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等一下!”楚喬連忙叫道:“我和他只是遠遠的見過一面,連樣貌都沒看清楚,話也沒說過,而且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諸葛玥緊緊的皺起眉來,楚喬自然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說道:“外面的人只當(dāng)我們是身染重病的尋常百姓,根本不會有見客的機會,只要我小心一點,不會有事的。”
“他是劉明駿的侄子?”
“對。”
諸葛玥沉思半晌,緩緩說道:“劉家在賢陽也算是大戶人家,當(dāng)日我進賢陽城,不知道迎賓隊里有沒有他。”
楚喬聞言,頓時一驚,諸葛玥沉聲說道:“還是小心一點吧,明早我去街市買馬,然后我們自己駕車去唐京。”
楚喬點了點頭,她此時的立場比較尷尬,劉熙是劉明駿的侄子,那就也是大同行會的會員,既然是自己人,這個時候和他們相認,自然會好好安頓自己并會安排自己撤退回燕北。但是因為有諸葛玥在身旁,她就不能讓劉熙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劉明駿是大同里老一輩的長老,思維僵硬,對燕北的態(tài)度很不以為然,如今諸葛玥身邊沒有護衛(wèi),若是劉熙起了歹意
“你先歇著,”將楚喬放在床上,“我去讓小二做幾個菜,你想吃什么?”
楚喬搖了搖頭,說道:“隨便吧。”
諸葛玥轉(zhuǎn)過身去,一邊走一邊嘟囔道:“不隨便也沒辦法了,這個破地方,能有什么吃的。”
眼看就要出門,他突然又折了回來,為楚喬蓋上被子。見楚喬瞅著他,神情頗有些尷尬,眉頭緊鎖著,突然毫無預(yù)兆的怒道:“看什么看?你快點給我好起來,我可不愿意再帶著你喪家之犬一樣躲來躲去,哼!”
看著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楚喬微微有些恍惚,然后嘴角一牽,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來。
以諸葛家的勢力,恐怕整個西蒙大陸到處都有他們世家的聯(lián)絡(luò)地點和所屬人馬,作為掌控帝國命脈的世家之一,絕不會只有眼睛看到的那一點政治上的勢力。
這天底下的暗線,有多少掌握在諸葛家手里?有多少掌握在魏閥手里?有多少屬于大夏趙氏?屬于卞唐李氏?屬于懷宋納蘭氏?誰人能夠清楚的定義?
楚喬知道,任何一個世家大族后面,都有百年的家族奮斗史,就算趙正德當(dāng)初風(fēng)火雷霆的鏟除了穆合氏,難道就能確定穆合氏百年經(jīng)營的基業(yè)就此在大夏的版圖中灰飛煙滅了嗎?
諸葛家的勢力,絕不會比燕北高原上的燕洵差,而作為帝國正統(tǒng)世家的他們更有著燕北無法企及的政治地位。
隱藏在那幾萬家族親兵后面的,是這個世家多年來潛移默化安插在帝國的家族子弟,是吏部官名中那些密密麻麻復(fù)姓諸葛的大小官員,是那些金錢淌出來的路,權(quán)勢收買下的人心,利益捆綁住的勢力,把柄拿捏住的團體。
燕北公開造反,所以燕北一系全部站在了帝國的對立面上,但是可以想象,如果有一天,諸葛家造反,如果給他們時間讓他們謀劃,如果讓他們?nèi)缪啾币粯幼龊脺?zhǔn)備的舉起反旗,那么趙氏將會面對怎樣一個毀滅性的災(zāi)難!
