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如此,楚喬在唐宮里又滯留了兩日,身子恢復(fù)了大半,精神也日漸爽利。李策找來了很多治傷的靈藥,傷口全無疤痕,甚至就連曾經(jīng)的舊傷也好了十之七八,多日的調(diào)理之下,面色也好看了許多,不再如之前般瘦骨嶙峋,見風(fēng)欲倒。
趙淳兒會來卞唐和親,實在楚喬料想之外。
夏皇子嗣繁多,適齡的公主更是有六七人,派出曾在亂軍之中離散的公主和親出嫁,實在有些牽強(qiáng)。但是卞唐的百官們對趙淳兒的到來顯然有些驚喜,御史臺的幾百根筆桿子齊齊搖旗吶喊,大贊卞唐和大夏和親的歷史意義,怯戰(zhàn)的文官們口若懸河,一篇文章做的花團(tuán)錦簇,直說的大夏河卞唐的友情好似可以追溯到上古時代,完全忘記了當(dāng)初是誰敲碎了卞唐的國門,奪走了紅川十八州,逼得卞唐皇室倉皇退避,天子困守國門,失去了整個西北屏障。
畢竟,對于注重血脈和士庶之分卞唐來說,趙淳兒這個大夏穆合皇后唯一親生女兒的身份,還是為她爭得了不小的重視。
但是有一件事情卻是別人都不知道的,楚喬緩緩的皺起眉來,蔥白的手指輕輕的捏住窗帷的青紗,眉心一只金箔沾花,別添了幾分清麗。
趙淳兒當(dāng)日在亂軍之中被人侮辱,如今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她身為大夏公主,也許不必如尋常妃子入選前那般驗明正身,但是一旦同房,經(jīng)驗豐富如李策,是不可能不發(fā)覺的。
當(dāng)然,就算李策發(fā)覺此事,事后也不可能追究大夏。畢竟,大夏的公主上了李策的床,事后他這個風(fēng)流浪子跑出去說這女人不是處女,想必也無人會相信。更何況一直以來李策都是極力反對這樁婚事,這件事很可能被人當(dāng)做李策的又一次胡鬧之舉,以李策的聰明,也不會自取其辱的出去大肆宣傳自己被人戴了頂超大個的綠帽子,趙淳兒也會順利出嫁有了這么一個名份。但是作為一個不潔的和親公主,她未來的命運(yùn)究竟會如何,簡直可想而知。
而以趙淳兒的性格,真的會自愿忍受這一切的恥辱嗎?
楚喬暗暗留了幾分小心,只可惜,她的這份擔(dān)心是無法說出口的,縱然她知道這一切的不妥之處,也和李策有著難解的情誼,可是她卻沒辦法去揭穿趙淳兒的痛腳,即便她曾辣手對她,但是她仍是做不到使這樣的小人手段。
卞唐這里的局面越發(fā)混亂,楚喬卻反而小心的收斂了起來,不再急著離開皇宮。
畢竟,如果不能安靜的離去,那么反而不如安全的留在這里等待時機(jī),為今之計,只能以不變應(yīng)萬變的等待燕洵的到來。
夜里,涼風(fēng)乍起,楚喬穿著一襲軟衫,靠坐在雕花窗籠前,夜風(fēng)柔柔的掀起她的衣擺,有些冷。
腳步聲在外面的圍廊處緩緩響起,只有一人,能在此時來到此處的人不做第二人選,果然,不出片刻,李策一身藏青色長衫,面色微微有些紅,帶著一身的酒氣,站在門口望著她,卻并不進(jìn)來。
楚喬回頭看著他,只見他腳步微沉,似乎連站都要站不住了,連忙起身,走到他身邊就想去攙扶他,誰知剛一伸出手,李策就突然拉著她坐在了門檻上,然后垂下頭來,將額頭重重的抵在她的肩膀上,口中疲憊的喃喃道:“喬喬,我累死了。”
楚喬頓時有些愣,手伸在半空,突然不知道該作何動作。
夜風(fēng)吹來,有杜若的香氣幽幽的飄散在鼻息之間,李策的衣袖間繡著淺淺金玟,細(xì)密的針腳柔滑如水,楚喬深吸了口氣,然后輕聲問道:“李策,你怎么了?”
李策搖了搖頭,也不說話。
楚喬試探的問:“是因為和大夏的和親嗎?你不喜歡趙淳兒?”
李策仍舊不說話,楚喬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后傍著他坐在門檻上,任李策靠在她的肩上,也不做聲。
入秋時分,暮草蕭疏之氣隱隱充溢,窗外的新月有若新眉,幽幽的透過窗,銀白的光泄了一地,宮燈是暗紫色的,一閃一閃幽滅不定,燭淚滴滴,順著銀白色的燭臺緩緩流下。
秋蟲的鳴叫越發(fā)顯得室內(nèi)冷清,這座空曠的宮殿,終究許久不曾住人了。
“喬喬,你前日派人找過我?”
