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皇帝才僅僅六歲,太后太妃垂簾聽政,皇權(quán)自然旁落。然而袁氏少時籍沒入宮,乃是宮人出身,并無家眷親族,是以一時間卞唐皇朝大權(quán),頓時掌控在了曾經(jīng)被逐出卞唐的詹氏兄妹之手。
朝野上的風(fēng)云變動,便如同冰湖下流動的暗涌,看不見絲毫鋒芒,但卻激涌如潮,呼吸間便可殺人于無形。
以孫棣為首的前朝寵臣無不遭到打壓,一律被扣上洛王黨羽的稱號被投入尚理院查辦,當(dāng)日李策大去時身邊隨侍的宮人全部斬首,所有的夫人舞姬低等嬪妃一律趕出皇宮,被發(fā)往佛山安化寺出家。
新皇的新政雷厲風(fēng)行,如同秋風(fēng)掃落葉一樣橫掃整個卞唐朝野,冰冷的長劍懸于整個大唐之上,任何不甘的聲音都將受到無情的鏟除。
而在這樣的高壓政治之下,原本猶豫彷徨的老臣們也紛紛倒戈,每日早朝之后聚攏在攝政王詹子瑜的府門前,蠅營狗茍,如同一群食腐的柴狗。
然而出乎楚喬意料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人卻是那個曾經(jīng)屢屢和李策的作對的柳閣老。
九月初一,金吾宮城門前,柳閣老當(dāng)著詹子瑜的車駕前怒斥詹氏兄妹是亂臣賊子禍亂朝綱,還說當(dāng)日先皇于柔福殿被刺一事疑竇重重,乃是出自詹氏兄妹之手,詹子瑜詹子茗謀刺先帝,齊罪當(dāng)誅。隨后在一頭撞死在詹子瑜護(hù)衛(wèi)的刀尖上,死前大呼李策的王號,血濺三尺,當(dāng)場而亡。
詹子瑜當(dāng)時就坐在馬車?yán)?從頭到尾都沒露面出一聲,直到柳閣老的尸體被抬走,他才施施然下了車,并甩下三百兩金珠的銀票,給前來收尸的柳家子侄,要他們安葬老父。
楚喬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吃飯,多吉將這件事情小心的告訴她,她的手微微一滯,勺里的蓮子湯灑出半盞,靜靜的沉思許久。
當(dāng)天晚上,楚喬窗前的燈火久久沒有熄滅,多吉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腰間掛著一只羊皮酒囊,整夜枯坐。
柳閣老一事在大唐傳開之后,引起了一波不小的亂潮,各地學(xué)子齊聚唐京,激憤的學(xué)子們書寫了上萬篇文章,通過有門路的人傳進(jìn)朝野,要求尚理院、三司府、和軍部嚴(yán)懲殺人兇手,還大唐朝野一個清明。
然而兩天之后,詹子瑜就派出中央軍對學(xué)子們展開嚴(yán)酷的鎮(zhèn)壓,一時間,尚理院天牢內(nèi)人滿為患,盛滿了激憤的聲音。尚理院的院判愁眉苦臉的去問詹子瑜,年輕的攝政王峨眉高冠,淡淡的撇下一句:“城郊黃泉坡不是還有地方嗎?”
滿頭白發(fā)的三朝院判頓時渾身一涼,城郊黃泉坡是亂葬崗,攝政王如此說,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當(dāng)天下午,尚理院牢房不慎著火,燒了大半邊的牢室,里面的犯人死傷大半,一具具年輕的尸體被胡亂拋諸黃泉坡,連副棺木都沒有,就那么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成為豺狼虎豹果腹的宵夜。而尚理院不過是交出了兩個喝酒瀆職的牢頭,就敷衍了事了。
九月二十七,大風(fēng),秋深。
今日的早朝和平日略有不同,完全是由攝政王詹子瑜統(tǒng)理,垂簾之后也只有詹子茗一人。御醫(yī)說皇帝受了風(fēng)寒,今日不能上朝,太后也在照顧皇帝,是以今日的早朝完全由太妃主持。
還沒等群臣有什么反應(yīng),內(nèi)侍就由殿后抬上一座金碧輝煌的寶座來,上刻九尾明黃蟒龍,乍一看去,與蟠龍王座幾乎一模一樣。
傳旨內(nèi)侍上前對詹子瑜歌功頌德一番,然后拿出皇帝的圣旨,說此座乃是皇帝親自命人所造,憐惜詹子瑜病體,以后上朝可坐于其上。并且將金吾宮內(nèi)凌霄殿贈與攝政王,免其受日日奔波之苦。
詹子瑜推脫一番,最后在眾人的勸誡下無奈坐下,群臣拜服其下,仰頭看去,只覺那攝政王位幾乎和皇位比肩,金光璀璨刺目至極。
當(dāng)天晚上,楚喬放下傳訊的書簡之后,深深的吐了口氣,對著鐵由說道:“回宮去看好皇帝,就近了?!?br/>
三日后的晚上,一聲巨大的喧囂突然自金吾宮內(nèi)傳來,所有醒著或是熟睡中的人都被驚動,高官和百姓們相繼奔出房門,站在各家的院落里,仰頭向著聲音的發(fā)源處望去。只見金吾宮的方向一片燈火輝煌,紅影彌漫,似乎是哪里著了大火,而且喊殺聲不斷,凄厲入耳,恍若鬼哭。
