起來。
他在漸盛的疼痛里看清了那東西的模樣,嬰兒拳頭大小的一顆珠子,流光溢彩得讓他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楚南冠?!”
嘩啦一聲,一只手從水中伸出來,按住了滴溜滾動的鮫珠。
燕半雪寄宿在貓的身體里,重傷之下,他其實(shí)并沒有自己認(rèn)為的那么清醒,又因?yàn)榕恐床贿h(yuǎn),是以沒發(fā)現(xiàn)干草就鋪在湖岸邊。
楚南冠從湖中探出身,水珠從他身上滾落,一頭烏發(fā)濕潤的披在肩膀上,有幾縷隨著水流滑落身前,更襯得他皮膚白皙。
楚南冠把鮫珠塞回黑貓腹下,順手把顫顫巍巍站不穩(wěn)的燕半雪按回干草窩里:“喊我做什么?”
黑貓瞪圓了眼睛看著楚南冠,傻呆呆的,被按倒了也沒反應(yīng),楚南冠既覺得意外,又覺得有趣,在黑貓腦袋上摸了把。
鮫人的手與湖水同溫,是冰涼的,帶著貓這種動物很不喜歡的濃郁水汽。
燕半雪醒過了神,只覺得肚子下的東西燙爪:“快收回去!”他一邊喊著,腦袋里是另一個抹不去的念頭——楚南冠沒穿衣服。
但這話要說出來就太可笑了,鮫人當(dāng)然不穿衣服。于是燕半雪只能暗自震驚。
楚南冠皮膚白,更顯得他身上的傷刺目。
天雷造成的雷擊紋還沒徹底消散,張牙舞爪的盤踞在楚南冠的臉上、身上。除了雷擊紋,還有寒鐵槍劃出的傷口,以及被亂石砸出的淤傷,遍布楚南冠全身,觸目驚心。
燕半雪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周圍環(huán)境明顯已經(jīng)不在香山,那距離與定國公那一戰(zhàn)的時間,想必也不會太短了。
其他傷口姑且不論,被石頭砸出的淤傷為什么還在?
自愈如此緩慢,怎么想都與楚南冠沒有收回鮫珠脫不開關(guān)系。
“鮫珠能固魂,對你有好處,你差點(diǎn)就魂飛魄散了。”楚南冠收回手,沒有拿回鮫珠的打算,“龍可吐珠,鮫人亦能,對我沒有損害。”一切都只在于愿不愿意這么做。
燕半雪對楚南冠的話將信將疑,但抱著鮫珠確實(shí)舒服不少,而他意外的不想在這上面和楚南冠推來推去,想著總有還人情的時候。
燕半雪于是揣穩(wěn)珠子,選了個舒適的姿勢蹲在干草堆上:“贏了?”
楚南冠答:“贏了。”
鮫人有法子能讓凡人在水中不死,亦有辦法讓修士溺斃于水中。在定國公被他拖下水的那一刻,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了。
“然后呢?”燕半雪都懶得去探索周圍環(huán)境,舒舒服服的團(tuán)成個球,“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藥師谷。”楚南冠傷得也不輕,大仇已報,想安心養(yǎng)傷自然要回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
聽見“藥師谷”三個字,燕半雪才轉(zhuǎn)動腦袋,看了看四周,籠統(tǒng)來講,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藥師谷的位置不是秘密,但藥師谷外圍有山瘴和藥瘴混合在一起的屏障,還有八卦迷陣,除藥師外,其他修士均不得其門而入。想要求醫(yī)問藥,也只能在迷瘴外等著。
燕半雪甩了下尾巴,暫時放下對藥師谷的好奇:“香山呢?有什么后續(xù)?”
楚南冠回答他:“凡人的事情,自然有凡人去管。”
傅庭已死,修士的力量再起不到作用,他身后留下的所有問題,都只屬于定國公這個名號了。
而處理定國公的問題,凡人足以。
執(zhí)金吾掌握著傳影法門,定國公的死訊第一時間報告給了在皇城的帝王。
年輕的皇帝通過執(zhí)金吾,傳影傳音,問楚南冠要什么。
穿著常服的皇帝端坐著,深色衣擺上繡著五爪的龍,雖然年輕,亦不在金鑾殿上,周身氣度卻仍然威嚴(yán)不容小覷。
而楚南冠滿身傷痕,靈力空虛,一副精神不濟(jì)的凄慘樣子,然而他毫無顧忌的看著對面,氣勢絲毫不弱。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有流露出什么特殊的神色。
楚南冠的目標(biāo)很明確:“楚川。”
皇帝沉吟了下,亦沒有廢話:“好。”
楚南冠單手支在岸上,他與皇帝之后還有過幾次交流:“我要的只是楚川那片水域,但皇帝的意思,是將楚川城也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