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帝釋天之前在阿修羅界鬧了那么一出,如今再去,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稍顯不理智了些。只她想著那阿修羅一族確實可恨,哪有去賠罪卻又砍了人修羅王一條手臂的道理?自覺當(dāng)初那番苦心付之東流,或更甚而流為笑柄也未可知。
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這阿修羅族之行勢在必行。
乾達(dá)婆近日時常一副深思模樣,對于此事沉默緘言不置可否,而對于作為負(fù)責(zé)大人安全事宜的侍衛(wèi)長蘇摩來說,這便委實是件挑戰(zhàn)。她向來柔順盡責(zé),卻也是權(quán)衡利弊反復(fù)勸了良久。只她明白,這帝釋大人從來說一不二,這事怕是心意已決。
帝釋天一門心思要去阿修羅界,別的卻也未曾多想。這與她來說,算是極為反常的一件事。因著身份與經(jīng)歷,她雖本性偏向嬌蠻,卻極其克制,唯一一次動了大怒便被幾位長老弄出了選妃這荒唐事,至此之后更是做事深思熟慮了許多。而如今,她一意孤行的要去阿修羅界,別說蘇摩不能理解,便是她自己也有幾分疑惑。她雖極力的找出理由說服自己,奈何這些理由都破綻百出。
直至最后,帝釋天終是做了最后的判斷:她大概真的很討厭阿修羅一族。
不論是那個傲慢的阿修羅王,還是那個冷漠的阿修羅公主,都讓她極其的討厭。阿修羅惹是生非,目中無人,野蠻無禮,這些年抗旨鬧事不止一次兩次,年末也不曾來朝見,這次更是公然宣戰(zhàn)修羅,事情未了還削了人一左臂。
最最重要的是,帝釋天想到此處,臉色便難看不已,她只去了一趟阿修羅界,回來之后竟是像中了邪一般,滿腦子被那討人厭的公主占了!
她想到此遭愈發(fā)郁結(jié),發(fā)現(xiàn)自己遇著他們便從來沒有舒心過。如今太平良久,出了這么一檔子事,便當(dāng)是整治的機會了。
帝釋大人將出其不意,兵貴神速理解得十分徹底。在力排眾議敲定此行的第一時間就派遣了使者,而后只帶了善見城的一百親衛(wèi),后腳便出發(fā)了。
蘇摩大人看起來很是不放心,而乾達(dá)婆王一改之前憂慮的模樣,一路上陰陽怪氣的拿話戳著帝釋天。
“我就奇了怪了,平時連去東廂房都要思忖三遍的帝釋大人,怎么如今這么熱衷阿修羅界呢?回來還沒多久就又要去了?”這一次隨行人員少了許多,蘇摩與乾達(dá)婆仍舊親自守著帝釋天的車輦行進(jìn),乾達(dá)婆一句話說的不輕不重,正好讓兩人聽見,“難道是真看上了人家阿修羅王?”
“乾達(dá)婆大人!”蘇摩心中還在思慮這一百人的隊伍如何能夠在發(fā)生沖突的時候保護(hù)大人全身而退,卻聽到乾達(dá)婆有些風(fēng)涼的玩笑話,不禁微微嗔怒,“大人自有定奪?!?br />
帝釋天在里頭聽得分分明,一想起那阿修羅王便覺得來氣。若不是他鬧出這件事,她會來阿修羅界么?不來阿修羅界怎么可能會遇到那喚作墨焰的公主?不遇到她,這些日子她就會寢食難安么?
