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他站在時光深處22
他站在時光深處22
應(yīng)如約咬了咬下唇,在溫景然滿目似笑非笑里忽然醒悟此刻自己捂著后頸一副投降的姿態(tài)看上去有多蠢。
她松開手,一時不知道是該先和溫醫(yī)生打招呼還是先問問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畢竟從應(yīng)如約已知的情報里,溫景然敬業(yè)負(fù)責(zé)到幾乎快住在醫(yī)院里了,可現(xiàn)在的情況卻是……隔三差五的,她總是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遇到他。
比如現(xiàn)在。
有水珠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額頭上,又沿著她的鼻梁往下滑落,水珠滾動時那微微的癢意如同撓心一般,讓應(yīng)如約再也無法忽視。
她抬手擦干額頭上的水珠,不那么真誠地吐出兩個字:“好巧?!?br/>
溫景然不置可否。
他看上去心情不錯,溫淡的眉眼似凝著這山林間的水汽,有濕潤的明亮感。此時,這雙眼睛里正清晰得倒映著如約的身影,小小的,卻格外鮮明。
他的手指從金身龍脊上移開,指尖帶著幾分濕漉,握住傘柄撐開傘,替她擋住多寶塔上仍不斷往下滴的水珠。
然后,那繃直的傘面就發(fā)出清脆的敲打聲,聲音沉悶,卻意外得好聽。
同時響起的,是他同樣低沉的聲音:“回來看看阿姨?”
“嗯?!比缂s點頭:“等上班后就不會有這么充裕的時間可以往返在兩個城市之間了?!?br/>
傘面上水珠的敲打聲漸漸密集。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除了傘下的空間,其余的空地紛紛被雨水打濕。
剛剛?cè)缂s在梵音寺門口見到的沙彌此時也一手捏著寬大的袖子遮雨,一手握著掃帚匆匆地往廊檐下走。
溫景然握著傘柄的手微抬:“走吧,去避避雨?!?br/>
如約“喔”了聲,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他的腳步往大殿的廊檐下走去。
有一只橘色的貓被驚擾,“喵”的一聲輕吟,從石柱下鉆出來,弓著身子幾下就沿著走廊奔向了后院,不見了蹤影。
應(yīng)如約眼睜睜看著橘色的花貓從她的腿邊飛躥過去,新奇地咦了聲:“寺廟里還養(yǎng)著貓嗎?”
“不是正經(jīng)養(yǎng)著的?!睖鼐叭晃罩鴤愎呛仙蟼?,從多寶塔走過來沒幾步的距離,傘面上已經(jīng)濕漉了一片,此刻正有雨水沿著傘骨往下滴著水,沒一小會,就在干燥的地面上匯聚了一灘。
他隨手把黑傘靠在了廊柱下,偏了身子替她擋風(fēng):“這里的貓來的隨性,走得也很隨意。有貓的時候,這邊的僧人和客堂里住的客人都會投喂?!?br/>
如約會意,忍不住回頭張望了眼那只貓消失的地方。
溫景然一直留意著她的神情,見狀,問道:“喜歡貓?”
