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于是,那些半生被壓迫的,家人慘死在帝國屠刀之下的,和大夏皇朝仇深似海的戰(zhàn)士們,爭先恐后的爭奪起這個任務來。
最后,十個呼聲最高、態(tài)度最堅決、眼神最頑強的戰(zhàn)士得此殊榮,擔任起了這個偉大的任務。一路護送趙嵩和趙淳兒回到真煌帝都。
很多時候,我們不得不感嘆于歷史的偶然性,我們假設的想,若是當日阿精護衛(wèi)長沒有隨便將此事委派給這樣一個武夫,而是交給一個處事妥當的文官,或者若是這個武夫沒有全民征集一樣的挑選這批送人的武士,哪怕是隨便指派一個小隊,再或者若是羽姑娘能夠多問一句,邊倉能夠認真的回答一句,事情的結果也許就絕對不會是今天這樣。
但是,我們又不得不感嘆于歷史的必然性。當時燕洵受傷,阿精作為燕洵的貼身安全護衛(wèi)長自然責任難脫,他根本沒有心思去處理這樣的繁瑣事宜。而他的部下,全部都是保護燕洵安全的強悍武士,腦子好用的本就不多。而烏道崖的突然到來,更讓羽姑娘和邊倉失去了原本的警惕。
于是,一個不可避免的結果在西南大地上緩緩的生了根,歷史從這一刻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好像是一條大河陡然拐了一個彎,就此走向了另外一個走向。很多本該牽起的雙手,很多本該并列起的雙肩,很多本該結起的秀發(fā),就此失去了相伴的機會和理由。直到很久之后,歲月呼嘯,年華流水,滄桑的雙眼再一次四目相對,他們才深刻的體會到了“世事弄人”這四個字的深刻含義?!吧僦?”烏道崖緩緩走上山坡,一身青色披風,眉目疏朗,鬢角如霜,腳步仍舊十分沉穩(wěn),聲音微微有些沙啞的說道:“這里風大,回帳篷里等吧。”
“不用,”一個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好像是冷風吹過林子,帶著那么濃厚的疲累和沉重。天氣不算冷,可是燕洵還是穿了一身白色皮毛的大裘,白貂的尾巴簇擁在他的脖頸上,越發(fā)顯得面孔蒼白如紙,毫無血色。他靠在一張擔架改成的躺椅上,腿上還蓋著厚厚的白色緞被,輕聲的嘆氣:“讓我好好吹一吹燕北的風,已經很多年了。”
他的話沒有說完,可是烏道崖卻知道他這句很多年是指的什么。烏先生點了點頭,附和道:“是啊,很多年了?!?br/>
燕洵突然低聲笑道:“當初在帝都的時候,我總是跟阿楚說,燕北的風是甜的,因為有回回山上雪蓮花的味道??墒乾F在,我卻聞不到了,她若是來了,一定會怪我騙她。”
睿智的大同軍師低沉的嘆息:“少主記憶中的風是甜的,可是現在的燕北,已經不是少主記憶中的燕北了?!?br/>
“是啊,曾經的人都不在了?!毖噤抗馍畛?望著前方大片濃墨般的黑暗,冷風從遙遠的驛道吹來,吹亂了燕洵額前的黑發(fā)。
“我記得,離開燕北那年,我才只有九歲,那時候帝都下令,各地方的鎮(zhèn)守藩王都要向京中送質子,可是藩王們無一響應,景王爺更是公開反駁皇帝的政令。有一天,皇帝派人給父親送來了一封信,父親看完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跟我們兄弟幾個說:‘你們幾個當中,誰想去帝都,只去一年,回來之后,就是我們燕北的世子。’我們沒人想去,也沒人想當世子,大哥那時年長,已經懂事,就問父親,‘父親和皇帝不是兄弟嗎?為什么皇帝還要防范你?’父親沉默了許久,才沉聲說道:‘正是因為是兄弟,我若是不擁護他,誰來擁護他?’那一天,我就決定要去帝都了,他是我的父親,我不擁護他,誰來擁護他?”
燕洵突然輕輕一笑,笑容苦澀,眼神溫和如水,卻透著刻骨的滄桑,看起來不像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好像是已經經歷了幾十年歲月輪轉的老人。
“帝都之行,禍福難料,大哥和三哥都搶著要去,但是因為他們都有官職在身,最后父親還是選擇了我。臨走的那一天,他們一直跟在我的車馬之后,一直送到了墮馬嶺、柳河郡、西馬涼,最后,就是站在這座別崖坡上,父親和大哥二姐三哥一起站著,后面跟著大批的燕北戰(zhàn)士,天空中飄蕩著父親的黃金獅子旗,我遠遠的回過頭去,還能看到二姐在偷偷的抹眼淚,聽到三哥粗著嗓子大喊著讓我小心,大哥說帝都比燕北還冷,給我親手做了一個暖手爐子,我一直用了五年,最后還是在父親他們噩耗傳來的那一天,被真煌城的官員們打碎了?!?br/>
燕洵冷笑一聲,語氣冷漠:“別崖坡,別崖坡,果然真的應了這兩個字,當日一別,遂成海角天涯?!?br/>
“先生?”燕洵轉過頭來,淡淡輕笑,“大同派你過來,是怕我會處置西南鎮(zhèn)府使的那些官兵吧?!?br/>
烏道崖一愣,沒想到燕洵話題一轉會說起這件事,他微微一笑,搖頭說道:“沒有,少主多心了。”
“呵呵,你可真不老實?!毖噤Φ溃骸澳阋欢ㄊ欠蠲鼇碜柚刮业?來了之后突然聽說帶領西南鎮(zhèn)府使的人是阿楚,于是就沒了這份擔心,索性不再說了,以免得罪我,對吧?”