想她一萬多年前在無念那家伙手里吃過虧后,便一直勤勉不輟,怕得便是自身擔(dān)不住這三十三仞利天之主的責(zé)任,修為雖稱不上一日千里,也算不負(fù)所望,可這段時間,不說進(jìn)步,便是勉勵保持都有困難。
修行一事,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
雖然蒹虛拿性命擔(dān)保,她這身上沒被人下了任何蠱術(shù)巫術(shù),可天曉得這阿修羅一道有沒有什么辛秘詭術(shù),只怕在他們那里這么些日子著了道也未可知,如今雖不明顯,時日一久便不好說了,此番再去阿修羅界除了修羅王一事,最重要的卻還是探一探自身異狀的原因。
嗯,治病須治本,首要目的,自然要去看一看那墨焰在弄什么名堂了。
今時不同往日,兩個時辰以后,隨著乾達(dá)婆的一聲喝令,帝釋天一行便已經(jīng)到了阿修羅界。而更不同的地方在于,界門處,婆雅稚竟然領(lǐng)了人在等候。
“哎喲,”乾達(dá)婆看著婆雅稚,輕飄飄的聲音里有幾分調(diào)侃,“今日好大的陣仗,看樣子這次阿修羅王是要盛情款待咱們了?!?br />
只這句話也不曉得是對著誰說的。
“帝釋大人一路舟車勞頓,我等已經(jīng)恭候多時?!逼叛胖蓯勰角_(dá)婆王,此時卻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咬牙切齒,“我王吩咐下臣,一定要好好招待大人,莫要失了禮數(shù)?!?br />
帝釋天冷笑一聲,伸手撩開輦車的帳幕。
“將軍辛苦了,”她今日倒要好好看看,這些蠻夷要如何款待自己,“還請帶路?!?br />
婆雅稚這次沒有絲毫耽擱,直接將人引去見了阿修羅王。
阿修羅王臉色蒼白,半靠在軟枕之上,神色已遠(yuǎn)不如之前的傲慢。見到帝釋天,甚至強撐了身體坐起。
“臣身體抱恙,不能見禮,還請大人恕罪?!?br />
帝釋天挑了挑眉。阿修羅王可謂謙卑的姿態(tài)實在是讓她有些意外,一時想不通之外卻也不禁因為他的示弱而有些得意起來。她一邊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一邊道:“阿修羅王言重了,身體不好就好好歇著,本王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br />
阿修羅王蒼白的臉色泛了青,似乎被氣得不輕。
乾達(dá)婆王悠悠然的站在一旁看戲。說來他們樂神與阿修羅族血緣深厚,她倒是絲毫都不為自己的親族擔(dān)心。
“想來阿修羅王應(yīng)當(dāng)曉得本王此行的目的?!钡坩屘祜@然沒有多大的耐心再與這傷殘人士拐彎抹角。
“是......”阿修羅王深吸一口氣,斂了眉,半垂了臉低聲道:“此事臣會一力承擔(dān)?!?br />
帝釋天不曾料到他會認(rèn)罪得如此爽快,抿了抿唇,語氣有些怪,“哦?不過要說這責(zé)任,似乎也并不全在阿修羅王的身上吧?!?br />
阿修羅王自然聽出那弦外之音,倏然抬頭,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少女,“帝釋大人,我愿用族中圣物‘紅蓮骨尺’作為賠償,并且親自去謝罪,還望大人不要再追究了?!?br />
乾達(dá)婆王在聽到紅蓮骨尺的時候,輕聲哼了一句,帝釋天也一時有所動容。
紅蓮骨尺是阿修羅界族中三件圣物之一,出處已然不可考究。但能作為圣物,功用自然不凡,雖然比起另外兩件略顯雞肋。據(jù)說此物可丈量世界一切有形無形之物,而更重要的是,它不但能丈量,并且可以增減。
打個比方,若一個人類的壽命為一甲子,骨尺可以在測出這個年限之后,便可隨意增加或者減少人類的壽命。說來神奇,可對于仙神之流來說便實在沒有什么用處了。當(dāng)然,它還有一些其他的用途,這便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了。
帝釋天好奇的是,她還沒提什么要求,這阿修羅王竟然連爭也不爭,便將圣物拱手讓人。雖然沒什么大用處,可好歹也被稱為阿修羅界三寶之一,也不怕丟了面子?
