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她現(xiàn)在也許生氣,但是時間是會抹平一切,他有一生的時間可以去彌補和解釋。
燕洵嘴角駑定的笑,等到他坐擁天下的那一天,她就會理解他今日所作的一切了。
大帳里的燈火倒映出一個清瘦的影子,眉眼輪廓,那般清晰。讓他能分得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哪里是手。
月亮照在他的身上,黑色的大裘顯得厚重壓抑,男人身形蕭索,背后是一片荒蕪的白,遠處有戰(zhàn)士在唱著燕北長調(diào),曲調(diào)悠揚婉轉(zhuǎn),似乎要轉(zhuǎn)到天上去了。
燕洵緩緩伸出手來,月光的照耀之下,一抹淡淡的灰影,投射在帳篷之上。燕洵的手高高的抬起,近了,越來越近了,終于,灰影觸碰到黑影的鼻尖、臉頰、額頭,虛擬的光影在模擬著帳內(nèi)女子的輪廓,像是情人的手。
他想要去觸碰她的手,然而就在馬上就要碰到的時候,一片烏云突然飄過來擋住了月亮,大地瞬時間淪入黑暗。燕洵尷尬的站在那里,伸著手,地上的積雪被風(fēng)吹起,揚在他的大裘上,像是一座雕塑。
在軍營待了三日,一直沒有遇見燕洵,直到第四天,他才從關(guān)上下來,看到燕洵的時候,楚喬正在收拾行囊,燕洵就那么突兀的走進來,也沒有士兵通報一聲。刺目的光從他的背后射了進來,楚喬逆光看去,一時間被恍花了眼睛。
燕洵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衣衫上繡著墨金色的龍騰,眼若深潭,靜靜的望著她,久久沒有說話。
光線太刺眼了,細小的灰塵在光束中上下飄忽著,楚喬看著燕洵,依稀間似乎還是很多年前的鶯歌院,練功回來的少年滿頭大汗,總是喜歡悄無聲息的站在她的背后等著她發(fā)現(xiàn),那時的他們那般孤單,身邊除了彼此沒有旁人,不像現(xiàn)在,被千萬人簇擁著,反而隔得越來越遠。
楚喬站起身來,想要屈膝行禮,可是那“皇上”兩字卻怎么也無法叫出口來。燕洵走上前來,握住了她的手,她并沒有躲閃,也沒有抬頭,身體被人用雙臂緩緩的擁住,她的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穩(wěn)健有力的心跳一聲聲的傳來,讓楚喬想起了北朔城上隆隆的戰(zhàn)鼓。朝陽如血,大地灑金,大帳的簾子被風(fēng)吹的起起伏伏,楚喬睜著眼睛,似乎能看到盛夏季節(jié)清脆的牧草。她的心已經(jīng)遠遠的飄走了,走的遠遠地,唯獨不在這。
“阿楚,要走了嗎?”
燕洵低聲問,卻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他放開手,就看到她游移沒有焦距的眼睛,像是一汪海子,黝黑的,看不透。
“阿楚?”
楚喬抬起頭來,點了點頭道:“恩,明天就走?!?br/>
“快過年了,留下吧?!?br/>
“不太好,還有些事需要我回去辦?!?br/>
燕洵固執(zhí)的說道:“事情交給別人去辦吧,我想和你一起過一個年。”
“犬戎人在打美林關(guān)的主意,我不放心?!?br/>
“犬戎人也是要過年的,”燕洵看著她,好似他們之間什么也不曾發(fā)生一樣,固執(zhí)的說:“你不必親力親為,我自會安排別人去料理?!?br/>
楚喬沒有話說了,她低著頭,看著光影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個個小小的光圈,像是斑駁的格子。燕洵心情突然就好起來,他笑著說要帶楚喬去犀靈城去過年,那是他新建起的城市,是如何如何的繁華,如何如何的熱鬧,他準備了舒適的宅院,還親自為她布置了房間。他反復(fù)強調(diào)了那里的一種小吃,他說是他小時候吃過的,他收復(fù)了燕北之后,全國尋找那個做小吃的師傅,結(jié)果找到的時候他卻已經(jīng)死在戰(zhàn)亂中了,好在他的兒子還活著,并且繼承了父親的手藝,如今就留在犀靈城的別院里。
他說了那么多的話,甚至有些羅嗦了。楚喬聽了許久,突然抬起頭來,靜靜的說:“燕洵,我不想留在這。”
燕洵突然就愣住了,舌頭似乎打了結(jié),滔滔不絕的話語戛然而止,他看著楚喬,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你還在怪我?”
