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已經(jīng)瘋了半月了,還要繼續(xù)發(fā)瘋嗎?
他轉(zhuǎn)頭看向子茗夫人嬌媚的臉孔,一絲濁氣從心底升起,似乎將什么東西壓抑下去了,似是苦澀,又似是渴望,心里再沒有沒有什么喜怒和開懷,只是邪魅的一笑,恢復(fù)了他一貫的常態(tài),輕笑道:“朕何時不是憐花惜玉的?”
“皇上。”
一聲平靜的聲音突然在殿外響起,李策抬起頭來,就見鐵由站在門外,他笑著招呼他一聲,一身皮鎧甲胄的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挾劍上殿,也不顧周圍眾女人的表情,跪在地上語調(diào)鏗鏘的說道:“皇上,楚姑娘回來了。”
李策一愣,面上不動聲色,可是杯中的美酒卻輕輕一晃,險些潑灑而出。
遠(yuǎn)處的響起了伶人的歌聲,調(diào)子綿長的,像是一曲悠揚的歌。湖上的風(fēng)涼涼的,帶著幾絲裊裊的香氣,李策身形修長,墨發(fā)濃密,站在輝煌的燈火里俊朗異常。
“什么時候的事?”
“剛剛。”
“現(xiàn)在在何處?”
“已然回了宓荷居。”
“走。”
李策站起身來就向外走去,鐵由一愣,連忙問道:“皇上要去哪?”
“宓荷居。”
遠(yuǎn)遠(yuǎn)的,李策的聲音飄散在金粉奢靡的夜色之中,鐵由連忙帶著侍衛(wèi)們跟了上去。
子茗夫人緩緩站起身來,一身軟紗在夜風(fēng)中靜靜款擺,可是卻再無剛才的萬種風(fēng)情,她眼神淡淡的望著李策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目光清冷,無喜無悲。
“夫人。”
有侍女小心的走過來,她拿過一件披風(fēng)就披在肩上,靜靜的擺了擺手:“散了吧。”
宮人如水般散去,酒鼎芝蘭的茫茫香薰之中,只余下湖畔的伶人仍在悠揚的歌唱。
荷塘上的花早已敗了,門前的梧桐也是一片頹色,月亮只是彎彎的一勾,籠著蒙昧的光輝,靜靜的灑在潔白的石階上。
珠簾輕觸在一起,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外房守夜的秋穗被驚醒了,李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丫鬟連忙垂下頭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出一聲。
天氣冷了,窗子是緊閉的,可是仍舊有淡淡的月光從潔白的窗紙?zhí)幷者M(jìn)來。楚喬正在睡覺,月白錦被蓋在身上,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眉梢很清澈,神態(tài)也少見的帶了一絲安詳,李策靠在門框上,微微偏著頭,一時間,就那么站在那,動也不動了。
想必,那人真的是她最好的選擇吧。
沒有那么深的負(fù)擔(dān)和責(zé)任,也沒有那么重的仇恨和執(zhí)念,可以灑脫的說走就走。
他凝神瞧著她,眼眸中流光滑膩,周遭那么靜,微薄的光線落在她鬢角的發(fā)絲上,有著森亮而清冷的光澤。風(fēng)從外面穿過,依稀看到窗外樹影搖曳,像是女子纏綿的手,輕輕的撫摸這座冷寂的宮殿。
“姑娘回來就睡下了,似乎很累的樣子。”
秋穗在外面小聲的對鐵由說話,聲音細(xì)細(xì)的,卻還是傳到了李策的耳朵里。
李策站在那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角攏里的炭火發(fā)出幽幽的熱度,窗外棲在樹上的夜鶯發(fā)出一聲啼叫,聲音很是清脆悅耳。
“不管怎么樣,累了就歇歇吧。”
然后,男子轉(zhuǎn)身就走出了大殿,空曠的大殿上回響起他的腳步聲,那么空曠。
砰,砰,砰
夜?jié)u涼,楚喬緩緩睜開眼睛,黑暗中,她的雙眼像是漆黑的石頭,蔥白的手指抓住錦被,那么的用力。
不一會,柔福殿的歌舞又再響起,比之剛才的還要盛大。
夜涼如水,她緩緩的閉上眼睛,真的累了。
三日后,她決定離開唐京,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帶了梅香,并和李策打了聲招呼。
李策開始的時候沒說要送她,只是在她的馬車走出了唐京城門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的梧桐林下,一方茶肆干凈清爽,李策身后站著鐵由和孫棣等人,見她來了,幾人齊齊笑呵呵的打著招呼。
人群散去了,李策和楚喬坐在茶肆里,終于開始了回來之后的第一次對話。
“要去哪?”
“不知道。”
見李策懷疑的眼神,楚喬突然笑道:“別這么看著我,我不是敷衍你,只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
“那還走?”
