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諸葛玥,我這一生都要虧欠你了,如果可以,下一世,我們在一個正確的時間早點相遇吧。
蒼白的手指輕輕一推,兔子燈輕飄飄的遠去了,湖水蕩漾,燈籠像是一只小小的船,輕飄飄的,隨著一浪一浪的水波漸漸融入殯葬的夜,在燈火璀璨的湖面上輕柔的游弋。
楚喬站起身來,一直就那么望著,夜風吹在她的臉上,戰(zhàn)栗的寒冷如同一只利箭,輕飄飄的滑過她的心臟,世界五光十色,一片琉璃,可是她的心卻如同那只漸漸遠離的燈盞,燈火飄忽,就要熄滅了。她下了那個決定,親手捏碎了自己的那絲希望,世界在她的手上無聲的崩潰,雕梁畫棟腐朽成灰,珠玉錦繡干涸白地,生機早已離棄她了,留下的,只是蒼茫的灰白和無盡的昏暗。
突然,一星細浪襲向小小的燈盞,一艘龍舟的引路花船率先駛來,船槳劃起的水花濺在燈盞上,燈火一閃,險些就要熄滅,燈身偏側(cè),眼看著就要沒入水里。
不知為何,楚喬已然冷卻麻木的心卻猛地一緊,她不自覺的上前一步,微微皺起眉來,似乎在為那隨波逐流的小燈擔憂。
就在這時,一只更大一些的花燈飄來,頂端的絲線和楚喬的燈絲纏在一處,在原地打了幾個旋,卻意外的挽救了小燈將欲覆沒的頹勢,擋去了花船的大半水花,帶著小燈漸漸的飄向一旁靜謐的水域,同是雪白的玉兔圖案,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竟是別樣的溫潤和諧。有了那只燈的阻擋,小燈的燈火又微微亮起來,漸漸溫和,暖融融的照著周圍的一片水域。
楚喬微微松了口氣,雖然總是會滅的,但再亮一會總是好的。
她緩緩松了緊鎖的眉,輕出一口氣,不經(jīng)意的抬眸,那碧湖的另一側(cè),一個久在睡夢中徘徊的綽然身影竟然真真切切的浮現(xiàn)在眼前!
她整個人如遭電擊,靜靜的愣在那里,她似乎又看見了他,恰如當年的潤雅風儀,一身蕭蕭白衫,輕綢披風,墨發(fā)半掩,唇似點朱,眼若寒湖,只是靜靜的一瞥,已奪去了她世界中的萬千燈火至美光華。
龍舟吹吹打打的穿湖而過,影影綽綽的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大紅的綢緞和歡樂的人群點綴著這個夜晚,透過稀疏的縫隙,四目終于穿越了千山萬水的阻隔,剎那間,時光輪轉(zhuǎn),覆水回溯,記憶里寒潭清寂的雙眸和眼前孤清默立的男子重疊在一處,如影如幻,如花似霧。
他也靜靜的望著她,手里也如她一樣拿著一根提燈的橫木,悠遠的目光穿透了脈脈光陰、悲歡離合,同樣由震驚而起,轉(zhuǎn)向復雜的難解,終于靜靜的停駐,凝固在這一個燈火絢爛的時刻。
剎那間,兩人的身后燃起萬千絢麗煙火,明碩的火光映照著他們交纏的目光。
楚喬望著他,那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他甚至不知該用何詞語去形容。就像是沙漠上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樓,就像是被離棄的孩子與睡夢中遙望家鄉(xiāng),恍若不可相信的幻象,卻又舍不得移開目光,渴望著,卻又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得到。那是六百多個夜晚的期許,卻又在天光降臨的那一刻將希望全盤打碎。
她半啟了唇,似乎想說什么,卻終究開不了口,朱唇邊含著顫抖,一點點的擴大,勾起,蜿蜒,幾欲破碎,卻終究凝成一彎笑來,笑紋還沒升到眼底,兩行清淚就已落下,順著顫抖的笑意,一行行的滾落尖尖的臉孔,眉宇間隆起欣慰和滄桑的悲歡。
龍舟散去,她突然發(fā)足狂奔,她一生都在躲避著,退縮著,遠離著,推卻著,九死一生之后,她卻恍然間心慌的崩潰了,會不會只是一瞬間的幻覺和光影,只要觸碰,就會如碎夢般潰散紛飛?
