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輪回(終篇 )(3)
第438章輪回(終篇)(3)
燕洵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勒住馬韁,靜靜的站在那里。
“你受了傷,先處理一下,好嗎?”
她從背后緩緩走過來,經過他的身邊,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伸出手,拉住他的馬韁,固執(zhí)的問:“好嗎?”
燕洵突然覺得有些苦澀,似乎從小到大,她總是更有勇氣的那一個。幾名醫(yī)官背著藥箱跑上前來,低著頭站在她的身后。他一言不發(fā)的下了馬,任由那些人為他處理傷口,為他上藥包扎,箭矢被人拔出去,他卻連哼都沒哼一聲。忙了大約有半個時辰,醫(yī)官們滿頭大汗的退開,她卻走過來,遞給他那只鮮血淋漓的斷箭。
那一刻,燕洵的心突然抽痛,他的眉輕輕蹙緊,終究,還是沒有伸手去接,淡淡的說道:“仇家已死,不必再留著。”
是啊,這隊犬戎人一個也沒逃掉,連大汗王都死了,還有什么仇家。
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要留著一切傷害過自己的兵器,直到報了仇,才會將那兵器毀掉。
原來,并不是完全忘了的。就算已經刻意不再去想,有些東西,有些歲月,還是從生命中走過,留下了刻骨的痕跡。
不知道站了多久,遠處的風吹過來,帶著燕北高原上特有的味道。
燕洵靜靜的抬起頭,看著站在他面前的楚喬,他們離的那么近,好似微微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墒蔷褪沁@么短短的距離,他卻再也沒有跨過去的機會了。他可以讓天下人匍匐在他的腳下,他的刀鋒可以征服每一寸不臣服于他的土地,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竭盡全力毀滅一切他不喜歡的東西??墒俏í毭鎸χ?,他無能為力。
有一種叫自嘲的東西,漸漸的在心底升起。
燕洵牽起嘴角,想要笑,卻只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他突然轉過背脊,背影如巍峨的蒼松,挺拔孤傲,卻又堅強的好似能撐開天地。他就這么一步一步的遠去,步伐沉重,卻越走越快。
“燕洵,保重身體!”
有人在背后輕喚,是誰在說話?她又在叫誰?
燕洵,燕洵,燕洵,燕洵
恍惚間,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他被魏舒游砍斷小指,她在夜里悲傷壓抑的哭,一遍遍的輕喚著他的名字。
燕洵,燕洵,燕洵,燕洵
可是,終究再也沒人這樣喚他了,他是陛下,他是皇上,他是天子,他是朕,他是寡人,他是這天地的君主,卻惟獨丟失了名字。
燕洵,燕洵,你還在嗎,你還好嗎,你得到了一切,卻又失去了什么,你真的快樂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人活一輩子,不是只有快樂就可以的,有些事,你做了未必快樂,可是你不做,卻一定不會快樂。最起碼,我得償所愿了,不是嗎?
他越走越快,步伐堅定,背脊挺拔,他的手很有力,緊緊的抓住馬韁,就那么跳上去。
什么也不想說,什么也不想看,心底鋼鐵般的防線被人硬生生的撕裂了一塊,他要離開!馬上!必須!立刻!
排山倒海的回憶呼嘯著涌上來,那些被塵封了很多很多年的東西像是腐朽的枯樹,就這樣掙扎的爬上他的心口。他要壓制,他要擺脫,他要將所有令他惡心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甩掉!
軟弱、悲傷、悔恨、踟躕
所有的所有,都不應該存在于他的身上!
可是,當所有的東西都離去之后,有兩個字,卻那么清晰那么清晰的蔓延上他的心,他的肺,他的喉管,他的嘴角。那兩個字敲擊著他的聲帶,幾次將要跳出來。他緊緊的皺著眉,咬緊牙,像是嗜血的狼,眼睛泛著紅色的光。
可是盡管這樣,那個聲音還是在胸腔里一遍一遍的橫沖直撞,所有的回聲都漸漸匯成了那兩個字:
阿楚,阿楚,阿楚,阿楚,阿楚!