她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他一直都知道,但范圍廣泛到在路上看到乖巧的貓狗都會多看幾眼,即使這么多年,他也依舊不清楚她喜歡的到底是貓,還是狗。
“還好。”如約對上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撇開:“我喜歡別人家的?!?br/>
溫景然的唇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
應(yīng)如約說完才覺得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
正好,她旁邊的石碑上繪制著梵音寺的地圖,她湊過去,認(rèn)真的研究。
地圖上只標(biāo)注著基本的方位,和殿名。
如約所在的方向不過是剛邁入正門口,離后面的佛堂,客堂都還有一段距離。
她徒步上的山,按照原計劃,她這會要先去給菩薩上香,再去跟梵音寺的主持求幾個平安符,午飯就在寺里吃素齋。
如約在腦子里臨摹好整個路線圖,等抬起頭,目光落在梵音寺目能所及的那些錯落的回廊,殿宇,香堂時……頓時頭大。
一旁站立的人,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那笑聲清越,又帶著男人特有的低沉,被雨聲修飾了鋒棱,就像在多寶塔下,他撐起傘替她擋去滴落水珠時,那水珠落在傘面上的聲音,微有些沉悶的悅耳。
應(yīng)如約轉(zhuǎn)頭怒視。
溫景然略收斂了幾分,自然地拿起傘:“走吧,我給你帶路?!?br/>
應(yīng)如約很有骨氣地立在原地,一步不邁。
哪怕她沿著這條回廊多走幾條冤枉路,遲早也能把整個梵音寺逛一遍,才不需要他帶路。
但這樣的堅持沒超過三秒。
已經(jīng)邁上臺階穿過拱形門的人,停下來,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齋飯每日都有份額,要提前去告訴師傅。你再磨蹭,只能下山吃素面了?!?br/>
——
上了香,又給應(yīng)老爺子,外婆,向欣,以及甄真真求了平安符后,正好到飯點。
從大殿內(nèi)出來,沿著一條上坡的小路,穿過了庭院。
庭院里種著一列不知多少年的榕樹,榕樹的須根茂密,長些的已快垂落地面。幾株樹巍峨挺拔,幾乎遮天蔽日。
小徑是沒雕砌過的青路石,凹凸不平。
沿著明黃色的矮墻一路往上走,等到空地時,遠(yuǎn)處是一排錯落有致的古建筑。說是古建筑,外面的紅漆和明黃色的琉璃瓦又是簇新的。
云霧繞著立在屋檐最頂端的金鶴,整座客堂猶如生在云端,恍若世外之物。
還未等如約跟著溫景然走到近前,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從客堂的樓梯上下來,她拿著一把透明的雨傘,正松散了傘面欲撐開,可抬起眼的那刻,她看著面前的兩個人,頓時愣住了。
這種驚訝不過短短幾秒,她很快露出笑來,快步迎上來。
應(yīng)如約看她第一眼的時候,覺得有些眼熟。
這個年輕女人長得很好看,那種好看沒有攻擊性,就像是江南深閨里撐傘而來的溫柔女子。
一顰一笑,皆是化骨。
“景然?!彪S安然走到近前,友善地對應(yīng)如約微微頷首后,遞過去一個眼神。
溫景然會意,介紹道:“這位是小師妹,應(yīng)如約?!?br/>
小師妹?
隨安然在記憶里搜尋了下,似乎是有些印象。
溫景然雖鮮少回A市,但因溫景梵和她經(jīng)常會來往A市和S市之間,偶爾見面也會聽他提及些工作上或者生活上的事。
隨安然有印象的不是小師妹這個身份,而是應(yīng)如約這個人。
她所知道的幾次溫景然回A市,幾乎都與應(yīng)如約有關(guān)。
“隨安然。”她伸出纖長的手,自我介紹道:“我是景然的嫂子,輩分是高一些,年紀(jì)比景然還小些?!?br/>
她微笑,眼神里有明顯的曖昧之意。
可不知是她氣質(zhì)安靜的原因還是那溫柔如水的語氣,哪怕她此刻眼里帶著幾分打量探究,應(yīng)如約都覺得并不唐突。
她伸出手,輕輕握住隨安然的:“你好?!?br/>
一路交談到齋堂。
梵音寺今日香客不多,齋堂的窗戶臨山而開,格外幽靜。
遞了木牌,取了齋飯,三人對坐。
因是齋飯,不宜交談,一頓飯吃得格外安靜。
午飯后,隨安然要隨溫景然回S市,反正順路又方便,就捎帶上了如約回家拿行李。
從梵音寺下山到老城區(qū),走走停停竟也花了快一個小時。
老城區(qū)街道狹窄,自古鎮(zhèn)旅游業(yè)興旺后,機動車在上橋進古鎮(zhèn)前便被攔下來,只容許非機動車進出。
溫景然臨河停了車,一手還握著方向盤,轉(zhuǎn)頭正想問后座一到目的地就精神了的應(yīng)如約需不需要幫忙拿行李。
還沒張口,就見她邊推開車門跟只小老鼠一樣哧溜一下就下了車,邊留下了一句“你們稍等,我去拿行李”,轉(zhuǎn)身就跑了。
隨安然看得忍不住發(fā)笑,打趣道:“我看你這小師妹跟你的關(guān)系并沒有很好啊。”
溫景然抬頭瞥了她一眼,沒作聲。
這種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事,她這么拿出來問他,不是明擺著戳他痛處么?
