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第四章 生死別離
夜色漆漆,那屋內(nèi)燭火搖曳,比起沉默的兩人還要?dú)g快許多。
良久,蘇君路終于先開口問道:“弟妹可還好?”
“已經(jīng)出了城,正往秀洲的方向去,也快到了吧。想來現(xiàn)在該是在某處歇著腳。”蘇君橋雙目無神,郁郁道。
“秀洲…”蘇君路心里一驚,話鋒馬上一轉(zhuǎn),問道:“君橋,此次云清師叔如此待你,你可會記恨他?”
蘇君橋搖搖頭道:“師叔的脾氣我知道,若他執(zhí)意要留下碧荷,我們可沒那么容易走脫。”
“你能這么想就好,其實(shí)師叔比爹還要護(hù)我們短呢,”蘇君路欣慰道,“那你可曾想過,這次的事可能并非只是針對碧荷,而是更像是沖著我們蘇家來的。”
蘇君橋終于變了神色,拍桌怒道:“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只怕是不夠的,”蘇君路搖頭道,“據(jù)道恒所說,他乃是得人相告,說我們府內(nèi)有妖邪之物,這才前來。那人不知面容,未留姓名,實(shí)在是令人費(fèi)解。到底是誰…”
“道恒?”蘇君橋疑惑道,“便是跟師叔一起的那個(gè)道士?”
蘇君路點(diǎn)點(diǎn)頭道:“想來那告密之人算錯(cuò)了一步,便是道恒未能擒住碧荷。所幸如此,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蘇君橋聽罷也是后怕不已,背上已是濕漉漉的一片冷汗。若是碧荷在蘇府被擒,那蘇家通妖的罪名將會被坐實(shí),事情便將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君橋,你明日便出去避避風(fēng)頭,待大哥將官府那些人打發(fā)了再回來,知道了嗎?”蘇君路囑咐道。
蘇君橋望著虛空發(fā)呆,目不轉(zhuǎn)睛,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只是緩緩點(diǎn)頭。蘇君路見他如此,也不再說話。
夜色正濃,杭州城外的一處密林,一騎黑影疾馳,與一素衣女子擦肩而過。不一會,那黑影去而復(fù)返,攔住了素衣女子。只見那馬背上下來一人,叫到:“少奶奶!”
碧荷看不清來人,只認(rèn)了個(gè)大概,試探道:“秦叔?”還未等對方回答,卻是認(rèn)出了他懷里攜著的男孩,失聲道:“異兒!”
那孩兒本睡的昏昏沉沉,聽到聲響便醒了過來,轉(zhuǎn)頭一看,開心叫道:“娘!”男孩說著便掙脫了男子要到他娘親那邊去。
“少奶奶,聽少爺說,你此時(shí)該已到了秀洲地界才是,怎的還在杭州城外?”秦海涯疑惑道。
“我實(shí)在放心不下,便想著回來瞧瞧,”碧荷焦急道,“君橋他怎么樣了?”
“娘,爹說家里不安全了,讓秦伯伯帶我去找你,”那男孩搶著答道,“還有,爹讓我們跑得越遠(yuǎn)越好。”
“就你最聰明,什么都知道,”碧荷寵溺道,“快睡覺,不許說話了。”男孩甚是乖巧,用力一點(diǎn)頭,便把臉深深地埋到了碧荷的脖頸間,撒嬌地蹭了蹭。碧荷輕撫著他的背,慢慢地?fù)u動(dòng)著。
待到聽見男孩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秦海涯方才開口道:“少奶奶,蘇家現(xiàn)在是不能回去了,你若是堅(jiān)持,只怕還會連累了孩子。還是聽少爺?shù)模卸噙h(yuǎn)便跑多遠(yuǎn)吧。”
碧荷望著杭州城的方向怔怔出神。
“以你一人之力,就算回去也幫不上什么忙,說不定還會添亂。至于少爺,我想他自有分寸,不會有事的。”秦海涯又是勸道。
