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夜色無邊,這座澡房卻是以竹節(jié)露天而圍,下接溫泉,一抬頭就可看見天上璀璨的星光,兩旁的燈火并不如何明亮,在秋風中隱隱有暗淡的光暈,反而月亮卻出奇的銀白皎潔,遙遙的掛在天際。夜風帶著海棠的香氣徐徐吹來,芳香熏人,帷帳垂地,淡青色的絲絳萎落在兩側,月光凄迷,四下死寂。
良久,輕輕的一聲銅漏之聲,仿佛要驚破誰的夢。
諸葛玥的手很暖,按在楚喬的肩膀上,袖口細密的箭紋不時的擦著楚喬的脖頸,癢癢的。
夜風輕拂,遠處的海棠一片嫣紅,好似淪入一個短暫的夢境,諸葛玥的眼神好似漆黑的寶石,他緊緊的鎖住楚喬的雙眼,然后,輕輕的上前一寸,楚喬一驚,頓時掙扎著想要離開,伸手就向他推去,可是小腹卻登時一僵,好似被什么東西抵住。
兩人的面色頓時血紅一般的尷尬!
楚喬連忙坐起身子,退到一邊,秋風瑟瑟,從兩人之間穿梭而過,尷尬的沉寂,好似無邊的黑暗吞噬而來。
楚喬想找話打破這難言的尷尬,聲音里都帶著怒氣:“你不是都看不出我是男是女,怎么還這樣?”
此話一出,楚喬立馬想挖一個洞把自己埋起來,這簡直是越描越黑。
諸葛玥面色也不好看,可是卻還梗著脖子冷哼一聲:“你是男是女我看不出,不過很顯然,我是男的?!?br/>
楚喬終于暴怒:“你也太不要臉了。”
諸葛玥斜睨著她:“你還沒見過更不要臉的呢?!?br/>
兩人對罵一氣的********,可算面子上稍微好看了點,這時夜風突然有些涼了,若是不想跳進溫泉里,此地還是不宜久留。
諸葛玥站起身來,問道:“能不能走?”
楚喬此刻衣衫半濕,走自然不是什么問題,只是面子嘛,難免有些尷尬。
男人低頭小聲的咒罵一句,脫下外袍扔給她,隨即自己一個人打頭,抬腳就走,姿勢倒是瀟灑。可是走了兩步卻發(fā)現(xiàn)后面的人壓根就沒跟上來,登時回頭怒道:“你走不走?。俊?br/>
楚喬正在穿衣服,手臂燙傷了動作難免有些慢,聽他大吼也是心下煩悶,怒道:“你吼什么吼?”
看她那個樣子,諸葛玥皺眉又走了回來,蹲下來幾下將衣服給她穿上,然后扯著她的袖子就往寢房走去。楚喬被他拉的一個踉蹌,不耐煩的說道:“你能不能慢點,吃了火藥?。 ?br/>
“你再說我一句試試?”
“我就說了,怎么著?”
拿來了傷藥,諸葛玥坐在椅子上,拉過楚喬的手,以藥刷一層一層的將乳白色的藥膏擦在楚喬的手臂上。
“早晚各擦一次,兩天就能好,別沾水,少吃辣。”
藥刷是細密的獸毛制成,貼在肌膚上激起一層細細的栗粒,諸葛玥的椅子比床稍微高一點,他坐在那里,衣衫在燈火下閃動著皎皎光澤,俊美的輪廓有些恍惚,神情卻是極認真的。蘸著藥膏,一層,又一層。
“諸葛玥,我真的,必須要走了?!?br/>
諸葛玥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楚喬,女子的表情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她很認真的看著他,目光那般清澈。
“我知道,一句謝謝什么也代表不了,你幾次對我出手相助,甚至不惜對抗本國,置家族的利益于不顧,你所承受的風險,所肩負的壓力,所付出的代價,我全都明白?!?br/>
諸葛玥也不說話,而是放下藥刷,將藥膏的蓋子緩緩蓋上。
“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報答你,我也報答不起,所以我只能說一聲謝謝,你明白嗎?”
諸葛玥面色不變,長身而起,轉身就想要離開。楚喬一把抓住他的手,大聲說道:“諸葛玥,求求你,讓我走吧,我懷疑此事不會這樣簡單的結束,這一次的事件絕非趙淳兒一手可以設計出。背后定有高手操控,他們有意借著燕北和大夏的矛盾加以挑撥,并以我做借口,燕洵若知我在唐京,無論境況如何,他都很有可能中了別人的圈套。而且也有可能挑撥卞唐和大夏,借著挑起戰(zhàn)爭,這個人心機很深,趙淳兒只是一個幌子,她如今給大夏丟了這么大的臉,夏皇若震怒,大戰(zhàn)將起,我必須馬上回到燕北。如今冬天將至,燕北缺衣少糧,大同行會內部不穩(wěn),西南鎮(zhèn)府使沒有我的壓制極易嘩變,這么多的事情千頭萬緒,我必須”
“你是不是瘋了?”