偏偏今日,隨安然像是看不出他不欲說話的情緒一樣,又問道:“我聽說你在梵音寺求了姻緣簽?”
溫景然:“……”
“不是說暫時沒有結(jié)婚意向,也不急著找女朋友?”隨安然輕笑,手肘支著敞開的車窗,側(cè)頭看著他:“承認(rèn)有喜歡的人就這么難?”
那略帶了幾分清冷的語氣,倒是和溫景梵像極了。
“不難。”溫景然摸出煙,正要點上,想起旁邊坐的人現(xiàn)在特殊,已經(jīng)叼在唇邊的煙被他擰斷。
“我和她之間的情況不是你和我哥那樣簡單?!睖鼐叭晃⑽⒉[眼,指尖把玩著那根已經(jīng)被擰斷的香煙,悶聲道:“太急進適得其反,我拿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br/>
難得能從溫家這位優(yōu)秀的外科醫(yī)生嘴里聽出無奈,隨安然新奇之余有些幸災(zāi)樂禍。
她抬手遮住忍不住上揚的唇角,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那你打算怎么辦?溫水煮著?”
溫景然瞥了她一眼,含糊地拋出一句:“我心里有數(shù)?!?br/>
——
S市下了一整天的雨,這暮色比往常來得要更深更沉。
中午吃的齋飯不夠墊肚子,饒是應(yīng)如約這種全程睡過來的,醒來時也饑腸轆轆。
溫景然先把隨安然送到盛遠(yuǎn)酒店,溫景梵下午的飛機,已經(jīng)在酒店等她。
回去的路上,又隨意尋了個面館,解決了晚飯。
他等會還要回醫(yī)院值班,把應(yīng)如約送到門口,便調(diào)了個頭準(zhǔn)備去醫(yī)院。
剛駛出幾米遠(yuǎn),隱約聽到應(yīng)如約在叫他,隨意地往后視鏡一瞥,還真見到她追了幾步。
見他停下車,應(yīng)如約追上來,把已經(jīng)裝在香囊里的平安符從敞開的車窗里遞給他:“順便幫你求的?!?br/>
話落,她有些心虛地挪開眼,強調(diào)了一遍:“就是順便?!?br/>
溫景然壓下到了唇邊的笑意,伸手接過,低聲道:“我知道。”
他一句“我知道”,如約反而懵了一下。
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是在幫甄真真求的時候,透過經(jīng)幡看見等在門簾外面的他,順便求的!
因為求了這個平安符,她坐立不安了一下午。
想著送出去了應(yīng)該就好了,可這會送給了他,她又覺得心頭壓著說不出來的不痛快。
“明天第一天報道。”溫景然把平安符壓進手心里,就著路燈看著她:“別遲到?!?br/>
應(yīng)如約在時間方面一向恪守,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她動了動唇,想說什么,最后還是點點頭,乖乖地應(yīng)下:“我知道了,你快去醫(yī)院吧。”
引擎持續(xù)低鳴著,車身微微顫動。
溫景然忽然不想走了。
他定定地凝視眼前站立著的應(yīng)如約,喉結(jié)微微一滾,掌心的平安符似有些發(fā)燙,熨得他整顆心柔軟溫暖。
有那么一瞬間,冷靜自持被他拋之腦后。
他只想開門下車,把她握在手里,圈在懷里,把她欺負(fù)到哭。
這種念頭強烈到快要突破他心底的枷鎖,就在無法控制的前一秒。
車內(nèi)導(dǎo)航忽的跳出聲:“前方三百米有電子監(jiān)控。”
溫景然緊抿著唇,低嘆了一聲。
目光沉靜地重新掛了前進檔,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