“想出去看看嘛。”楚喬深深的吸了口氣,嘴角含笑的看著周圍美麗的景致,聲音清脆的說:“你看,天氣就要暖和起來了,西蒙這么大,我卻從來沒放松心情的走一走,這一次,就當(dāng)是給自己放個假。”
李策很認(rèn)真的在烹茶,動作熟練,一邊說一邊問道:“打算放多久?”
“不知道,看心情吧,也許哪天我窮困潦倒了,就會回來找你騙飯吃,所以你要好好當(dāng)皇帝,不要等我回來的時候敗了家。”
李策聞言,連忙拿起桌子上的一方信封,抽出里面的一摞銀票,拿走了一大半揣到懷里,嘟囔道:“窮困潦倒才回來?那可不能多給你錢,不然誰知道回來的時候是不是成了沒牙的老太太。”
楚喬啞然失笑:“你看你的德行,哪里像是一個皇帝?”
“誰規(guī)定皇帝就不許摳門了?你是不知道我的日子過得多么清苦,我稍微想多花點錢,那幫老頭子就整天跟我哭窮。說東邊大旱西邊餓死人的,恨不得我天天啃白菜幫子,一個個的沒一個好東西,這點錢,可是我從牙縫里省出來的。你不知道感恩圖報,還在這里笑話我?”
卞唐的天空是極晴朗的,萬里無云,陽光灑在李策狐貍一樣的眼睛上,看起來更加狡猾了。
她代替卞唐滿朝文武嘆了口氣:“遇到你這么位皇帝,也不知他們是倒了幾輩子的霉。”
李策唉聲嘆息的搖著頭:“喬喬好狠心啊,你這樣一聲不吭的走了,賀蕭他們會跟我拼命的。”
提到賀蕭,楚喬突然就有些愣住了,她想了很久,才緩緩說道:“李策,秀麗軍的將士們,就要托付給你了。”
“他們都是男人,你托付給我干什么?”
楚喬也不理他的胡鬧,繼續(xù)說道:“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我錯了?是我太天真了,我以為我可以改變這個社會,可以建立一個相對文明一些的社會制度。不是像大同行會所說的天下為公。我只是想讓窮人有一口飯吃,不必給人當(dāng)奴隸,希望你們這些當(dāng)權(quán)者可以為那些下層的百姓制定一套律法,無論什么人,都不要隨便殺人。我知道,社會不會跨越性的飛速前進(jìn),但是總要有人試著去努力的引導(dǎo)著它走上一小步,只要一小步一小步的走,早晚會跨上一大步。
我最開始的時候,也沒有這樣偉大的理想,我只是想逃出去,自己好好的生活。可是我認(rèn)識了燕洵,聽他說起了燕北,我的心漸漸活過來了,我想,我來到這個世界,也許也是有價值的,也許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但是,我的愿望還是破滅了,是因為我太自大了,我以為我的力量很大,可以改變很多,可以保護(hù)很多了人,可是到最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力量很小,我的親人和朋友都一個個的離開了我,我不但保護(hù)不了他們,還害死了很多人。”
李策皺起眉來,想要說話,卻被楚喬攔住了,她看著他,靜靜說道:“李策,我不是一個好的領(lǐng)袖,秀麗軍的戰(zhàn)士們沒有信仰,他們的信仰就是相信我。可是我的存在,卻讓他們一次次的陷入危難和戰(zhàn)爭,讓他們流血死亡,而我所承諾的那種體制和生活,卻是我無法實現(xiàn)的。我只是救了他們一次,我不該這樣自私的讓他們跟我沖鋒陷陣,傷痕累累。我現(xiàn)在想,如果當(dāng)初我順從燕洵,將秀麗軍解散,那么也許他們當(dāng)中的很多人就不會死,會結(jié)婚生子,會好好的活著。”
楚喬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她抿了抿嘴唇,眼眶微微有些紅,但是她還是笑著說道:“人活著,不是一定要做出什么大事業(yè)的,娶個老婆,生個孩子,開心的到老,也是一種方式。只可惜,我醒悟的太晚了,他們死了,無論如何,都再也活不過來了,我滿手血腥,洗不干凈了。”
“喬喬?”李策眉梢緊鎖,沉聲說道:“這些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有推卸不了的責(zé)任。”
楚喬低聲說:“他們相信我,跟隨我,而我卻無法保護(hù)他們,他們一個個的死去了,我連他們的尸首都不能好好的安葬。你知道嗎?每天晚上,我都能聽到他們在寒風(fēng)里哭,他們說想要回家鄉(xiāng),想要見見年邁的父母,他們還那么年輕,有的才只有十五六歲,本該是在父母身前撒嬌的年紀(jì),可是卻為了我,死在荒蕪的冰原上了。”
李策的臉上再無一絲玩笑了,他擔(dān)憂的看著她,心絲絲的疼。
“李策,幫幫我吧,好好照顧他們。你若是不放心,可是將他們拆散,給他們一些清閑的工作,讓他們在你的土地上娶妻生子,好好生活。不要再上戰(zhàn)場了,對于士兵來說,戰(zhàn)場上沒有勝利,勝利都是屬于將軍們的,屬于士兵的,只是殺戮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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