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我不能死,我還有很多心愿沒有完成?!?br/>
肺好像要炸了,身體已然凍僵了,傷口猙獰的翻卷著血肉,他卻仍舊機(jī)械的在為生存而奮斗著。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砰!
冰層整塊碎裂,巨大的浮力頓時將他整個人拖上去,陽光刺眼,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恨不得將肺都掏出來。
“月九!”
他大聲的喊:“我們有救了!”
他左右觀望,不見月九的身影,一頭又潛入水中,越來越深,終于在湖底找到了月九的尸體。
年輕的劍客周身是傷,一張臉鐵青一片,眼睛瞪得很大,頭發(fā)散亂,上面全是血污。他費(fèi)力的將月九拖上去,然后用力的壓著侍衛(wèi)的胸口,為他搓臉搓手,大聲喊道:“醒醒!我命令你!醒過來!”
諸葛玥的一生之中,從來沒有這般放肆的哭過,可是那一天,他卻為一個家奴哭了,在蒼茫的曠野上,他哭的像是一只狼。
三天之后,他終于遇見了大難不死的月七。
忠心耿耿的侍衛(wèi)帶著潛伏在燕北的殘余月衛(wèi)已經(jīng)在赤水附近找了他三天,因?yàn)橄潞ふ叶粌鏊赖氖绦l(wèi)已經(jīng)多達(dá)二十多人了。
然后,他們將垂死的他送上了臥龍山,半年過后,他終于大好,卻等來了一個支離破碎的前程。
那一天早上,他面對著月七等人遞回來的情報枯坐了許久,從太陽初升到太陽落下,老師走進(jìn)來,看著他面前懸掛著的那張西蒙地圖,淡淡的問:“你要往哪去?”
很多年不曾這樣了,他抬起頭來,茫然的說:“老師,我無路可走了?!?br/>
須發(fā)花白的老人慈祥一笑,然后伸出修長的手一掌擊碎了地圖上的西蒙大陸,靜靜說道:“既然無路,就自己開辟一條路吧?!?br/>
他疑惑的望去,大夏、燕北、卞唐、懷宋,全都在老師的這一掌下被震的粉碎,地圖成了一張空空的大洞,只剩下塞外的犬戎,東南的海域,還有西方的一片蒼茫。
“孩子,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怎知這張地圖只能畫這么大呢?”
第二天一早,他又接到一個消息,蒙楓終于在上個月受到了大理院的審理,如今罪名敲定,已被發(fā)配青海流放,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到了翠微關(guān)了。
歲月的光影在前路化作一片奢靡,那些黑暗冰冷的日子,他手中的彎刀不停的揮出,發(fā)出強(qiáng)悍而凌厲的弧光,朝著命運(yùn)的咽喉,一次一次頑強(qiáng)的奮爭著,溫?zé)岬难采w住他的眼睛,他卻從那濃稠的鮮血中看到了生命的真諦。
第二天一早,突然有真煌的驛馬沖進(jìn)了諸葛玥的別院,訊兵的臉上滿是奔波的風(fēng)塵,唇皮干裂,披風(fēng)抖一抖,都是滿滿的黃沙。
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楚喬突然間明白了什么,她靜靜的站起身來,離開了飯廳。
半個時辰之后,諸葛玥就要離開了。
楚喬一路送他到了北城門外的驛道上,天有些涼,楚喬穿了一件青色的披風(fēng),一圈白色的裘毛簇?fù)碇鉂嵃尊哪樑?看起來干凈素雅,很漂亮。
到了十里亭,月七等人識趣的退開,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諸葛玥一言不發(fā)的下了馬,楚喬跟在后面,長亭外長滿篙草,柱子都落了漆,牌匾也歪歪的,看起來凄涼敗落。
“我要走了?!?br/>
諸葛玥轉(zhuǎn)過身來,靜靜的看著她,語氣很淡的說道。
“哦?!背厅c(diǎn)了點(diǎn)頭:“路上小心。”
諸葛玥的眉頭微微皺起來,他們似乎總是這樣,最開始重逢的那絲激動退卻之后,就變得越發(fā)的疏遠(yuǎn)和冷淡,似乎誰都不知道該如何和對方相處一樣,只能說著一些很無用的場面話。
“我走了之后,你要去哪?”
“我嗎?可能,先要去卞唐一趟吧?!?br/>
“然后呢?”
“然后?”楚喬眉梢輕蹙,想了很久,才突然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會四處走走看,哪里的東西好吃,哪里的風(fēng)景好看,就停下來住一段時間,誰知道呢。”
一陣風(fēng)吹來,叮鈴鈴的一聲脆響,楚喬和諸葛玥同時抬頭看去,只見這樣破舊的亭子上竟然還掛了一串風(fēng)鈴,常年被風(fēng)吹雨打,已然褪了色,可是聲音還是清脆悅耳的,風(fēng)過處,便是一串鈴聲。
“你,會去燕北嗎?”
