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隨從轉(zhuǎn)頭對那紫衣男人說道：“少爺,要不要準(zhǔn)備一輛馬車,你已經(jīng)多日沒好好睡一覺了。”
    “不必。”男子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唐京那里可有消息？”
    “姑娘一舉擊潰詹子瑜之后,朝野就平靜下來,只是近期關(guān)于何人輔政的問題有些喧囂,只是都與姑娘無關(guān),是卞唐內(nèi)政了。”
    男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走吧。”
    眾人跟在他的身后紛紛上了馬,馬蹄飛濺,轉(zhuǎn)眼就消失在賢陽古道上,不一會,就出了西城門,沿著偏僻的驛道而去。
    一個時辰之后,皇家的使者進(jìn)入了賢陽城,宣讀了楚喬被封為秀麗太皇貴妃的圣旨,賢陽城守跪地朝拜,隨后趕緊回了府邸,組織賢陽的富戶開始準(zhǔn)備起恭賀新主子的賀禮去了。
    久別之后,已然是天翻地覆,人事全非。
    歲月如梭,倉促之間,便隱現(xiàn)十年歲月崢嶸。依稀間,已不是昔日的垂髻稚女,亦非往昔的固執(zhí)少年,歲月在他們中間一重重的劃下無數(shù)的界限,家恨、國仇、情愛、戰(zhàn)爭、顛沛、流離、生死、兩別,終究,情誼和虧欠也一一登場,好似那繁華錦繡長的層層絲緞,無論怎么扯,都扯不完那無盡的線頭。
    長風(fēng)從極遠(yuǎn)處的燕北吹來,拂過大夏浩瀚國土,吹進(jìn)卞唐脈脈深秋,略進(jìn)懷宋如錦繁花,向著極東方的浩浩碧海,淹沒于雪白的海浪之中。
    “路還沒有走到底,也許還會有別的變數(shù),你怕嗎？”
    “我不怕。”
    “記住,我在等著你呢。”
    夜幕清冷,月光如輝,遍布古道華林。
    那一場記憶中溫暖的碎片,終究被無盡的血雨腥風(fēng)、刀光劍影洗去了最初幸福而明媚的期待和鉛華,只余事實(shí)清冷,將過往的期待和如今的局勢分的清清楚楚、涇渭分明。
    馬蹄滾滾,晝夜不息,久違了的唐京古城,就在眼前了。
    秀麗將軍楚喬要被冊封為妃的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卞唐國土,慎南、滇西、粵林、云漠等地集體反對,南域之地反對之聲若雷,靖安王、端慶王、華陽大公相繼起兵。
    這些當(dāng)初洛王兵變時尚能堅守不出,詹氏兄妹擅權(quán)專政時也能韜光養(yǎng)晦的皇室宗親們瞬時間暴跳如雷,打著清君側(cè)、除妖女的旗號,率領(lǐng)著十八萬南域大軍,一路浩浩蕩蕩的向著京都而來,一路上官府郡縣無不開門相送,無人敢于出面阻攔。
    孫棣早就料到會有此事,事先抽調(diào)了二十萬東軍,由徐素率領(lǐng)阻擋在邯水江畔,十萬狼軍防守帝都,各條驛道關(guān)卡全部被把守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帝都猶如鐵桶,刀槍劍弩雪亮森然,靜候來犯的南域虎師。
    萬事俱備,唯欠東風(fēng),一切都已準(zhǔn)備停當(dāng),只等三日后的策妃大典。
    秋風(fēng)肅殺,因?yàn)橐I備鳳游臺的典禮,整個唐京城從前日前就已經(jīng)實(shí)行宵禁。此時此刻長街空曠,空無一人,秋風(fēng)卷著落葉掃過掛著黑幔的梧桐高木,像是一群繞著黑夜翻飛的黃蝶。
    孫棣的司空府上,一名宮廷內(nèi)侍衣著的男子跪在地上,以內(nèi)侍特有的尖細(xì)嗓音說道：“楚大人昨晚和梅香姑娘吵了一架,驚動了小陛下和瀟公主,后來奴才親耳聽大人對小陛下承諾說不會離開大唐。”
    孫棣眉梢微微一挑,問道：“你可聽清楚了？”
    “清清楚楚,梅香姑娘哭的很大聲,小陛下還拔了劍,楚大人還燒了大夏司馬大人的書信。”
    “梅香是今早什么時辰離開的？”
    “天還沒亮就走了,那個叫多吉的年輕人送她走的,楚大人說,說她回學(xué)府城了。”
    孫棣點(diǎn)了點(diǎn)頭,過了許久,方才沉聲說道：“她走了也好,留在這里,總是礙事。”
    男子長身而起,目光清冷,拿出兩根金條放在桌子上：“回去好好辦差,我不會虧待你。”
    “多謝孫大人！”
    內(nèi)侍退下之后,孫棣招來一名親隨,斟酌了半晌,方才緩緩說道：“你立刻帶人出城,尋找楚大人貼身侍女梅香的下落,若是她返回學(xué)府城,你就一路護(hù)送她回去。若是她反其道而去其他任何地方,你知道該怎么辦。”
    那人聲音低沉,立刻答道：“屬下遵命。”
    說罷,轉(zhuǎn)身就出了門,不一會,門外響起一聲馬嘶聲,就此消失在茫茫長街。