碧荷思索再三,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回去只是無用之舉。“我聽君橋的,這便啟程,”說著,碧荷朝秦海涯盈盈一拜,說道,“秦叔大恩,請受妾身一拜。”
秦海涯也不客套,牽過了馬,把韁繩交給了碧荷,催促道:“少奶奶,還是盡快離開杭州要緊。”
伺候著母子二人上馬,望著一騎絕塵而去,秦海涯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翌日晌午,午膳時(shí)間剛過不久,蘇府一看門的家丁正昏昏欲睡,忽地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那家丁立馬抖擻了精神。
大門一開,見到三兩官差,那家丁立馬恭敬道:“幾位官爺里面請,我家老爺早已等候多時(shí)。”
那帶頭的官差眉頭微皺,道了聲“請”,幾人便隨著那家丁到了一偏廳。
蘇君路見眾人來到,起身抱手相迎道:“幾位大人,請。”
“在下只是一個(gè)小小的捕頭,‘大人’二字可不敢當(dāng)”,那差頭表面上客氣,語氣卻是咄咄逼人,說道,“我們乃是有公務(wù)在身,不便落座,還是直接講正事罷。”
“哦?那不知幾位此次前來所為何事?”蘇君路問道。
“蘇大人可真會開玩笑,所為何事您還不清楚嗎?”差頭嗤笑道。
“還請指點(diǎn)一二。”蘇君路仍面不改色道。
“聽聞昨日貴府有狼妖出沒,本該被當(dāng)眾擒獲,卻不想蘇公子知法犯法,將那狼妖給放跑了。敢問蘇大人可有此事。”
蘇君路一拍腦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道:“沒想到這么件小事也要驚動(dòng)官府。那些下人以訛傳訛,竟將此事傳得如此離譜,連累了幾位大人來跑這一趟,真是該死。那所謂的狼妖不過是一妖女罷了,學(xué)了點(diǎn)皮毛法術(shù)便要來我蘇家行騙。只是家門不幸,我那小弟受了魅惑,跟著妖女跑了,此時(shí)我也正著急著張羅人手去尋他呢。”
“不是在下信不過蘇大人,只是不搜上一搜,在下可不便向徐大人交代啊。”那捕頭不依不饒道。
蘇君路說道:“蘇某早年與徐會也算是頗有交情,便是他親自前來,多少也會給蘇某幾分薄面。蘇某對舍弟管教不嚴(yán),說來也有些責(zé)任。不若幾位回去跟你們徐大人說,如今舍弟下落不明,蘇某愿意代他領(lǐng)罪,也算是個(gè)交代了吧?”
“不是在下不給蘇大人面子,只是此事恐怕徐大人也做不了主啊,不過若是蘇大人肯跟我們走一趟…”捕頭捻著下巴,思索道。
“我隨你們?nèi)ァ!边@次答話的卻不是蘇君路。眾人尋聲望去,見到蘇君橋推了門進(jìn)來。蘇君路未曾想過有這一出,心里所盤算的全被打亂,一時(shí)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心里暗暗著急。
那差頭似笑非笑道:“蘇二公子浪子回頭,自己回來了,難道蘇大人不高興嗎?”
“舍弟平安無事,蘇某自然高興。只是舍弟受人迷惑,誤入歧途,我這個(gè)做兄長的委實(shí)痛心。不過家父溺愛舍弟,見不得舍弟受半點(diǎn)委屈,所以還是得由蘇某來代舍弟走這一趟,”蘇君路應(yīng)付著官差,又對蘇君橋說道,“你還嫌犯的錯(cuò)不夠重嗎,快回房閉門思過去!”
那差頭卻不依,說道:“既然正主回來了,那自然是不便勞煩蘇大人了。”
蘇君路正要再說話,卻到聽蘇君橋說:“大哥不要再說了,我隨他們?nèi)ァ!?br/>
捕頭哈哈一笑道:“蘇公子迷途知返,深明大義,你兄長定會以你為榮的。”說著示意他那兩個(gè)手下,一左一右,便要“請”蘇君橋回衙。
蘇君路痛心難忍,渾身發(fā)抖,一手忍不住按上了桌上的長劍。那差頭瞥見了,回頭道:“蘇大人如此激動(dòng),是想要跟官差動(dòng)手么?”