所以,以諸葛家這樣的勢力,以諸葛玥在家族的地位,無論在任何地方,只要他登高振臂一呼,瞬間就會聚集家族的大批子弟親信。有道是狡兔尚有三窟,更何況諸葛家這樣世家,但是諸葛玥顯然沒有這個打算,他一路小心的隱藏身份,親自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卻從沒有通知家族和等待自己下屬的舉動。
或許,是怕來人不是自己的嫡系,會泄露楚喬的身份,然后進而被家族的對立者拿來大做文章吧。
楚喬淡淡冷笑,嘲弄自己這太極推手式的自我欺騙,她很明白所發(fā)生的一切究竟是怎樣一個原因,卻不愿意去承認和面對,于是,就逃避的閉上眼睛,靜靜的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也許,他只是想在一個相對平靜的環(huán)境下和自己相伴而行,他不是諸葛家的少主,而自己也不用站在燕洵的身后。只是塵世中的普通人,沒有對立,沒有仇恨,沒有無法調(diào)和矛盾,更沒有那些現(xiàn)實的無法逃避的責(zé)任。
這樣的機會,終他們一生,可能只有一次吧。
楚喬緩緩閉上眼睛,希望自己趕快睡去,有些事情想起來太危險了,她明白一切,卻無法回應(yīng)。
他們活在世間,都有各自要走的路,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jīng)站在兩個起點,八年下來,各自越走越遠。做人,還是要冷靜理智一些。
楚喬渾身無力,只是一會就慢慢睡去,眼皮好似有千鈞重。臨睡前她自嘲的笑,想那么多做什么,最起碼現(xiàn)在,還是沒辦法和他劃清界限啊。
諸葛玥回來的時候,楚喬已經(jīng)沉沉的睡去,空氣里有她淺淺的呼吸和女兒家淡淡的香氣,諸葛玥端著一個大托盤,里面放著一堆碗碟,還有一壺酒。
擺好飯菜,就坐在桌子旁邊,然后倒了一杯酒。
這店鋪不大,所做的菜肴卻很可口,即便蓋著蓋子,仍有濃郁的香氣不斷的飄出來鉆進鼻子里。酒很醇,清澄透亮,偏又味道濃香,喝下一口,整個身子都暖了起來。
夕陽火紅,將光芒投射進來,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個長長的剪影。
他就那么一直坐著,慢慢的喝酒,太陽漸漸落下山去,街面上點起燈籠,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然后又過了一陣子,街市終于散了,整座城市都安靜下來,漆黑的天幕下,所有人都陷入夢鄉(xiāng),唯有他,不點燈,不說話,靜靜的坐在黑暗里,像是一尊雕塑,只有手臂來回的在酒壺和酒杯間動著,還能看出來這是一個人。
楚喬在深夜里醒來,頭像是被千百個錘子一同砸過一樣的疼,她睡眼朦朧中想要喝水,卻登時注意到黑暗中的那個影子。
當(dāng)時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一把去摸小腿上的匕首,即便是在身體這樣虛弱的狀態(tài)下,她仍舊爆發(fā)的跳起身來,像是一只敏捷的豹子。
然而,很快的,她就反應(yīng)了過來。愣愣的放下匕首,看著黑暗里的男人,不解的說道:“諸葛玥?”
“恩,”
回答她是,是一個淡淡的鼻音,男人似乎喝了很多酒,房間里酒氣很重。
“喝水嗎?”
楚喬點了點頭,卻頓時想起點頭他也看不到,剛想說話,一杯水已經(jīng)遞到了自己的嘴邊。
“喝吧,沒毒。”
接過來,觸手是溫的,甚至還有點燙手。杯子很小,楚喬卻用雙手捧著,喝了一口之后,舔了舔干干的唇皮,她的嗓子有點剛剛睡醒的沙啞,輕聲說道:“怎么不點燈。”
房間里那么安靜,甚至能聽到烈酒滾過那人喉結(jié)間的咕嘟聲,很了很久,一個淡淡的聲音才緩緩響起:“黑著挺好。”
楚喬認真的問:“諸葛玥,你什么時候,才肯叫我楚喬呢?”
男人冷冷的哼:“你做夢。”
“你這個人,就是太偏執(zhí)了。”話音剛落,楚喬突然自嘲的一笑,說道:“其實我跟你一樣,我也很偏執(zhí)。所以我認定的事情,就不會改變。”
諸葛玥沒有說話,楚喬今晚的興致似乎很好,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大病中的虛弱,繼續(xù)說道:“其實你這個人,也不算是個壞人,雖然性格孤僻一些,手段殘忍了一些,沒有同情心一些,還有,恩,黑著臉的時候招人煩一些,再就沒有什么了。可是這個世上,誰不殘忍呢,誰的手上沒沾過血呢?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不吃別人,別人就來吃掉你,到了現(xiàn)在,我都記不清自己的手上有多少條人命了。”
“諸葛玥,你記得清嗎?”
話音剛落,楚喬就自問自答道:“你應(yīng)該是有數(shù)的,你是將領(lǐng),即便在戰(zhàn)場上,也是運籌帷幄的將軍,親手殺的人,無非就是一些得罪你的下人。可是我卻記不清了,這半年來,死在我手上的人,比這一生和我說過話的人還要多。每次手起刀落,就是一個腦袋,他們腔子里的血總是滾熱的,噴在我的臉上,像是火炭一樣燙。”
“西北那一片,給我起了個外號,叫什么血羅剎,瑤省總領(lǐng)大人叫叫齊什么的,還派人打造了一個我的石像,就建在城門口,勒令每一個進城的人都向我吐一口口水,要不就不許進城。我這段日子逃亡,除了官府的追兵,還要小心的躲避那些百姓。從真煌逃出來之后,有一次我受傷了,被一伙老夫妻救了下來,他們都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很慈祥和藹的一對老夫婦,給我治傷,還殺了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雞為我煲補湯,卻不追問我的來歷,他們可能是以為我被強盜搶了,總是鼓動我去報官。”
“可是第二天,那個老人家去鎮(zhèn)上給我買藥,回來之后就面色大變,我當(dāng)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然而,當(dāng)天晚上他們就偷偷拿著鐮刀沖進我的房間,兩個人發(fā)瘋一樣的在床上亂砍。我知道,他們的兒子在很多年前被夏皇征召,參加了蒙將軍討伐燕北的軍隊,后來,就死在燕北高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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