少女奔跑的那樣急,沿途的行人都向她投來奇怪的一瞥,她卻顧不得那么多了。衣衫如同淡遠的素蓮,隨著她的奔跑而飄飛,她雙膝軟弱,耳中轟然作響,越過了湖堤,越過的梅林,越過了石橋,越過的柳枝,終于氣喘吁吁的站在那里,卻只感覺一切如同一場浮云落幕,不真切的令人心慌。
諸葛玥仍舊望著她,雙眼清寂,目光交織中,隱現(xiàn)一絲隱匿的疼惜。
熙攘的人群突然而至,熱鬧的向他們涌來。
楚喬突然間是那樣的害怕,不同于死亡,不同于流落,她一生堅強,心智堅定,十幾年來,唯有兩次如此害怕。第一次,是在他落入深湖的那一刻,第二次,就是現(xiàn)在。
她不顧一切的伸出手去,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衣襟,任憑周圍的人群如何擁擠,卻是死不放手。
手背上驀然被覆上一層溫暖,一只手將她緊緊的牽住。
燈火彌散,她向他靠過去,他用他的雙臂為她撐開一方安靜的空間,身側(cè)人影浮動,水波橫橫,她離他那樣近,近的可以嗅到他的呼吸,烏黑的雙眼望著他,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挖出兩個洞。
淚波流溢,她強自鎮(zhèn)靜,卻還是忍不住伸出顫抖的手,似乎要去輕觸他的身形。
這是眉,修長的,微微上挑,卻從不曾真正的眼高于頂不食煙火,這是眼,寒冷清寂,卻從不曾放任她于水火而不去回顧,這是嘴,少言刻薄,卻從不曾如他所表現(xiàn)的那般孤傲冷漠。
她一直追尋的答案就在眼前,她卻覺得膝蓋酸軟周身無力,喉間溢出一絲壓抑的聲響,身軀一軟,就向一側(cè)倒去。
他手疾的抄住她的腰,身體觸碰的那一刻,恍若有大片滄桑的歲月從他們只見穿梭而過,她久久壓抑的哭聲再也忍耐不住,終于吐唇而出,他環(huán)住她,她的眼淚落在他的胸口,潤濕了他的衣衫,一層層的沁入心肺。
“為何騙我?為何不來見我?我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
她哽咽的哭訴,身體都在輕微的顫抖,一遍一遍的說道:“我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
諸葛玥緊抿著唇不說話,他千里而來,并非為了見她,只是希望能在不打擾她的能力范圍之內(nèi),離她更近一些。
而賢陽古城,卻是大夏境內(nèi)靠近卞唐的最后一方城池了。
他幾次啟唇,終究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她,手足幾乎有些無措了,終究,將萬千翻涌復雜的思緒壓下去,輕撫她的背,以清晰的聲音維持他一貫的模樣,故作不耐的說:“別哭了,我還沒死呢?!?br/>
“沒死不知道來找我!”
楚喬一把推開他,淚眼婆娑的哭道:“不知道送封信嗎?”
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這般哭泣,似乎已經(jīng)站不穩(wěn)身子了,突然間,他那些九死一生顛沛流離的過往就變得淡若云煙了,那些被人追殺又誤入死地的絕望和艱辛,兩年來的幾番死里逃生,都顯得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他伸出手來霸道的招呼她:“過來?!?br/>
她抹去淚水,生平第一次不再想和他作對,縱身投入他的懷里,哭著罵道:“你這個瘋子!”
萬水千山隔阻,家國仇怨相攔,跨越生死,驀然回首,那人卻燈火闌珊處。
這一夜她睡得太沉,像是泡在暖暖的水中。
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軍情處溫暖的宿舍里,和小詩貓兒她們同住在一起,早晨下了大雪,她犯懶的不想起身。小詩就伸出冰涼的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臉叫她起床,她皺著眉躲進被子里,貓兒這個壞丫頭就呼啦一聲掀開她的被子,然后站在旁邊哈哈大笑,敏銳坐在一旁的梳妝臺邊,一邊化妝一邊打電話叫早飯。
那時候的天空那么藍,她們都還那么年輕,歲月鮮活的像是剛從海里撈出來的魚,活蹦亂跳的翻騰著。
困意終于一點點退去,她的臉上冰涼涼一片,緩緩睜開眼,就見他一身清爽的站在她的面前。只有一張臉臭臭的,皺著眉說道:“知道什么時辰了嗎?”
一剎那間,她幾乎以為自己花了眼,腦袋不太靈光,定定的看著他,輕輕的皺起了眉,樣子很嚴肅。
她那嚴肅的模樣頓時讓諸葛玥將口中的話咽了下去,他轉(zhuǎn)身就想去別處,卻感覺衣襟一緊,低下頭去,一只青白的小手靜靜的拽著他的衣角,握的很用力,指節(jié)都微微泛了白。
昨夜的記憶漸漸回籠,她的臉突的一下通紅,一下松了手坐起身來向外一看,不由得一呆,詫異道:“天怎么黑了?”
諸葛玥比較火大的看著她,轉(zhuǎn)身去將另一盞燭臺點著。
她還在問他?
昨晚分別之后他就回了驛館,因為此次是悄悄來的,所以并沒有住進官驛,而是他在此地的一處私宅?;厝ブ髲匾篃o眠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然而左等右盼,還是不見人家上門。他賭氣的想,我偏不去找她,看她來不來找我,可是直到日頭偏西,仍舊門前冷落,終于還是忍耐不住,也沒帶隨從就孤身一人上了她的門,推門卻見她蒙頭大睡好夢正酣,怎能不讓他這個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日一夜的人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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