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此時此刻,在萬里之外的紅川大地上,巍峨的滄目山下一片燈火通明,無數(shù)的火把在山腳下匯成一條長龍,戰(zhàn)馬的嘶鳴聲和戰(zhàn)士行軍時的歌聲不斷的傳來,曠野上一片簌簌,野草高及半身,灰暗的大地上,戰(zhàn)士們的鎧甲和刀劍碰在一處,發(fā)出寒鐵特有的清脆聲響。
趙徹站在高崗上,冷風(fēng)吹在他堅韌的面孔上,有著風(fēng)霜的痕跡,他身后的烏黑戰(zhàn)袍披風(fēng)在北風(fēng)中獵獵的翻飛著,露出里面暗紅色的底子,他的手按在腰部的戰(zhàn)刀上,像是冰冷的雕塑。他看著自己的軍隊從他的面前經(jīng)過,好似滾滾的大潮,卷起滔天的煙塵,刀槍、戰(zhàn)馬、鎧甲、川流不息,漸漸遠去,消失在遙遠的驛道上。黑暗中,他的背影挺拔且堅韌,像是一柄銳利的戰(zhàn)刀,然而大風(fēng)過后,他的衣袍顫抖,卻顯得那般孤獨和寂寞。
“殿下,請你上馬,我們需要在兩天之內(nèi)趕回真煌,圣上十分想念你?!?br/>
尚律院的官員站在他的背后,在離他們不遠處,有二百多名尚律院的士兵,裝配完善,一身戎裝,刀劍雖然沒有出鞘,但是面容卻是冷峻不可侵犯的。
空氣里的氣氛十分尷尬,人們的呼吸都有些急促,面對著這個皇朝之內(nèi)久負盛名的七皇子,無人敢給與半點小視。
趙徹緩緩的轉(zhuǎn)過身來,面色平靜,并沒有官員想象中的激動,他抬起眼睛,眼梢冷峭,只是靜靜的看了一圈,所到之處,無不是一片畏縮的恐懼。
十月初二,在滄目山下,大夏七皇子趙徹被急招回京,他所帥的二十萬西南軍陣前異主,改由三皇子趙齊統(tǒng)帥,三日后,趙齊與從西北趕來的十四皇子趙飏會師,整編兩軍,更名為北伐軍。大軍只休整一日,然后迅速開進西北,沿途省郡積極供應(yīng)軍需糧草,就此,歷史上大夏對燕北的第一次北伐戰(zhàn)爭緩緩的拉開的序幕。
趙徹回到真煌的那一天,大夏的都城霎時間沸騰了,百姓們齊齊出城,趕到三十里之外的落馬坡,人挨著人,人擠著人,聲勢浩大,一片歡騰。趙徹的車馬所到之處,無不是一片海洋般的歡騰。對于這個在整個皇室都逃離的情況下獨自一人堅守皇都的殿下,百姓們給予了他發(fā)自真心的擁戴。人們大聲呼喊著他的王號,道路兩旁擠滿了粘著塵土的額頭,一雙雙熱情的眼睛凝視著那輛風(fēng)塵仆仆的馬車,婦女和孩子在大聲叫道:“殿下,出來,出來見見我們啊!”
人群是如此的熱情和興奮,他們像是服食了煙土,揮舞著雙手大聲叫道:“我們的殿下回來啦!”
人群中甚至還有偷偷跑出來的軍人,他們換下了軍服,背著自己的長官,前來迎接這個被奪了軍權(quán)的殿下,熱情歡呼道:“殿下,向您致敬!”
尚律院的士兵們面色很差,盡管頭皇都警衛(wèi)的簇擁,但是群眾的白眼還是冷箭般的射在他們的身上,好似刀子一樣,不見血肉誓不罷休。
趙徹坐在馬車里,臉色鐵青,他聽到了外面群眾的呼聲,但是他卻不敢探出頭去,他不知道自己該用怎樣的態(tài)度和表情來面對那些真心擁戴他的平民。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真正關(guān)注過這些人,他將他們當(dāng)成帝國的奴隸,當(dāng)成可以隨意屠殺的豬狗,當(dāng)成一文不值的草芥。盡管他曾孤身留下,護衛(wèi)皇都,護衛(wèi)帝國,但是那只是因為他想要保護自己的國家,保護自己的血脈,保護大夏的威嚴,而并非為了守護那些平民的家園。
但是在九死一生之后,在百戰(zhàn)而歸之后,在穩(wěn)定了局面之后,帝國給予他的卻是懷疑和排擠,就連他的父親都忌諱他的能力,長老院對他的功績只字不提,官僚們彈劾的文件擠滿了尚律院的文案,他們畏懼他在戰(zhàn)亂中積攢的實力,畏懼他在民眾中存留的擁護,畏懼他在軍隊中可怕的聲望。剝奪兵權(quán),變相軟禁,多年前的一切再一次重現(xiàn),而當(dāng)他一無所有的回到原點的時候,一如既往給予他愛戴和擁護的,卻是這群一無所有的平民。
對于他們的這份熱情和感恩,趙徹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他們并不明白,正是因為帝國的****才造成了這場無妄之災(zāi),而默默承受了一切惡果的他們,卻還要為罪魁禍?zhǔn)椎囊稽c仁慈而感激涕零。
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楚喬在他軍中之時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平民們是這世上最寬厚的人,千百年來,他們默默的忍受著一切。****、課稅、勞役、壓迫、他們?nèi)甜嚢ゐI、朝不保夕、辛苦勞作、甚至毫無尊嚴的活著,將自己辛苦所得的一切都上繳出去,只留下極少極少的一點來養(yǎng)家糊口,從無怨言。但是只要你對他們有一點好,有一點慈悲,他們就會默默的記在心里,發(fā)自真心的擁護和愛戴你。”
