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呢？周天明先生，凱莉小姐？”
    周天明與凱莉相視了一眼，誰都沒有先開口。他們兩人的眼神在對望的那一瞬間，都流露出一種征求對方意見的意思。
    “我”周天明微微張口，但只說出了一個字，又陷入久久地沉默中。其實他并非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也并非一個愛湊熱鬧的人。如果按照常理來說，他自然是下了船后就只身一人在大家沒有察覺的時候就消失在某個不知名的街頭。他會按照自己的方式在這座全新的城市生存下來，暫時的生存下來。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能按常理來說的時候。
    ?？怂拐f的沒錯，他需要找到一個方法治好他的背。如果他已經(jīng)決定活下去，那么是肯定不能忍受自己接下來的人生都處于半身癱瘓中的。這是必然的。跟著福克斯，他定然會有大把的機會來汲取動物的血液，從而來慢慢恢復(fù)自己的身體。畢竟，他總不能一個人如同爬行動物一樣爬在地上去什么農(nóng)場人家偷一些雞啊鴨的之類的。這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
    盡管他不愿意承認(rèn)，可他現(xiàn)在確實是需要幫助。需要一些有益的，且有用的幫助?！叭绻悴慌挛疫@個殘疾人士打擾你的話”周天明猶豫了好長一段時間，左思右想，現(xiàn)在既然沒有好的去處，那么不妨先寄居在?？怂鼓抢?。而關(guān)鍵的是，?？怂惯@個人他并不反感。
    “凱莉小姐？”?？怂鼓樕蠋е儐栆馑?，看了眼凱莉。
    凱莉抿著嘴唇，微微低下頭，沒有給出相應(yīng)的回應(yīng)。
    “她自然是會跟著我們的?！敝芴烀髡f。
    “不要擅自替我決定?！眲P莉瞥了他一眼。
    “抱歉，我只是覺得你會想這樣。單純的直覺，你知道的。畢竟，你也沒有什么地方可去，對吧？不像其他的人，有多余的錢去辦什么新的身份證，去改什么新的名字，去進行什么所謂的新的生活?！敝芴烀鲗λ龢O富別樣意味的眨了眨眼睛。
    “雖然你的直覺一向不怎么準(zhǔn)”
    “嗯哼？”
    “不過這次，算是你瞎貓碰到死耗子?！眲P莉說完，偏過頭，看了眼?？怂梗叭绻？怂瓜壬挥X得麻煩的話?！?br/>     “?？怂共粫X得麻煩的。有你這么個美麗的女士陪伴，福克斯先生定然會樂得合不攏嘴。而且還有一點要說明。”周天明頓了頓，說道：“凱莉小姐你這么漂亮，固然不會是死耗子。而我么也稱不上瞎貓，因為我只是斷了背，但眼睛還是好使”
    凱莉瞪了他一眼，而后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輕輕地在他光著的腳上踩了一下。
    “如果這么說好的話，那自然是再好不過?！备？怂沟哪樕涎鰳O其和藹可親的笑容，“不過得稍等一下，我得與我的朋友道聲別。”
    “誰？”周天明疑惑的問了一句。
    “?？怂?！你忘了這個！”他話音剛落，從港口的貨輪上傳來一個破鑼般的聲音，聲音既粗且壯，周天明與凱莉不禁循聲看去，看見一個內(nèi)里穿著一件白色西洋襯衫，外面罩著一件黑色小馬甲的壯漢正從貨輪上走下來。
    周天明的目光一會兒在他頭上戴著的那頂樣式古怪的三角牛仔帽上，一會兒又落在他腳上所穿的那雙長筒黑色皮靴上。他看著這個面龐上滿是胡須，右眼用黑色的眼罩遮起來的壯漢一搖一晃的向自己這邊走來，不由調(diào)侃說道：“他這是在扮誰？杰克斯派洛？”
    “那個極富魅力且臭名昭著的海盜？黑珍珠的主人？”凱莉臉帶一絲驚訝的看向周天明。
    “你知道他？”周天明比她顯得更加驚訝。