一夕間,所有人都被驚得面如土色。膽小的男人摟著妻兒急忙跑進(jìn)屋子里,將門窗死死的關(guān)緊,生怕遭受池魚之殃。唯有一些朝野高官震驚的望著宮門,喃喃念道:“怕是又要變天了。”
三更時分,宮門被攻開,陸允溪衣袍上全是鮮血,持劍沖出來,身后跟著三千彪悍狼兵,對著泰安門前的楚喬沉聲說道:“姑娘,已經(jīng)攻下凌霄殿?!?br/>
漆黑的天幕下,楚喬一身玄色長袍,上繡金筆青鸞,面如白玉,秀麗凌睿,身后是黑壓壓的一萬秀麗軍戰(zhàn)士,賀蕭面色冷靜,端坐在戰(zhàn)馬上,緊緊的護(hù)衛(wèi)在她的身側(cè)。白底紅云旗招揚在眾人的頭上,夜黑風(fēng)高,陰云密布,無星無月,血紅的火把映照在楚喬的臉上,像是一柄冷厲的劍,看不到絲毫表情。
“進(jìn)宮?!?br/>
淡淡的聲音冷冽的響起,像是刀子滑過磨砂,尖銳的刺進(jìn)了眾人的耳膜。
大風(fēng)吹來,刮起楚喬翻飛的衣角,她揚起尖瘦的下巴,雙眼微微瞇起,雙腳輕擊馬腹,驅(qū)馬就進(jìn)入了那座富麗堂皇的巍峨宮廷。
凌霄殿最后一名侍衛(wèi)倒下的時候,西殿的大火已被撲滅,杜平安帶著一眾士兵奔上前來,年輕的孩子眼中閃爍著堅韌的光芒,好似一夕間就已長大。
上萬名侍衛(wèi)站在楚喬的身后,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半面天空,映照著一地狼藉的尸首。
楚喬策馬一路登上白玉石階,平日宮人都不敢抬頭正視的攝政王宮門牌匾被人摔在地上,馬蹄踐踏上去,發(fā)出聲聲破碎的聲響。
一名善于察言觀色的宮廷內(nèi)侍急忙跑上前來,跪在地上高聲說恭迎大將軍下馬。楚喬冷眼看了他一眼,隨即竟真的踩著他的背脊下了馬,一步步的走向那座威嚴(yán)的宮門。
宮門霍然洞開,帶著檀香味道的冷風(fēng)迎面而來,呼的一聲吹起楚喬的玄色披風(fēng),腰側(cè)的佩劍如同森冷的冰,寒意刺入心底的極深處。空蕩冷寂的大殿上,詹子瑜一人獨坐,依稀間仿若仍舊是多年前的江水船頭,青衣男子獨坐于木質(zhì)輪椅之上,面對著滔滔江水,籠著一汪清月,眼神清寒若山泉,聲音醇厚的靜問:“誰在那邊?”
風(fēng)入雕窗,吹落一張明黃淺龍紋的宣紙,竟是皇帝草擬圣旨的御用之物。
楚喬步入大殿,腳踩過那張圣旨,眼神淡漠的看著幽深層幔里的暗影,靜靜說道:“我來取你的命。”
詹子瑜微微一笑,云淡風(fēng)輕的說道:“想不到會是你。”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以一介落魄之身,五年之間爬上如此高位,已是不易。”
楚喬平靜的說道,表情平靜,看不出半點波瀾。
詹子瑜笑道:“你這話可是在寬慰我?也不錯,能被名滿天下的秀麗將軍稱贊一句,也屬不易?!?br/>
楚喬淡淡道:“你還有何心愿未了?”
一絲落寞突然滑過詹子瑜的面孔,他微微蹙眉,隨后似是很不甘心的說道:“沒能坐上八騎車馬,總是心有不甘?!?br/>
楚喬聞言神智微微一愣,她不由得又想起了當(dāng)年和詹子瑜開的那個玩笑。當(dāng)時兩人聊天,詹子瑜自言此生再不能騎馬,楚喬為了開解他,就笑言可以養(yǎng)八匹絕世好馬拉車,當(dāng)時詹子瑜微微一笑,說她糊涂,只有皇帝才可以乘坐八騎車馬,他若是坐了,豈不是要造反?
時間如流水,轉(zhuǎn)眼間,一切如水月鏡花,再不復(fù)往昔。
“楚將軍,為何李家可以坐這江山,我就不可以?這天下當(dāng)初不也是李家從前朝手上奪來的嗎?為什么他們就是天下正統(tǒng),我就是亂臣賊子?”
詹子瑜眉目間隱現(xiàn)一二絲崢嶸之色,他微微仰頭,看著高高的屋頂,不無梟雄之色的淡淡道:“況且,李家欠我的,我拿回來,又有什么錯?”
楚喬不為所動,語調(diào)平靜的說道:“那是你們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guān)?!?br/>
她緩緩上前,腳步如同漏液更鼓,帶著回音一聲聲響徹大殿四壁。
“你害死了我珍視的人,我就要殺你報仇?!?br/>
鋒利的寶劍一寸寸的拔出劍鞘,冷冽的光閃爍著月夜的寒芒,像是一汪璀璨的星火,冷冷的照射在臉上,畫過一條白亮的光影。
“你還有何話說?”
“放了我妹妹,她只是一個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楚喬看著他,久久不語,心底一絲酸澀緩緩升騰,外面的風(fēng)從極遠(yuǎn)處吹來,吹動兩人的衣擺,像是一汪玄色的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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