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驟然間,一陣銳利的破風聲猛然傳來,只見在龍吟關西側的豎瀟雪峰上,一片黑漆漆的影子像是靈猿一般躍下,他們手握長索,從天而降,上百只彎刀疾飛而出,恍若神跡般精準的擊在漫天的勁弩之上。
霎時間,全場大嘩,黑影們迅速從雪峰上滑下,人人穿著暗青色的皮鎧,身姿矯健迅猛,跳躍挪騰,恍若叢林兇獸,火光之下,只見人人臉上都有著暗紅色的刺青,眼神若狼,彪悍奮勇,向著呆愣的夏軍殺將而來。
還沒待夏兵反應過來,西南方頓時傳來一陣喧嘩,雪霧塵埃迎風而起,千軍萬馬的馬蹄踐踏在地面上,好似隆隆的戰(zhàn)鼓,前排精銳的騎兵沖進陣營,快刀劈砍,招式凌厲,正牌的軍隊沖鋒式,殺氣騰騰,快馬而至,銀甲墨刀,竟都是卞唐的軍士。
銀白的鎧甲沖進大營,年輕的帝王猛然將她整個人攬緊了,那樣兇狠的力氣,似乎要將她捏碎。他的甲胄冰冷如刀,氣息沉重,帶起大片的白氣,喊殺聲漸漸遠去,周圍安靜的落針可聞,萬千明亮的火把照在他們的身上,像是六月正午暖暖的太陽。
大風遠去了,隆隆的滾過地表,李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可是卻有那么一絲惶恐隱隱的透露而出,他輕聲的,一遍遍的說:“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
楚喬并不想哭,心底是大片大片蒼茫的恍惚,好似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她的眼淚卻一點點的落下來,順著李策胸前鎧甲的紋路滾下去,一路滾下去,她閉上眼睛,仿佛能看見萬千山川迸濺摧毀,星辰隕落成灰,肆虐的燃燒著從天而降,大海中燃起了的熊熊烈火,沸騰落下,涌入永不見底的深淵。
她想說話,有很多話想要說,可是她張開嘴,卻只能發(fā)出啞巴一般的嗚嗚聲。
李策,你知道嗎?烏先生死了,羽姑娘死了,很多人都死了,燕洵他殺了好多人,你說,他會殺我嗎?
李策,諸葛玥也死了,是我害死了他,你知道嗎,是我害死了他。
李策,你說的對,燕北真的很冷,人心都被凍死了,連誓言,都結成冰了。
天地突然那么空曠,楚喬緩緩的睡去,靠在李策懷里,疲憊爬滿了她的臉孔,李策低著頭,只覺得她是這樣的蒼白瘦弱,他想,他是真的瘋了,他一想起剛剛趕到時看到的那漫天勁弩他就害怕的發(fā)瘋,若是他再晚到一步,再晚到一步!
大風吹在他們的身上,他脫下大裘將楚喬包裹在懷里,她那么瘦,縮成小小的一團,像是一個幼小的孩子。
他抬起頭,看著漫天飛揚的大雪,看著對面殺氣騰騰的大夏雄兵,看著巍峨高聳的龍吟關,他的心就生起了壓抑不住的憤怒。
燕洵,你何其忍心?
你,何其忍心?
“圣上,大夏遣使來問我大唐何以要插手大夏內政,屬下該如何回復?”
侍衛(wèi)下馬奔上前來,李策抱著楚喬,面色冷然的淡淡說道:“告訴趙飏,人是我李策帶走的,想要的話,我在唐京恭候?!?br/>
“圣上,人帶來了?!?br/>
鐵由走上前來,身后跟著一名面帶刺青的中年男子,赫然正是剛剛從雪峰躍下及時救了楚喬的那群人的首領。
李策面色緩和了幾分,點頭道:“多虧了你們?!?br/>
面帶刺青的男子低著頭回道:“我們人少,若不是唐皇陛下,楚大人危已?!?br/>
“總之是你們及時出手相救,此份恩德朕銘記于心,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報答。”
“不敢,在下也是奉命行事。”
李策眉梢輕輕一挑,試探的問道:“你家主人?”
“我家主人已經攔住了燕北大軍,并在離去的各個關口都安排好接應,唐皇趕快上路吧,我們會為您斷后的?!?br/>
李策緩緩點了點頭,目光深沉,沉聲道:“大恩不言謝,你們保重。”
說罷帶著卞唐大軍和秀麗軍的人馬急速而去,龍吟關守軍如今還不到六萬,看著李策帶著近二十萬大軍堂皇而來,一時間竟不知是否該出城追擊。守軍的將領權衡半晌,終于咬牙說道:“快,快去請示陛下?!?br/>
士兵們長吁一口氣,太好了,等請示回來之后,這群煞星也該無影無蹤了吧。
不到半個時辰,隊伍行至時川口,一隊人數(shù)約在兩千左右的隊伍正在靜靜的等候著。李策的人馬過去交涉了幾句之后,那伙人留下一輛馬車轉身就離去了。
鐵由回來說道:“還是那伙人,說再往前二十里為我們準備了馬匹和糧食,還留下一輛馬車,說燕北寒冷,陛下可以駕車而行。”
撩開車簾,只見里面空間甚大,軟被錦緞,高榻之下隔著鐵板,鐵板之下放著兩個火盆,車內溫暖如春,還放著一方小火爐,上面的藥甕冒著白氣,打開之后,是一盆熱氣騰騰的人參雞湯。
“陛下,這個青海王,到底是何方神圣???他這次這么興師動眾的,真的只是想賣我們卞唐一個人情?”