    “那當(dāng)然！他可是我的偶像！”
    “所以，這就叫流芳百世，對吧？”周天明附在凱莉的耳畔，小聲說道。
    杰克斯派洛是加勒比海島這部電影中的主角，那是一百年前的電影，凱莉竟然能知道并且喜歡他，這著實讓周天明有些吃驚。至于凱莉是如何知道這個人的，周天明就無從得知了。不過這種事情，就像齊玥愛看蝙蝠俠一樣，在這個信息高度發(fā)達的年代，要查找過去的某一樣?xùn)|西，如電影，如小說，如音樂，總是很容易的。
    當(dāng)然，這也并非全歸功于高度發(fā)達的信息技術(shù)。而在于過去人所做的一些事情，所做的一些偉大且經(jīng)典的事情，都會被記錄在案。就像為商品貼上應(yīng)有的標(biāo)簽?zāi)菢樱幢阍龠^上一百年，人們依然會清晰地記得這些事情。類似這些偉大的，極具經(jīng)典與深刻意義的藝術(shù)品，電影也好，書籍與音樂也罷，不是單純的所謂的末日災(zāi)難就可以將之全部抹去的。
    只要人類文明還存在，這些東西就將永不腐朽。并且在黑暗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在人們恐懼、迷惘的時候，找不到出路的時候，為他們指引出一條莊康大道。
    海盜裝扮的壯漢走到?？怂姑媲埃瑢⒁粯佑眯欧獍玫氖挛镞f給他，“我知道你這個老好人并不缺錢。但這次你可不能裝作是自己把錢丟在這里從而一走了之后就對我說：噢，那個錢啊，我忘記帶走了，就留給你和你的弟兄們吧！”
    福克斯將信封推還回去，笑著說道：“你和我何必顧忌這么多？這點兒錢，就當(dāng)你和你的弟兄們一路照顧我這個老頭子的辛苦費了?！?br/>     “別！”壯漢堅持的將信封塞入他手中，“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你如果真的想感激我們，這錢你就必須拿回去！”
    壯漢將錢遞給?？怂购?，轉(zhuǎn)身便走。
    “所以，你的朋友看起來還真是慷慨。可惜他的慷慨如果能稍微用在分發(fā)伙食這一點上，那么船艙中的那六個人就不用死了?！敝芴烀魍鴫褲h的背影，不無譏諷意味的對?？怂拐f道。
    ?？怂怪皇菗u了搖頭，沒有說話。
    而尚未走遠的壯漢似乎聽到了周天明的話，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子，重又像喝醉那樣的搖搖晃晃的走到周天明身前，“你說什么？”
    “杰伊，這位是我的朋友。他有些口無遮攔，你別與他計較。”?？怂箶r在杰伊那粗壯的身軀前，似乎生怕他因為聽了周天明的譏諷而過于憤怒從而揮動他那醋缽大的拳頭砸在周天明臉上。那樣一來，周天明可就有的受了。
    “你覺得，我應(yīng)該多分發(fā)一些食物，給你們？給你們這些犯人？”杰伊看似粗魯?shù)耐崎_?？怂?，其實只是讓他的身子稍微往旁邊讓了讓。他走到周天明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周天明，一開口，濃重的威士忌的酒氣便撲面而來，“這些偷渡來的，這些船艙中的人。哪個不是犯了重罪的？殺人？強奸？盜竊？搶jie？販毒？哪一樣是這里的人沒做過的？”
    “所以，看不出來，幫助犯人偷渡的船長先生還有一種偉大的正義感？”周天明依舊談笑自若，面對這個比自己高將近一個半個頭兒的壯漢，沒有一絲一毫常人應(yīng)有的膽怯。
    而扶著他的卡夫卡與凱莉也是神情自若。他們與周天明并肩站立，目光同時打量著幫助他們偷渡過來的這位船長先生。
    “正義感？你知道嗎？在我看來，你這個僥幸的，被?？怂咕认碌某粜∽硬庞幸环N偉大的正義感。你剛才是在為那些因為我的吝嗇而死了的那些犯人抱不平嗎？”