沒有人可以體會,沒有人能夠知道,只有他,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人。
他深深的緩慢的呼吸,好似將那些東西一點點的咽下去一樣。
好了,都結束了,不要再想,不要再看,不要再留戀。
走吧,離開吧,早已結束了。所有的一切,都將隨著你的堅定而煙消云散,所有的記憶,都將隨著歲月的流逝化成飛灰,所有的過去,都將被你遺忘,成為無所謂的塵埃。
好了,沒事了,我是大燕的皇帝,我是他們的王,我坐擁萬里江山,我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一切。
馬蹄踏在冰冷的雪原上,發(fā)出清脆的嗒嗒聲,細小的冰棱飛濺著,一點一點的隨著遠去的人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前方光影彌漫,金黃色的戰(zhàn)旗高高的飄揚,漆黑的蒼鷹在旗幟上猙獰的招展著翅膀,那是他的軍隊,他的人馬,他的天下。更是一把黃金打造的鎖鏈,將他的人,他的心,他的一切一切,牢牢禁錮在那個至高的位置上,容不得一絲半點的猶疑和徘徊。
終究,他是大燕的皇帝,在這座以良心和鮮血白骨堆積而成的江山上,他沒有回頭的資格。
于是,他真的就這樣挺直背脊的走下去,不曾回頭,一直不曾回頭。
步伐堅定,眼鋒如刀,就如同他的人一樣。永遠如鋼鐵般堅強勇韌,不會被任何磨難打倒。
那一刻,楚喬站在漫天的風雪中,看著燕洵的背影,突然間似乎領悟了什么。他的身側有千千萬萬只火把,有千千萬萬的部下,有千千萬萬匍匐于地的隨從,可是不知為何,她望著他,卻覺得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孤獨。
也許,曾經的她真的是無法理解。
那種痛入骨髓的仇恨,那種從天堂跌入地獄的恥辱,那八年來心心念念啃噬心肺的疼痛。她縱然一直在他身邊,但卻無法代他去痛去恨,如今回想,兩個曾經一路扶持,誓言要一生不離棄的人走到今天這種地步,難道沒有自己的原因嗎?
她曾說過,不隱瞞,不欺騙,坦誠以待,永不懷疑。
可是她真的做到了嗎?沒有,她的容忍,她的縱容,她的退避,她的冷漠,終究讓他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說什么性格決定一切,說什么他會如此乃是命數(shù)使然,難道不是對自己的一種責任開脫嗎?平心而論,在他慢慢轉變,在他一點一點的越走越遠的時候,她可有用盡全力的去阻止?可有竭盡所能的去挽回?可有正式的向他提出抗議,表達自己的不滿?
她沒有,她只是在一切已經成為定局的時候,才去怨他怪他,卻并沒有在之前作出什么實質性的努力。
她來自另一個世界,所以她把她所認同所崇尚的一些理念當做理所應當,天真的以為別人也會這樣想。卻不知有些事情就如河道,不經常去疏通,不去維護,定會有決堤的那一天。
說到底,終究是他們太過年輕,那時的他們,對愛情一知半解,不知道該如何表達的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該如何去維護這份愛戀。只固執(zhí)的單純的認定什么對對方是好的,就一聲不吭的去做,卻不明白,困難貧窮絕境仇恨都不是愛情的致命傷,毀滅愛情的真正殺手,是兩個人忘記了如何去溝通。
歲月流逝,當此時已為人妻為人母的楚喬站在這里的時候,她突然能理解燕洵所做的一切。前世沒有親人,沒有親眼看著愛的人死去,所以她永遠不會明白那是怎樣一種瘋狂的痛恨。如果現(xiàn)在,有人傷害諸葛玥,有人傷害云舟和珍珠,恐怕她的報復不會比燕洵好多少。
因為不是自己所愛,所以便無法感同身受。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了。
天地蒼茫茫一片,月亮從云層中鉆出來。燕洵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下,楚喬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少年的眼睛閃爍著明媚的陽光,嘴角高傲的挑起,有著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意氣。他彎弓搭箭,箭矢如流星般射向自己,擦頸而過,給了她一片重生的艷陽。
然后他輕挑眉梢,目光射過來,感興趣的望著她。
須臾間的目光相接,好似鑄成了漫長的一生一世,他在那一頭,她在這一頭,曾經的咫尺之地矗起了萬仞高山,光影縈繞于睡夢之中,漸成巍峨的挺拔?;秀遍g,又是那年的青草搖曳,虛空飄渺,仰頭望去,仍舊是天藍如鏡,似乎可以倒映出年少單純的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