諸葛玥猛的回過頭來,一雙眼睛好似充血一般,他緊緊的扣著楚喬的下巴,惡狠狠的沉聲說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你被那么多人圍攻,幾次險些戰(zhàn)死,你渾身是傷,又重病不起,現(xiàn)在外面全是抓你的人,除了李策,還有唐京別有用心的官員,還有大夏在卞唐的探子,還有趙淳兒帶來的人馬,還有大夏前來賀壽的諸侯,甚至還有一些賞金捕手,就為了提著你的人頭去大夏領賞!這個時候,你還要出去,你就那么相信李策能不顧舉國的反對之聲保住你?你知不知道一旦你被擺在明面上,就算唐皇也不能不顧慮和大夏的關系?一旦你落在別人的手上你絕無存活的可能?你是不是瘋了?”
“我沒有!”楚喬大聲叫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br/>
女子胸脯起伏,眼神卻帶著說不出的堅韌:“我一直是這樣,全天下都是我的敵人,從一開始跟著燕洵走進圣金宮的時候我就預料過會有這么一天??墒悄怯衷趺礃??想殺我的人那么多,我難道就害怕的永遠躲起來嗎?我躲起來,只會讓自己越來越軟弱,那他們就可以更加大肆的追殺我,我現(xiàn)在走出去,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擁有自保的能力!”
“諸葛玥,我告訴過你,我有我自己的信仰?!?br/>
“去他媽的信仰!”諸葛玥低吼一聲,聲音里帶著巨大的憤怒和無法掩飾的壓抑,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幽幽的看著楚喬,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低聲吼道:“信仰?重要嗎?重要嗎?比命還重要嗎?”
“重要?!背炭粗?一字一頓的說道:“你不明白,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愿望,有人需要我,我必須去。”
剎那間,好似一股狂風席卷過本就混亂不堪的腦海,諸葛玥怒吼一聲,就像是壓抑的野獸。他猛然上前,登時將楚喬壓在身下,帶著憤恨的、熾烈的、不甘的力量炙熱的吻在楚喬的唇上!
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胸腹間燃燒,他的吻那么深,那么用力,楚喬整個人都傻了,熟悉的味道充斥在鼻息之間,男人的氣味像是藤樹的枝葉無處不鉆,籠罩著她,席卷著她,包圍著她,身體是炙熱的,血液是炙熱的,那已經不是一個單純的吻,有太多無法言說的感情在里面崩潰傾瀉,肆虐的流淌而出。
楚喬驚恐的拼命去推,去反抗,唇舌間有濃烈的血腥之氣。終于,那股力道漸漸的軟了下來,那般無奈、那般絕望、那般悲涼的離開,男人眼神漆黑的望著她,自嘲的冷笑:“難道你沒感覺到嗎?我也需要你!”
楚喬頓時愣住了,有低沉的暈暗在房間流轉,燭臺上的通臂大燭燃了半夜,燭淚低垂,一行一行的流下,凝結堆積,如絳脂珊瑚。
喉嚨似乎被郁結住,堵塞著,連呼吸都不再順暢。
諸葛玥的眼神那般陰郁,他看著她,并不說話,眼睛里有萬千風景一一閃過,那些過往的歲月,年少的光陰,不懂如何表達的青澀,還有那一箭射出之后,天涯相望,失之交臂的幸福。
楚喬深吸一口氣,漸漸將眼神里的震撼軟弱不忍通通隱藏下去,終于,她咽下所有的郁結,低聲的說:“求你”
燭火仍舊通明如炬,但是卻似乎有暗淡的光籠罩了下來。層層青紗掩映之下,男子的臉孔有著昏暗的剪影,他的容色清俊勝于平日,可是此刻望去,卻有那般沉重的陰韻覆蓋上來。
他利落的起身,冷冷的笑:“終究是我自己自甘下賤,大門敞開,去留隨意,告辭?!?br/>
說罷,再無半分留戀,拂袖而去。
月涼如水,星子皎潔,楚喬坐在床上,青紗飛揚,燭火暖容,她突然感覺自己是那般的疲累,吐出一口氣,都是滿滿的辛酸和滄桑。
“要堅強!”
寂靜中,有女子的聲音緩緩響起,那么細小,讓人心酸。
“時間會沖淡一切,只要挺住了,一切就會過去的?!?br/>
她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說服自己,然后站起身來,眼望著西北方,堅定的點頭:“我要去燕北?!?br/>
楚喬在街上溜達兩圈,順了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的錢囊,她穿著諸葛玥的衣裳,被夜風呼啦啦的吹著,看起來好像道袍一樣??吭谝豢么髽渖?扒開錢袋一看,沉甸甸的銀子閃動著白花花的光亮,少女眼睛一亮,開心的吹了一聲口哨。然后輕快地走上街,拐進了一家成衣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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