    “確切說來，我并不具備那種，呃，偉大的，正義感？”周天明佯裝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淡藍色的眼瞳透露出一絲淡然，“我只是就你突然表現(xiàn)出的慷慨表示驚訝，僅此而已?！?br/>     “你知道嗎？”杰伊低下頭，讓自己那粗大的鼻子幾乎貼著周天明的鼻子，“比起你這種只會口頭上說大話的人，我至少做了一些實事。”
    “實事？”
    “你看，我?guī)椭鶄€人脫離法律的制裁。我給了他們自由、重獲新生的希望。我給了他們新生活的機會，我讓他們不必花費整個下半輩子待在牢里。難道你不認(rèn)為，我?guī)椭麄兊囊呀?jīng)夠多了？”
    “如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或許不能算幫助。這只能算是交易。他們付錢，你為他們做事。天公地義?！?br/>     “嗯，你這么說也對?！苯芤脸龊跻饬系?，竟然贊同周天明觀點似的點點頭，“不過，既然是交易，不是幫助，我又有什么義務(wù)還要如同媽媽照顧兒子一樣去顧忌你們這些犯人吃的好與不好？”
    “我想在你漫長的職業(yè)生涯中，一定沒有‘顧客是上帝’這樣的理念。對吧？”周天明凝視著他有些渾濁的眼眸，說道：“他們付了你錢，上了你的船，你便有責(zé)任保證他們每個人都安全抵達。難道你不認(rèn)為這是對一個生意人來說，最基本的誠信問題？或者說，對你這樣經(jīng)營非法項目的生意人來說，所謂的誠信，還比不上茅坑里的一顆臭石頭？”
    “可惜，臭石頭不能賣錢?！苯芤琳f，“你用你那固定的，且自以為正確的觀點來反駁我，這是毫無意義的。我是說，即便我沒有誠信，即便我不顧這些人的死活，但每年，還是有大批的顧客送上門來。他們送給我錢，并且還要乞求我，生怕我不肯幫他們。至于上了船的生死問題，開始我已說的明明白白。但他們顯得渾然不在乎，話說回來，你知道為什么我不肯改善他們的伙食嗎？”
    “洗耳恭聽。”
    “因為對于你們這樣的犯人，你們這樣的下賤生物。就應(yīng)該讓你們吃不飽，穿不暖。讓你們處在又黑又暗的狹窄空間中，讓你們處于生活的縫隙中，連一絲陽光都照不進的縫隙中。那樣一來，在你們真切的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你們才能學(xué)會最基本的尊重?！?br/>     “最基本的尊重？”周天明像復(fù)讀機一樣重復(fù)著杰伊的話。
    “最基本的，對生命的尊重。在你們因為一己喜好而肆意剝奪他人生命或者傷害他人的時候，你們可有過對他人生命的尊重？哪怕是一絲同情也是沒有的。既然如此，為什么我要與你們這些喪心病狂的家伙談?wù)撍^的誠信問題？你們不配得到我的誠信，更不配得到我的憐憫。知道嗎？在我看來，你們這些卑賤的生命，甚至比不上一塊兒面包。它至少能保證我一個船員的一頓溫飽！”
    周天明沉默著，沒有說話。
    “既然你們將人命視作草芥，又怎么敢奢求別人來珍惜自己的性命？”杰伊直起身子，極具輕蔑意味的瞥了眼周天明，而后轉(zhuǎn)身就走。
    “所以，在你與我說這些話的時候，你也喪失了對生命最基本的尊重。你現(xiàn)在也不過是個你口中所說的那種對視人命為草芥的人渣。”周天明的聲音緩緩飄到杰伊的耳朵里，語調(diào)不高，卻字字沉著有力。
    “或許，比起你這種無法忍受現(xiàn)實中的諸多不公，而又不會、不能，甚至不敢去做一些事情來改變它的人，我更喜歡你口中所說的，像我這種的人渣。”杰伊丟下這句話，背對著周天，對他看似友好的揮手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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