蘇君路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閉目不忍看,深思良久而不得方法,自當(dāng)主持蘇家事務(wù)以來還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
幾人押著蘇君橋到了衙門,卻沒有去見里面的大人,反而將他帶到了一個(gè)偏院。那院子空蕩蕩,只見有一華服男子駐足。男子雖面無表情,卻是不怒自威,天生一股逼人的氣勢。那幾個(gè)官差將蘇君橋帶到,便一聲不發(fā)退了下去。
“敢問閣下是何人?”蘇君橋看著眼前的男子,問道。
“兩浙路,提點(diǎn)刑獄司。”與外表有所不同,男子說話卻略偏溫和。
“沒想到這等小事,居然也要?jiǎng)跓┠@般大人物親臨。”蘇君橋嘲笑道。
男子說道:“小事不小事當(dāng)然是皇上說了算。皇上要剿滅妖邪只是其一,我找你來可還有別的原因。”
“想來想去,也不過就是為了我們蘇家的那卷古軸罷了。”蘇君橋意興闌珊道。
“蘇公子當(dāng)真聰明,”男子聽到古軸,眼前一亮,“不知蘇公子可愿將那古軸交與本官,本官可赦你無罪。”
“那古軸我爹視之為珍寶,從來都是隨身攜帶。此次他出門遠(yuǎn)游,自然也是帶在了身上。你大可等他歸來再前去討要。”蘇君橋只知那古軸甚是珍貴,卻不知藏在何處,更不知在不在他爹身上,只是隨口胡謅道。
“無妨,若是蘇公子何時(shí)找到了古軸,可隨時(shí)來找本官,承諾依然有效,本官絕不食言。”男子自然不信蘇君橋,說話依然慢條斯理,“只不過蘇公子可得抓緊時(shí)間,你雖是狀元身,然而從上書審刑院再到定案,也不過是個(gè)把月的時(shí)間。雖說蘇公子入罪時(shí),蘇君路也會拿著卷軸來換你的命,但是那樣太麻煩。再說本官也不愿再得罪一個(gè)蘇君路。蘇公子好好考慮考慮吧。”
看來那男子對古軸十分重視,只不知古軸到底作何用處,蘇君橋心里又多了許多疑問。
“要我給你古軸可以,先放我回府吧。”蘇君橋說道。
“放心,在定罪之前,蘇公子都是自由身,沒人會為難你。”男子似乎并不擔(dān)心蘇君橋潛逃。
出了衙門,蘇君橋這才得空想到妻兒,心里仿若有一道堤壩終于崩潰,一時(shí)間思緒如潮涌,接著便是止不住的心痛。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般,蘇君橋幾乎邁不開步子,沒了妻兒,也不知該去何處,更不愿回府連累大哥。
無神地隨處游蕩,不知不覺,蘇君橋又來到了樓外樓。那看店的小廝一見蘇君橋便迎了上來,興沖沖道:“蘇公子,您可來得真是時(shí)候,今日可是新到了幾餅臨江玉津,十分可貴,小的這便給你泡上一壺?”
蘇君橋無力地?cái)[了擺手道:“今日不喝茶,那什么流霞什么玉髓的,隨便來幾壇。”那小廝聽得目瞪口呆,像見了鬼一般。從前蘇君橋到樓外樓可從不會要酒喝,并且連帶著跟他一起來的朋友也一律不許喝。見到蘇君橋已坐下,那小廝才滿臉疑惑地去取酒。
從來只愛茶,滴酒不沾的蘇君橋如今也只能相信借酒消愁的說法。更重要的是,往常謝宇誘他喝酒時(shí),總是說詩人好酒,只因酒能給人靈感。如今喝上一壇,說不定就能想到法子了。
一人自斟自飲,喝到酣處,蘇君橋提起一壇酒便跌跌撞撞朝外面走去。西湖邊上,曉風(fēng)正拂楊柳枝,美景如畫,卻讓蘇君橋更覺天道不公。又是一番豪飲,卻仿佛更加清醒,腦子里滿是以往的快活日子,也僅僅是四肢失去了直覺罷了。蘇君橋癱倒在地,狀若癡狂,直嘆道:幾壺濁酒不醉人,卻要人自醉,可笑杜康不解憂,除非西湖皆是酒。嘆罷便去飲那湖中的水,就如那水真的是酒一般。蘇君橋?qū)⒛樎裨诹怂铮季貌灰娞ь^,身子卻慢慢地栽倒在水里,任水流將他帶向了深處,不一會便被湖水淹沒了。
一旁有人見狀大驚,忙是呼喊道有人投湖自盡。待到有會鳧水的人來到,入湖一看,竟然不見了蘇君橋的蹤影。有人則是急忙報(bào)告了巡城的差役,更有認(rèn)識蘇家公子的已是趕了去蘇府報(bào)信。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卻也見不到有人真能從湖里撈上來什么東西。
直至天色漸暗,人群都散了去,下水的人都?xì)w了岸。湖面又復(fù)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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