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放下信箋,她穿好斗篷就跑出去找梅香他們,誰知剛走出大殿,一捧白白的花瓣兜頭而來,像是滿捧的積雪,撲朔朔的灑在她的身上。
眾人齊聲大笑,聲音穿透了金吾宮的火樹銀花漫天煙火,飄飄的彌散開來。卞唐的冬天總是極短的,轉(zhuǎn)眼間已是三月。
前幾日,懷宋傳來消息,懷宋親王晉江王以宋皇身體有異為由頭,帶領(lǐng)一部分支持他的官員要求太醫(yī)院公布皇帝的身體狀況,卻被納蘭紅葉一口拒絕,頗引起了一絲亂子。
李策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微微皺了皺眉,淡淡道:“如果沒事,為何不堵上那些人的嘴呢?”
楚喬也沒搭話,她隱約猜到些什么,想必不止是她,恐怕這天底下已經(jīng)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在了懷宋之上,而那個以一己之力撐起納蘭氏大廈多年的女子,此刻又該如何應(yīng)對這明里暗里的暗箭明槍呢?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燕北看到的那張略顯潦草的信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縱然外表看起來堅韌如鐵,終究也有傷懷難過的時候,誰又能永遠(yuǎn)堅定如初呢?
三月初九,李策的二兒子李橋安死于傷寒,年僅三歲。知道這消息的時候李策正在湘湖視察堤壩,匆忙趕回來,卻只來得及見到那孩子的尸體。
李策如今已有兩子一女,大兒子六歲,女兒四歲,死去的這個孩子是南云夫人的兒子,那孩子死后,南云夫人悲傷下一病不起,三天后撒手人寰。
那孩子畢竟還小,不能入棺,只在南天寺火化,收斂在寺廟之中。
那天晚上李策喝多了酒,楚喬還是第一次見到李策喝醉,以前不管是什么時候,他似乎都是清醒著的,哪怕路都走不了,眼睛仍舊是清冽一片。
那一晚,他抓著楚喬的手,反復(fù)的問:我是不是殺虐太深?我是不是殺虐太深?
他的力氣太大,楚喬的手腕生生的疼,大殿里靜極了,冷冷的風(fēng)吹進(jìn)來,揚(yáng)起一地飄渺的塵埃,青蛙在楊柳間喋喋不休,卻更顯清寂,紫銅鶴頂蟠枝燭臺上化下一滴滴紅色的燭淚,宛若女子的清淚滾過染了胭脂的腮邊,靜靜的低垂落無聲。
第二日,李策追封南云夫人為云妃,入殮皇陵,讓她的家族父兄得享哀榮。
轉(zhuǎn)眼已是五月,前往皇莊安胎生育的子茗夫人回宮,產(chǎn)下一子,闔宮大慶,李策賜孩子名為青榮,并賜爵位,封為榮王,子茗夫人一躍成為三妃之首,領(lǐng)貴妃之銜。
宮里的宮女們私下里都在議論這位貴妃娘娘,說她進(jìn)宮時間這么短就有了兒子,還爬上了妃位,登上后位指日可待。
然而也有人說她出身寒微,家族已然沒落,父親還是罪臣,即便是兄長如今漸漸在朝堂上展現(xiàn)鋒芒,但是到底身子不便,無法登上高位。沒有家族支持,茗貴妃難有建樹。
對于李策的這些后宮之事,楚喬不愿打聽,平日也甚少關(guān)注。突然想起一事,問秋穗道:“為什么貴妃的冊封大典上沒看到皇太后?”
秋穗答道:“先皇去世后,太后就出宮去了安隱寺,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回宮了?!?br/>
楚喬這才恍然,想起這位太后多羈的一生,也不由得一陣唏噓。
四月剛過,卞唐已是一片和煦春風(fēng),諸葛玥前幾天派人為她送來了一對胡地雙翼鳥,長的十分漂亮,毛色鮮艷,據(jù)說這種鳥自小就是成雙而生,一只若是死了,另一只絕不獨活。
楚喬喜歡的每日親自喂食,并給它們改名叫比翼鳥,異常喜愛。那只雌鳥似乎和楚喬關(guān)系很好,漸漸的,就算放出籠子也不飛遠(yuǎn),只是在大殿來盤旋,偶爾落在楚喬的肩膀,用脖頸摩挲著她的臉頰,那只雄鳥看了總是十分火大,滿屋子的亂飛怪叫,逗得一眾小丫鬟們哈哈大笑。
李策似乎也很喜歡這雙鳥,總是不時來逗弄。
有天晚上,楚喬正在睡覺,突然感覺似乎有人在看著她,她剛一睜開眼睛,于黑暗中坐起身來,就頓時落入一個堅硬的懷抱之中。
男子的氣息很熟悉,呼吸有些低沉,一下一下的噴在她的脖頸上,帶著一絲濃厚的酒氣。他抱的那么緊,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樣,幾乎將她弄痛了,她沒有掙扎,透過冷冰的衣衫,似乎可以感受的到他的寂寞和痛苦,她輕輕的伸出手來拍著他的背。
月光凄迷的照在他們的身上,男子的衣衫以赤色線繡出細(xì)細(xì)的龍紋,那絲線那么細(xì),好似要融進(jìn)那一重重的明黃之中,隱約的一脈,像是滲了血的手腕。
漸漸的,李策松開了她,酒氣上涌,呼吸都是清冽的酒香。
楚喬小心的問:“李策,你將我當(dāng)成她了嗎?”