阿修羅王許是見帝釋天良久不說話,一時也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咬了咬牙又道:“有了骨尺,修羅王的手臂便可恢復(fù),本王......臣下亦會去負(fù)荊請罪?!?br />
帝釋天也對阿修羅王的姿態(tài)頗為摸不著頭腦,只得故作高深的沉吟了片刻,等到快要僵持不下去的時候,才慢悠悠的道:“阿修羅王......本王呢,統(tǒng)領(lǐng)八部,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任意一方,對別的部族都是不公平的。”
乾達(dá)婆王一張端麗秀美的美人臉憋著明顯的笑意。
帝釋天似有所感,狠狠瞪了她一眼,才繼續(xù)對著臉上肌肉都快僵硬了的男人繼續(xù)道:“人間不是有句俗語么?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這次砍去修羅王手臂的是公主,本王也不為難你,那紅蓮骨尺乃是你族里的圣物,送給修羅也是浪費,不若自己留著吧?!?br />
反正送給修羅族也是便宜那冷肆,對于她來說沒有半分好處。
“至于公主,”帝釋天頓了一頓,有些為難的蹙起了眉頭。她還沒想好要拿她怎么辦呢。帝釋天自覺身上的邪術(shù)還沒解開,要動她自然猶豫,“至于公主,相信也是事出有因,你將她叫來,本王詢問一下當(dāng)日的狀況,再做定奪,你看如何?”
她說到此處,聲音竟然還柔和了幾分。
阿修羅王聽完帝釋天的話臉色卻比之前還差了幾分,幾乎透出青黑來。
“帝釋大人,”他的聲音漸漸冷硬,也不復(fù)方才的謙恭姿態(tài),“您是下定決心要追究此事么?”
他態(tài)度驟變,帝釋天也不想與他含糊,冷了聲音道:“本王說了會秉公處理?!?br />
“哼,你休想見到焰兒?!?br />
說話間,阿修羅王身上纏著的繃帶已滲出了一片血漬,又瞬間化作了火焰。
這一變故帝釋天不曾想到,連忙退身,發(fā)梢卻還是被燒焦了些許。蘇摩驚魂未定扶住帝釋天,顯然是被剛才的情況給嚇到了。乾達(dá)婆在一旁冷哼:“阿修羅王好大的火氣?”
守在一旁的婆雅稚已經(jīng)將手按在佩劍上了,房間里透著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
帝釋天穩(wěn)了穩(wěn)心虛,將蘇摩推開,對著她們搖了搖頭。
她知道方才那還真是意外。阿修羅族向來剛烈,情緒難以掌控之時,血液焰化這種事也曾有所耳聞。
“將武器放下。”阿修羅王僵了片刻,揮了揮手,“帝釋天,今日你來我這里若是為了幫修羅討公道,本王便認(rèn),若是為了,”他頓了一頓,眼神狠戾,“是為了見焰兒,便休怪我族翻臉不認(rèn)人?!?br />
帝釋天驚訝于阿修羅王的直白,雖然她的目的確實是要見見這阿修羅界的公主,但明面上來說,她與那墨焰實在是沒有什么大瓜葛,之前也就見過兩次,有這個必要防賊一樣防著她么?
“大人,不如我們......”蘇摩警戒的擋在了帝釋天身前,輕聲詢問。事態(tài)若是如此發(fā)展下去,她們必然討不了什么好。
“你退下?!钡坩屘焓宙?zhèn)靜的望了阿修羅王一眼,綠色的眸子里還有幾分笑意。阿修羅王這般不想讓她見到墨焰,她反而燃起了更大的興致想要再會一會那位公主。
月神大人雖然擔(dān)心,終究無法違抗命令,默默退到一邊。
乾達(dá)婆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耳邊聽到了自家大人用冷淡威嚴(yán)的聲音嘲諷的反問:“你卻是要如何翻臉不認(rèn)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