楚喬搖了搖頭,眼神平靜無波。
“我只是不想留在這里和你一起********,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什么時候等你想通了,全都放下了,不再戒備懷疑了,我再來吧。”
燕洵站在那里,表情變得十分淡漠,他深深的看了楚喬一眼,然后轉(zhuǎn)身就走了出去,步子邁的很大,一晃就已經(jīng)看不到身影。
楚喬坐在床榻上,突然覺得很累,這樣的冷戰(zhàn)讓她覺得毫無意義,可是此刻她卻找不到另一條出路給自己。犬戎人還在關(guān)外挑釁,過了年就是春汛,她也要提早提防,還有初春的那場貿(mào)易對換,事情千頭萬緒,好在她還有事情可做。楚喬無奈的苦笑,繼續(xù)收拾行裝,這座軍營太壓抑了,她一刻也不愿多呆。
燕洵坐在中軍大帳里,大將們分立兩側(cè),帳內(nèi)的氣氛有些壓抑,將士們垂頭喪氣,全沒有一點新年將至的開心。
“如果開戰(zhàn)的話,憑著手上的實力,我們第二軍足以應(yīng)付十萬到十五萬的夏軍,如果再加上一點點運氣,我們可以抵抗的住大夏的半數(shù)兵力連續(xù)兩天的攻擊。但是前提是對面的指揮官不能是諸葛玥,他前陣子在雀書谷全殲了我們兩千多人,士兵們現(xiàn)在對他敬畏很深,我怕到時候士氣低落,影響戰(zhàn)局。”
另一人出列道:“有探子回報說,諸葛玥暫時不在軍中,好像是回真煌去了,夏皇病危,他作為趙徹的同盟,理應(yīng)支持趙徹上位,但是目前有傳言說,夏皇已經(jīng)內(nèi)定了皇位繼承人,趙徹榜上無名?!?br/>
“就要過年了,大夏軍心不穩(wěn),諸葛玥還不在,我們?nèi)羰浅弥@個機會沖進雁鳴關(guān),也不是沒可能的,陛下,這是我們參謀部制定的作戰(zhàn)計劃圖?!?br/>
燕洵冷冷的掃了一眼那張作戰(zhàn)計劃圖,只見上面花花綠綠的畫的花團錦簇,什么騎兵先行盾兵排后,羅嗦了半天也不過是正面硬攻,側(cè)翼助攻這類的戰(zhàn)術(shù)。他皺著眉看著那個三十多歲的將領(lǐng),冷冷道:“這就是你們參謀部通宵達旦十幾天做出的作戰(zhàn)計劃?”
那人頓時一驚,額上冷汗津津,支吾道:“我們分析了兩軍的強弱對比,研究了”
“行了?!毖噤直┑拇驍嗨?繼續(xù)問道:“還有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東西要匯報?”
眼見燕洵心情如此不好,還有誰敢不識趣的繼續(xù)說,不一會,大帳內(nèi)的眾人一一退下,只剩下燕洵一個人坐在那里,臉色很差的皺著眉。
然而不一會,一個人影突然走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壓低了聲音說道:“幸不辱命,屬下有重要情報要向陛下匯報?!?br/>
午后的光有些刺眼,晃著那人衣角上紅艷艷的一朵紅云,那曾經(jīng)是西南鎮(zhèn)府使的軍旗標志,如今,已成了秀麗軍的標識。
那一天燕洵沒有吃晚飯,他連夜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帶著五千名禁軍離開了大本營,甚至都沒有和楚喬打一聲招呼。
馬蹄踏出營門的時候,楚喬放在書案上的殘紅劍突然發(fā)出嗡的一聲悶響,楚喬疑惑的轉(zhuǎn)過頭去,卻只能看到香爐里青煙裊裊的一束。
她隱約間覺得心臟跳得很厲害,砰砰砰砰的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冰涼的茶順著滾燙的嗓子咽下去,卻沒能澆熄心底的那抹無端端的恐慌。
這是怎么了?她微微皺眉,外面大雪紛飛,天地蕭索一片。
當(dāng)燕洵收到消息趕到大坪的時候,戰(zhàn)事早已結(jié)束,諸葛玥的人馬人去樓空,徒留下一地的尸首和刀劍。多年來深受燕洵器重的暗殺團全軍覆沒,五百人無一生還,看著滿地狼藉的尸首,燕洵只感覺太陽穴在突突的跳著,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大裘站在雪地上,大地血紅一片,他站在當(dāng)中,滿身肅殺之氣,令人觀之生畏。
“陛下,”程遠微弓著身子站在他的身邊,恭敬的說道:“要不要屬下馬上回去召集人手,人在我們的地盤上,還能讓他逃出生天嗎?”
燕洵目光深沉,眼望著那些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的尸首,眼前仿佛可以想象的出剛剛那慘烈的一戰(zhàn)。程遠站在旁邊,著急的問:“陛下?”
“馬上召集人馬?!?br/>
程遠見燕洵采納自己的意見,開心的連連點頭,問道:“請問陛下要多少?”
“將整編的黑鷹軍全部帶過來。”
“???”即便城府深沉如程遠,聞言也不由得大吃一驚,驚訝道:“陛下,黑鷹軍剛剛休整招募結(jié)束,有二十多萬人的,諸葛玥只帶了不到三百人,這?用得著這么多人嗎?”
燕洵淡淡的輕哼一聲,目光射向白茫茫雪原里那看不見的敵人,陰郁的眼睛半瞇著,冷冷道:“殺了他等于砍斷了趙徹的半個腦袋,斷了大夏的一條手臂,比殺了二十萬夏軍作用還要大。跟將士們說,見到諸葛玥,就地格殺,生死勿論,誰砍下他的腦袋,我就賞誰做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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