李策一愣,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微微揚(yáng)起眉。
楚喬突然有些局促,似乎無意中撞破別人秘密的孩子,輕聲說道:“我聽下人們說的,以前,芙公主就住在這里把。”
李策定定的看著她,那目光那般深遠(yuǎn),像是幽幽的古井,含著清澈的深意,渾濁的一脈。那時的楚喬,也許還無法理解他的眼神,她只覺得被他看的很不舒服,微微有些酥麻的擔(dān)憂。
“呵”
李策突然輕笑一聲,然后又用那拉長的腔調(diào)懶洋洋的說:“芙兒的身材可比你好多了?!?br/>
那天晚上,李策離了宓荷居就去了茗貴妃的柔福殿,他剛走出大殿,楚喬就見幾上有一物光華剔透,正是李策的玉扳指,她連忙跑到窗口大叫道:“李狐貍!你的扳指!”
李策回過頭來,沖著她燦爛一笑,月光下笑容俊美的令人目眩。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明日再來?。 ?br/>
說罷,就向著柔福殿的方向去了。
楚喬握著那只扳指,使勁的瞪了一下這個胡鬧的皇帝,轉(zhuǎn)過身去的時候,腳趾不小心踢在一處凸起的門檻上,錐心的疼,她皺著眉坐下來,只見竟然流了很多血,把潔白的睡裙都給染紅了。
她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絲慌亂。
大約四更天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傳來,楚喬心里隱隱有些不安,本就沒睡實,騰地一下坐起身來。正好梅香和秋穗急促跑進(jìn)殿來,人人面色蒼白,仿若死灰般的說道:
“陛下遇刺了!”
“砰!”
黑夜里,那只瑩白的玉扳指突然掉在地上,卻并沒有摔碎,只是磕掉了一個角,順著光華的地板,遠(yuǎn)遠(yuǎn)的滾去。
趕到儀心殿的時候,整個大殿外已是一片痛哭聲,整個太醫(yī)院都在殿外候著,幾名老資歷的太醫(yī)聚在里面,只見一盆盆的血水不斷的被端出來,像是尖銳的刀子一樣,深深的刺入骨髓,狠狠的疼。
秋穗說李策是晚上宿在茗貴妃殿上的時候被刺的,傷人者是一名年邁的老太監(jiān),自稱洛王爺是他的恩人,得手后還沒等侍衛(wèi)追問,就咬舌自盡了。
楚喬緊緊的握著拳,這個時候,她是不能進(jìn)入內(nèi)殿的,連在外面跪哭的資格都沒有。她疑惑的皺緊了眉,先不說柔福殿禁衛(wèi)森嚴(yán),李策左右都是一等的護(hù)衛(wèi)高手,一個來歷不明的老太監(jiān)怎么能混進(jìn)內(nèi)殿并且刺殺得手?就說李策本身的身手,也絕不會讓陌生人輕易近身而毫無所覺的。
她遠(yuǎn)遠(yuǎn)地望去,只見在大殿正前方的一個小廣場上,一名衣衫單薄的女子正孤單的跪在那里,鬢發(fā)凌亂,因為背對著她,所以看不清臉容。
秋穗說,那就是茗貴妃,從開始到現(xiàn)在一直跪在那。
就在這時,大殿的門突然打開,孫棣帶著一眾忠心的臣子迎上前去,緊張的問道:“陛下的傷勢如何?”
為首的一名老太醫(yī)擦了一把額角的汗水,說道:“陛下性命無礙了,只是還需要靜養(yǎng)?!?br/>
此言一出,那些嬪妃們同時放松的大哭出聲,就聽廣場那邊,那名茗貴妃身子一軟,就昏倒在地。
“孫大人,陛下要見你?!?br/>
老太醫(yī)說道,隨即目光轉(zhuǎn)了一圈,看到楚喬后突然說道:“還有這位姑娘?!?br/>
一時間,所有曖昧詭異的眼色全都凝聚而來,楚喬深吸口氣,面色沉靜的走上前去,和孫棣打了聲招呼,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進(jìn)了大殿。
大殿里密不透風(fēng),滿是厚重的藥味。孫棣先進(jìn)去,過了好久才出來,對楚喬說道:“陛下精神不好,長話短說。”
“明白?!?br/>
楚喬點了點頭,就走進(jìn)內(nèi)殿,穿過層層垂曼,李策就躺在那張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巨大的龍床上。
他的氣色的確是很不好,楚喬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一臉?biāo)阑?眼窩發(fā)青,嘴唇幾乎毫無血色,他定定的看著她,目光似乎有些呆滯,就在楚喬開始驚慌之際,他卻突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聲音沙啞語氣卻輕松的說道:“嚇?biāo)滥銈??!?br/>
時光回溯,歲月剎那間紛涌倒流,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初初相見的那一日,年輕的太子被她從馬上拽下來重拳相向,打的鼻青臉腫,他一邊哎呦哎呦的慘叫一邊對著她露出古怪的笑來,像是一個沒心沒肺的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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