沒等烏道崖回答,燕洵徑直說道:“西南鎮(zhèn)府使,我的確存了殺他們之心,當初留他們在帝都,除了想讓他們和帝都的武裝力量對抗之外,也希望他們被人消滅不再留在世上礙眼。可是阿楚卻救了他們,并且萬里迢迢的帶他們回來,哎,算他們命好吧。”
烏道崖聞言面色一喜,笑道:“少主胸懷寬廣,仁慈寬厚,能得少主領袖,是燕北之福?!?br/>
“少跟我來這套虛的,你明知我恨西南鎮(zhèn)府使恨的牙根發(fā)癢,只是迫于無奈罷了,若是我將阿楚萬里迢迢帶回來的兵馬連鍋端了,阿楚會操刀跟我拼命的?!?br/>
想起那個單薄瘦弱但卻頑固倔強的小姑娘,烏道崖不由得一笑,干咳兩聲,緩緩說道:“這個,以小喬的個性,很有可能?!?br/>
“可是,如此一來,就沒辦法跟地底下的燕北亡魂們交代了?!?br/>
這話的語氣極輕,好像一陣風一樣,可是烏道崖臉上的微笑卻頓時凍結,在這句平淡的話里,他仿佛聽到了刻骨的痛恨,嗅到了濃烈的血腥之氣,烏道崖連忙說道:“少主,雖然當年西南鎮(zhèn)府使有投敵之嫌,但是如今營中老兵大多已不在,而且”
“投身到這樣一座軍營之中,本身就是對燕北的不忠!”
年輕的王者面容冷冽,語氣鏗鏘的說道:“當年西南鎮(zhèn)府使陣前倒戈,投靠大夏,使得父親兵敗如山,雖然事后這些人大多死在大同行會的刺殺復仇之中,但是在這樣一面臭名昭著的戰(zhàn)旗下,還有人愿意應征入伍,本身就是對燕北血統(tǒng)的褻瀆,是對燕氏一脈的背叛?!?br/>
冷冽的風突然吹起,頭頂的鷹旗在黑夜里獵獵翻飛,年輕的燕洵面容冷然,聲音低沉,緩緩說道:“叛逆是最大的罪行,絕對不可饒恕!也許大夏苛政如虎,也許他們是別無選擇,但是我必須讓燕北的百姓們知道,無論出于什么樣的原因,背叛只有死路一條。無論出于什么立場,什么理由,也不會得到老天的寬??!如果我今天寬恕西南鎮(zhèn)府使,那么明天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第一百個一千個西南鎮(zhèn)府使,那時候的燕北,必當重蹈當日之覆轍,再一次淪入血海之中?,F在,既然他們能從那座死牢里逃出來,就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回來之后,派他們去西北邊線戍邊吧,全部編入前鋒營去?!?br/>
烏道崖眉心緊鎖,西北邊線的前鋒營?那里,是燕北對于死刑犯的另一種處斬方式,因為燕北人丁不旺,又常年受到犬戎人的襲擾,是以在燕北犯了大罪的罪犯都被編往敢死隊中和犬戎人對抗。沒有補給,沒有支援,甚至沒有武器裝備,死亡,在這種時候,似乎已經成了唯一的出路。
“小喬不會答應的。”
“她不會知道的。”男人斬釘截鐵的說道:“阿楚雖然表面堅強,實際卻是個內心善良的人,哪怕對敵人,也從不濫殺。這種事,還是不要讓她卷進來,想必,知情的人,也不會去打擾她?!?br/>
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烏道崖無聲的嘆息,卻終于不再試圖挽回什么,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阿精走上前來,半弓著身子,小聲的說:“殿下,該吃藥了?!?br/>
燕洵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黑色的藥汁自唇角流了下來,男人用白絹拭去,語調低沉的說道:“烏先生,不要總是想著百姓的擁護和想法,若論民望,十個大夏皇朝也比不上一個大同行會??墒谴笸袝谖髅纱箨懮嫌问帋装倌?仍舊只是一個派系組織不是政權勢力。歸根到底,大夏之所以能統(tǒng)治紅川這塊土地,靠的不是民意和選票,而是他們手中的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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