楚喬靜靜的笑:“那個地方我住了好多年了,該看的風(fēng)景都看的差不多了,況且我現(xiàn)在身體也不好了,可能受不了北方的寒冷,就連大夏真煌,可能都不敢去了。”
諸葛玥點(diǎn)了點(diǎn)頭,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動作有些僵硬,一些早就盤踞在心間的話再也吐不出口。
這些如海上繁花般的日子,終究是一場夢幻般的海市蜃樓,時間過了,就要破碎了。一切都是不合時宜的,就連此刻站在這里,都是一種強(qiáng)求的無奈。一切都是注定的,如同手中細(xì)沙,越是努力的想要握緊,失去的越快。
他舉足就要往外走,面色仍舊是一貫的孤傲清冷,話都不再愿意多說一句。
“諸葛玥!”
女子急促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她的手那么小,冰涼涼的,使勁的抓住他的衣角,很是熟悉的固執(zhí)勁。
“謝謝你,”
她小聲的說,聲音里夾雜著一絲哽噎,卻仍舊連貫。
“我原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jī)會對你說了,老天保佑,你總算平安無事?!?br/>
楚喬嘴角微微輕笑:“諸葛玥,我一生多羈絆,坎坷而行,我做了很多事,走了很多路,有些對了,有些錯了,可是我卻從來不后悔,我看得清自己的心,不虧欠任何人??墒俏ㄓ心?我欠了你太多,無法償還。如今你平安歸來,我本該跟隨在你左右,用一生去還你的恩情,但是如今的我,已不是當(dāng)初的我了,經(jīng)歷了種種,我已沒有勇氣再涉足其中了。燕北一役,秀麗將軍已死,活下來的,只是一個失去了夢想的普通女人,我沒有站在你身邊的能力了?!?br/>
風(fēng)鈴仍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懺诙H,時間在這一刻凝固靜止,宿命的輪回像是一張嘲笑的臉,冷笑著看著下屆世人的無能為力。
楚喬突然張開手臂,從背后靠近,手指穿過男人的臂彎,雪白的肌膚滑過他身上柔軟的綢緞,金線的刺繡摩挲著她白皙的手腕,風(fēng)很靜,她的手一點(diǎn)點(diǎn)的合攏,在身前收緊,然后碎步上前,臉頰緩緩的貼上他的背。
一滴眼淚從眼角蜿蜒而下,落在他藏青色的衣衫上,打出一個濕潤的圖紋。
“諸葛玥,對不起?!?br/>
那聲音那般低,像是呼號北風(fēng)中低聲哭泣的孩子。
天上突然飄起一陣清雪,還沒落地,就已然融化了,可是落在他們的肩上,卻靜靜的堆積起來。
肌膚相靠,呼吸可聞,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去擁抱他,歲月如流水般從他們之間流去,那么多的畫面靜靜走來,又靜靜的消失,命運(yùn)在一開始就同他們開了一個玩笑,經(jīng)過了多少波折,才走到了今日的這個距離,歲月的塵埃覆蓋上他們的臉,血雨腥風(fēng)已然離去,可是卻仍有宿命的枷鎖鎖在他們的身上。
天空上飛過蒼白的鳥,翅膀掃過天際盡頭,排成長排,一路蜿蜒南飛,漸漸遠(yuǎn)了,再也看不到一絲飛過的痕跡。
擁抱終于放開,楚喬的手,一點(diǎn)點(diǎn)的抽回來,他的衣衫很涼,涼透了她的手指,他的背脊仍舊筆直,好似這世間的一切都不能將他打敗,他仍舊是如此英俊挺拔,背影透著森冷的氣息,幾乎要將周圍的空氣前部凍結(jié)。
雙臂間突然就空了,楚喬抿了抿唇角,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保重?!?br/>
呼的一聲,遠(yuǎn)處突然刮起一陣風(fēng)來,風(fēng)鈴亂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臒狒[。
諸葛玥抬步走出十里亭,名貴的靴子踩在枯黃的篙草上,草屑被折斷,軟軟的趴在地上,被風(fēng)一吹,就斷了根。
他躍上馬背,月衛(wèi)們揚(yáng)起鞭子,呵斥戰(zhàn)馬的聲音傳來,馬蹄飛起,踏碎了驛道的寧靜,長長的披風(fēng)招展而起,像是一面面戰(zhàn)旗,向著充滿喧囂和挑戰(zhàn)的北方,呼嘯而去。
他始終沒有回過頭來,仍舊是那樣的英俊和驕傲,背影挺拔筆直,坐在馬背上,青裘錦繡,黑發(fā)如墨,穿梭進(jìn)冷冷的風(fēng)中,漸行漸遠(yuǎn),一路馳騁,終究隱沒在滾滾黃沙中,再也看不見影子。
清晨的薄霧還沒有散去,路的盡頭是一片白茫茫的飄渺,兩旁的枯草被風(fēng)卷起來,在地上打著旋,也不知道要被吹到哪里。
楚喬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燕北高原上,她和秀麗軍被程遠(yuǎn)陷害,落入大夏的包圍圈。
那個晚上,她也曾這樣靜靜的注視著他的背影,看著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上,那一次,他也沒有回頭,可是卻走的很慢,牽著馬,穿著厚重的大裘,天上飄著大雪,落在自己的睫毛上,天氣那般冷,冷得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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