當(dāng)時的他,不過是一笑了之,為了利用這個當(dāng)時看起來并沒什么顯赫的女奴,他甚至大發(fā)慈悲的沒有開口鄙視反駁。
但是現(xiàn)在,他卻突然了解了,有些激蕩的情緒在他的內(nèi)心里生根發(fā)芽,像是一顆種子,終于破出土壤,慢慢生長起來了。
諸葛大宅的青山別院里,賦閑在家的諸葛府四少爺正在花廳喝茶,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是個很會養(yǎng)生的人,雖然如今在家族失勢,但卻并未如外面所料的那般頹廢自棄,反而很悠閑的品茗養(yǎng)蘭,寫字看書,不時的,還去馬場騎騎馬。
看到他這個樣子,任誰也不會想象的到就在不久前,這個人剛剛在家族的權(quán)利角逐上敗下陣來,一個嚴重的失誤讓他徹底下臺不可翻身,如今連諸葛府的大門都無法走出,幾乎已被完全的軟禁。
月七走進花廳,小聲說道:“少爺,我回來了?!?br/>
“恩,”諸葛玥懶散的抬了下眼睛,答應(yīng)了一聲,正在很認真的用茶杯蓋撇著里面的茶葉。
“七殿下回京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往圣金宮的方向去了,尚律院的士兵左右跟著,西南軍的官兵們一個也沒在身邊,聽說,已經(jīng)被三皇子接管了?!?br/>
諸葛玥的動作微微一滯,隨即輕笑一聲,聽不出喜怒。
“西北的各大省郡都做好了糧草接應(yīng)準(zhǔn)備,巴圖哈家族派出精兵十萬隨軍,十四殿下也要趕往會師,這一次帝國出兵兵力多達六十萬,全部都是精銳騎兵和重甲步兵,兵鋒十分強悍啊?!?br/>
諸葛玥一邊喝茶一邊輕哼一聲,語調(diào)淡淡的說道:“一群狗也打不過一只獅子,派出這么一幫窩囊廢,我看大夏的氣數(shù)是要盡了?!?br/>
月七微微一愣,說道:“少爺,三殿下是講武堂出身,十四殿下近來在西北也連克燕北軍,巴圖哈家族更是兵強馬壯,怎能說是廢物呢?”
諸葛玥緩緩抬起頭來,眼珠黑似點墨,緩緩說道:“紙上談兵是一回事,真刀真槍是另外一回事。這場仗若是完全由趙齊或是由趙飏或者隨便什么人指揮,都會有五層勝算,但是如今三路大軍出征,統(tǒng)帥又是三個自命不凡深以為自己了不起的大人物,你覺得會是什么效果?”
月七聞言,頓時語塞。
諸葛玥微微皺起眉來,語調(diào)低沉的說道:“軍隊里只能有一個聲音,才能保證戰(zhàn)略實施的上行下效,如今三足鼎立,互相牽制互相制約,燕洵若是不懂得撿這個便宜,那就真成了白癡了?!?br/>
男人身材修長,緩緩的站起身來,就往內(nèi)廳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通知朱成,將我們手底下的生意都從西北收縮回來,這場仗曠日持久,西邊沒錢賺了?!?br/>
秋高氣爽,陽光亮的刺眼,男人青衫寬袍,緩緩隱沒在重重花盆蘭草之間。月七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些疑惑,有些話他想問,卻不敢問,其實他真的很想知道:少爺你,又希望誰贏呢?
十月初六,大風(fēng)。
由十四皇子趙飏率領(lǐng)的西北軍、三皇子趙齊率領(lǐng)的西南軍、巴圖哈家族的長子圖巴古力率領(lǐng)的金日軍團、還有西北各大省郡齊齊出動組建的北方聯(lián)盟四路大軍齊齊開進西北,西南軍和金日軍正面強攻,西北軍左路包抄,北方聯(lián)盟右路包抄,猶如一把尖刀般,山呼海嘯般奔騰卷殺,總兵力多達七十萬之眾,加上后路負責(zé)的后勤糧草押運輔助軍,共計上百萬的軍隊,向著燕北大地呼嘯而來。
在大夏國內(nèi)到西北的驛道上,車馬人流日夜不停,無數(shù)的糧草、物資、人力、戰(zhàn)馬、源源不斷的涌進了北伐大營之中。大夏厲兵秣馬,積攢了半年的怒氣一朝而發(fā),氣焰囂張的不可一世。
戰(zhàn)火即將燃起,刀鋒已經(jīng)擦亮,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燕北大軍集聚北朔邊城,警戒森嚴,枕戈待旦。
一場曠世之戰(zhàn),即將展開。
十月初十三,燕北高原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場大雪,大雪持續(xù)了三天三夜,足足有一尺多深,北風(fēng)呼嘯,寒流迅速橫掃整個西北大地,天地奇寒,滴水成冰,狂風(fēng)卷著雪粒像冰雹一樣,明明是正午,抬起頭卻看不見上空的太陽,只有昏黃的一條線,冷風(fēng)刺面,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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