    孫棣推開窗子,只見月亮彎彎的一勾,好似女子額上的素眉。
    “但愿一切順利。”
    風(fēng)平浪靜的過了兩日,朝野之上文武百官同時緘默,除了最初有幾個翰林院的學(xué)者和二十多名御史臺的御史有一些激烈的反對之外,其余的一概無言。不是屈服于孫棣的官威之下,就是害怕如今手握兵權(quán)的楚喬,對于那幾個頑固不化的老臣,孫棣本來想親手將他們收押,誰知秀麗軍卻搶先一步,將那些人關(guān)入大牢。
    孫棣知道的時候微微有些擔(dān)憂,這些人雖然頑固,但是畢竟是對大唐真正忠心的臣子。秀麗軍對楚喬敬若神明,還不知道這些人會遭受什么罪。
    他為此曾私下進(jìn)宮,希望能勸勸這位未來的監(jiān)國太妃,結(jié)果卻吃了閉門羹。他知道之前做的事也許被楚喬知道了一些,是以也不敢太過于激進(jìn),只能暗中托付尚理院的官員對那些老臣多加照顧。
    今晚注定是一個無法安眠的夜晚,因?yàn)槊魈炀褪浅痰牟咤蟮?也是大唐開國以來的第一次皇室冥娶,是以禮部徹夜趕工,仍舊在努力完善著鳳游臺的修建。而其他百官,則各懷心思的安坐家里,沒有人知道明日過后大唐會是一個怎樣的走向,這位和各國權(quán)貴都有著千絲萬縷的緊密聯(lián)系的女子會將大唐引往一個怎樣前程,她究竟是忠貞的臣子,還是竊國的盜賊,她是要保持原有的社會制度,還是要效法在燕北時建立一個全新的大同政權(quán)？沒有人知道。
    明天過后,大唐還會姓李嗎？
    這個晚上,無數(shù)人都在這樣想。
    秀麗軍營一片安靜,戰(zhàn)士們絲毫沒有因?yàn)橥饨绲母鞣N聲音而有半點(diǎn)懷疑和動搖,冷月的清輝灑在偌大的軍營之中,平日操練的空地上一片清寂。
    賀蕭的大帳幕簾微微一動,一個穿著黑色披風(fēng),風(fēng)帽將頭完全遮住的人影就走了進(jìn)來。
    賀蕭正在案前喝酒,穿著尋常的褐色衣衫,頭發(fā)散開,前襟微敞,露出半邊古銅色的肌膚,有著平日難得一見的落拓和粗獷。見到來人,眉頭微微一皺,卻并沒有做聲。
    來人一把將風(fēng)帽摘下,露出一張秀麗的臉孔,微微一笑,說道：“深夜在軍營中飲酒,我記得是犯軍規(guī)的。”
    賀蕭見了她,也不說話,只是低下頭來繼續(xù)喝酒。
    楚喬走上前去,在他的對面盤膝坐下,微仰著頭說道：“不請我喝一杯嗎？”
    “桄榔”一聲,賀蕭隨手丟過去一只酒碗,也不給她倒。楚喬倒也不惱,坦然的倒了一碗,仰頭喝下去,只覺得入口辛辣,好似一汪火炭沖入嗓子。
    她微微皺了皺眉,說道：“好烈的酒。”
    見賀蕭還是不說話,她稍稍正色道：“是不是我不來見你,你就永不會再來見我。”
    賀蕭微微揚(yáng)起眉來,目光在她的臉上轉(zhuǎn)了一圈,突然聲音低沉的說道：“我真的很奇怪,你現(xiàn)在還能笑得出？”
    “那有什么,比起我們當(dāng)初防守北朔,現(xiàn)在的情況不是好的多嗎？”
    賀蕭定定的看著她,突然一曬,轉(zhuǎn)過頭去說道：“是,好的多,大權(quán)在握,一朝上位,的確好的多。”
    楚喬微微將身子探前,雙目如同漆黑的星子,冷冷的說道：“賀蕭,你也如此想我？”
    雖然心底明知是怎樣的,可是那一團(tuán)火卻怎么也息不下去,賀蕭與她目光直視,面容很是冰冷,帶著幾分憤怒,卻又有幾分怒其不爭的心疼。
    楚喬半跪起來,身子探過身前的小幾,伏在男子的耳邊,輕聲的說了一句話。
    賀蕭初時還未太在意,可是轉(zhuǎn)瞬之間,臉色驀然大變,猛的抬起頭來,震驚的望著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
    “賀蕭,”楚喬淡笑著看著他,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和冷靜。
    “你肯不肯幫我？”
    年輕的將軍沉默許久,終于嘴角漸漸露出一抹笑來,伸出手,就像這么多年的很多次一樣,兩人驀然擊掌,然后緊緊的握起一個拳頭。
    夜幕清冷,唐京城外的荒涼驛道上,一隊人馬正在急速狂奔。突然前方出現(xiàn)一騎人影策馬狂奔而至,似乎正是向著己方而來。
    為首的紫衣男子頓時勒馬,只見那匹馬飛速而進(jìn),馬上的人原本正在狂奔,驟然看到他,頓時面色大變,驚訝、喜悅、不可置信等神色一一滑過,終究噗通一聲從馬背上跳下來,跪在地上大哭道：“四少爺！”
    這個晚上,注定不是個適合安眠的夜晚,無數(shù)的籌謀博弈在暗夜里你推我阻,靜候著明日的那一場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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