李策突然說道,聲音有些低沉,可是卻已不是剛才的那般疲憊,他坐直的身子,眼神幽暗的亮,仿佛之前那一度柔軟的男人不是他一般。楚喬知道,他的軟弱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的他,又是那個所向披靡的卞唐太子了。
“是的,”楚喬點了點頭:“我想要離開了。”
“好,我馬上派人,明天就送你去燕北。”李策毫不猶豫的點頭,沉聲說道。
“不,我暫時不想回燕北,我在這里還有事未了。”
李策的眉頭頓時輕輕皺起,他定定的看著楚喬,習(xí)慣性的多了幾絲探究和思索,楚喬說道:“你不用猜了,我在等一個人,至于這個人是誰,你也不必追問了。”
李策狡黠一笑,說道:“你怕是要背著燕洵紅杏出墻吧,諸葛四就要到了,你莫非是去找他?”
楚喬不耐煩的白了他一眼:“你猜著玩吧。”
“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李策靠在門柱上,說道:“在我眼皮底下我尚且可以護(hù)著你,出去了,可就難保。大夏的人進(jìn)城了,他們顯然從趙妍處得知了你在宮中的消息,夏人有多恨你,無需我來提醒你吧。”
楚喬點了點頭,忽的想起了斷臂的趙嵩,面色一陣索然,輕聲說道:“我明白。”
李策斜著眼睛望著她,見她不語,突然站起身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大聲說道:“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夜霧灰白,昏黃的宮燈隱沒在昏暗之中,好似一團(tuán)團(tuán)暖暖的明火。李策素袍華衣,拉著她的手,大步的奔跑著,夜風(fēng)從他們的發(fā)絲間穿過,輕飄飄的,好似最上等的云錦紗帳。
來到一處楚喬從沒來過的院子,一路穿花拂柳,踩在秋初的露水上,拐過幾道小門,扶開一叢碧柳,一汪清澈的碧湖頓時出現(xiàn)在眼前,只見滿滿的荷葉堆積,接天蔽日,素白的蓮花在月光下好似雪雕,幽香逼人,令人聞之欲醉。
楚喬頓時有些愣住了,她轉(zhuǎn)過頭去問道:“你怎么做到的?”
李策一笑,拉著她的手蹲下去,伸入湖水之中,楚喬輕輕的叫了一聲,很是驚訝。
李策得意的笑道:“我聰明吧,我一早就遣人埋好了蓮藕在下面,又引來溫泉的水,一夜之間,花就都開了。”
楚喬掩嘴笑道:“了不起,有錢能使鬼推磨,有權(quán)能使磨推鬼,你錢權(quán)都有了,于是連花神都得聽你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說法倒新鮮。”
李策笑道:“走,跟我來。”
兩人沿著石徑一路走到湖邊,李策顯然對此處十分熟悉,借著淡淡的月光帶著楚喬一路上了一只小船,然后站在船頭,輕輕的一撐漿,小船徐徐離岸,緩緩的滑入碧湖清池之中。
清風(fēng)徐徐而來,帶著清荷初綻的幽香,煙水十里,浩浩蕩蕩,萬千風(fēng)荷掩映于水汽之間,月光如洗,清輝濯濯,幽然晃動好似鏡面冰破。
小船穿梭在青碧荷葉之間,大朵的荷花在左右推攘,有著一種近乎奢靡的香甜。楚喬畢竟是女子,她手拂過幾朵白荷,睫毛彎彎,靜靜微笑。
李策放開船槳,坐在船頭之上,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她,遠(yuǎn)處的宮燈倒映在池水之中,清澈的水面上浮起大片大片的絹紅盈黃,綺麗如雨后彩虹。
楚喬轉(zhuǎn)過頭來,對著李策微微一笑,說道:“李策,多謝你。”
“謝我?謝我什么?”
男人的眼睛彎彎的,微微向上挑,帶著幾分男人特有的深沉和狡猾。他的眼睛半瞇著,幽光閃閃,似乎隱藏了許多東西,也掩蓋了許多東西。
“謝謝你這段日子照顧我,若不是你,我也許已經(jīng)死掉了。”
李策微微一笑:“那你還真該好好謝謝我,救命之恩非比尋常,要不你就別走了,留在卞唐以身相許吧。”
流水舒舒,有淡淡的聲音響過,合著他們零星的話語隱沒在十里風(fēng)荷之中。楚喬抬起頭來,眼睛明亮的說道:“蓮花之美,在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我覺得我和你在一起這么久還能以正常人的思維思考說話,就是蓮花的精神。”
李策捧心嘆道:“喬喬如此詩才,真是讓我越發(fā)迷戀了。”
楚喬仰視輕輕的月光:“你迷戀的東西太多了,太貪心可不是一件好事。”
李策站起身來,輕袍大袖隨風(fēng)飄飄,語調(diào)清淡的隨意說道:“有些東西,卻是無論如何也強(qiáng)求不到手的,于是就只好努力多看幾眼。”
楚喬略略一驚心,面上不動聲色的說道:“蓮花敗了可以再開,你強(qiáng)留了它們多開一池,已屬難得了。”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