李策靜靜的看著那甕雞湯,久久沒有說話,楚喬躺在車里,小臉蒼白的可憐,似乎也感覺到了溫暖,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然后靜靜的縮在床榻上,安靜的如同一只熟睡的兔子。
“鐵由,如果是你,誰會為你做這些事情?”
鐵由一愣,想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說道:“恐怕只有我老娘,我媳婦都不行?!?br/>
李策嘴角牽起,微微笑道:“是啊,這樣的人,本就不多。”
“陛下,你知道是誰了?”
“知道了,”李策點了點頭,轉頭望向遠處隱藏在皚皚飛雪中的蒼茫群山,聲音帶著幾絲淡淡的飄忽:“如果之前我還只是懷疑,那么現(xiàn)在我已經可以肯定了。”
命運多詭,疑陣重重,每個人都是身纏絲線的傀儡,行走在自己早已既定的軌道上,既然掙脫不開,他又何必提前揭開終局的序幕呢?
李策微微一笑,嘴角溫和,帶著幾分落拓的滄桑和平靜。
諸葛玥,我不及你。
黎明破曉前,大雪終于停了,太陽還沒有露出頭來,大地仍舊沉浸在一片慘淡的黑暗之中。
高高的山巔上,男人一身落拓青袍,雪鵑振著翅膀從遠處飛來,他伸出手臂,這種青海平原上最為兇悍的飛禽溫順的落在他的手臂上,一身潔白,只在尾巴上長了三根紅色的羽毛,亮麗的好像鮮血一樣。
拆開信箋,大難不死卻毫無長進的難看字跡就映入眼簾:唐皇帶兵已返回唐水關,無恙,勿念。
男子面容平靜,眼神仍舊是一貫的清冷,他自然聽得出屬下對他的調侃,無恙的是誰?勿念的又是誰?
提筆批復道:不必撤了,死在那吧。
年輕的將軍接到信箋的時候,開心的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揮揮手對手下叫苦連天的將士們說道:“撤了撤了,回家了。”
“七將軍,想媳婦了吧?”
一名四十多歲的漢子大笑道,他的肩膀中了一箭,剛剛包扎好,此刻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哈哈大笑,臉上的刺青抖動著,像是一條蜿蜒的小蛇。
“滾!你個老光棍,我祝你一輩子不用受這相思之苦?!?br/>
“他媽的,這燕北崽子太兇了!”
一名三十多歲的將士走進來,大冷的天卻露著半個肩膀,胸前包扎著一條白布,顯然也剛剛中招掛了彩。
“老子又沒搶他們的媳婦,他奶奶的,都跟老子玩命了?!?br/>
七將軍笑道:“你沒搶他們媳婦,主子卻搶了,走吧,咱們又不是來打仗的,吩咐契瑯安排好撤退路線,大家各就各位準備開溜吧?!?br/>
被七將軍叫做老光棍的將軍嘟嘟囔囔的站起身來,一邊往出走一邊說道:“俺覺得主子這場仗打的不合適了,見都沒見著媳婦一眼就讓別人搶走了,咱們又不是指定打不過他們,這買賣太虧了?!?br/>
大帳里的人漸漸離去了,七將軍站在原地,聽了那人的話微微愣了一會,默想了半晌,才輕聲說道:“少爺是冒不起這個險?。 ?br/>
是啊,一旦戰(zhàn)況相持,時間拖長,那邊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是勝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七將軍想起之前在戰(zhàn)場上見到的那人,一雙年輕的眼睛輕輕瞇起來,帶出幾絲隱隱的恨意,這筆賬,早晚是要清算的。
李策帶著楚喬在唐水關登船的時候,已是三日后的黎明,太陽從地平線下升了起來,明晃晃的灑下一片金燦燦的光,天空那么高,清澄一片,萬里無云。唐水關地靠西南,氣候十分溫和,江水脈脈,一片青碧。
大船開拔,鳴雷般的聲響自天際響起,上千艘大船收錨而行,浪潮自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好似滾滾雪崩,天際呈現(xiàn)出剛青色的琉璃華彩,桅桿傾天,一桿桿的揚起了招展的白帆。
“開船”
鐵由高聲呼道,聲音那般長,帶著幾絲愉悅的氣息。
李策站在船尾,一身松綠色的錦衣華服,眉眼邪魅,俊朗不羈,他微微仰著頭,看著那高高的翠微山,依稀可見山巔之上的蕭蕭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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