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如何?”
夜問道。
青鳳回答:“今天中午,南宮靖把偷拿小姐的老虎布偶還了回去。下午,南宮靖習(xí)武特別拼命,夫人一直擔(dān)心他,刺繡都很不專心。晚上,夫人吃的懸炙烤豬皮特別香。”
夜:“……”
作為首領(lǐng),所有的暗衛(wèi)都要向他報告任務(wù),但他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聽過如此語氣活潑的報告了。
青鳳在外執(zhí)行任務(wù)執(zhí)行了這么多年,又是以賣笑的營生作為掩護,所以并不像一直待在教中的同伴那樣不茍言笑,性格板正,也不會如同其他的暗衛(wèi)那樣,對夜感到特別畏懼。
夜對他的態(tài)度有些不滿道:“有沒有異常情況?”
“異常嘛……好像沒有。夫人只是每天安靜的刺繡而已。不過,我覺得南宮靖對教主似乎有些怨氣。”
夜點了點頭道:“我會稟告教主。還有別的嗎?”
“還有,夫人挺得人心的。她對院子里的仆從都很好,仆從也很尊敬她。”
想起今天她帶著南宮靖一起對奶娘道歉,想著奶娘那手足無措,受寵若驚的模樣,青鳳也不禁覺得很是詫異。
詫異……又覺得……
很新奇。
回過神來,青鳳便聽見夜道:“注意一下他們的交流。”
“怎么?”
“雖然那些仆從不見得敢協(xié)助夫人逃跑,但說不準會幫她向外傳遞消息。”
青鳳忽然反問道:“傳遞給誰?”
夜張口欲言,卻又一時語塞,這才想起天下第一美人被擄走后不久,她的家人便向外宣布她已經(jīng)病死了。
青鳳道:“她被教主看上時,連個未婚夫都沒來得及有。”
“但說不準就有人會沖著‘天下第一美人’的名頭,來‘行俠仗義。’”
青鳳笑道:“你還會開玩笑了?”
夜冷冷的盯著他,沒說話。
青鳳不以為意的又道:“夫人真的會逃跑嗎?我在青樓之中,不知見過多少想跑的女人。不管她們多小心,隱藏的多好,都必然會暴露出蛛絲馬跡。但夫人……我卻看不出她有別的心思。她每日只是照顧小姐和南宮靖,然后刺繡打發(fā)閑暇的時間。”
夜搖了搖頭:“無論如何,既然教主還沒有殺了她,我們就必須盯緊她。”
這話說的其實很殘忍。
想起這些年來在煙花之地,目睹過的眾生百態(tài),青鳳不自覺的垂眸低喃道:“……眾生皆苦。”
頓了頓,他又嘆道:“而有人特別苦。”
……
“晝!”
青鳳回到宋簡的院子里不久,就立刻聽到了她的呼喚。
他應(yīng)聲出現(xiàn)道:“是?”
只見宋簡披散著一頭烏黑長發(fā),手中握著一把剪刀,坐在鏡子前,充滿期待的望著他道:“你會剪頭發(fā)嗎?”
“……嗯?”
她帶著南宮靖一起彌補他的錯誤時,就是一位凜然威儀的母親,可現(xiàn)在,卻又像是一位天真開朗的未出閣小姐,這樣的反差,叫青鳳一時都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我的頭發(fā),長長了。”宋簡握住一縷發(fā)絲,舉到胸前,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我自己剪瞧不見后頭的樣子——你能幫我修短一些嗎?”
古代社會雖說流行蓄發(fā),卻也會修剪。因此青鳳溫和道:“當(dāng)然可以。夫人想要修剪多少呢?”
“真的可以嗎?”他答應(yīng)了,宋簡卻有些驚喜的瞪大了眼睛,旋即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道:“原來暗衛(wèi)真的是什么都會的呀!”
“不不不,”青鳳忍不住也跟著她笑了起來道:“或許只有我會。”
“夜不會?”
“首領(lǐng)雖然是首領(lǐng),但我們專攻的領(lǐng)域可不一樣。”他戲謔的反問道:“再說了,您覺得首領(lǐng)能給誰挽發(fā)?”
“……教主?”
“教主有專門的侍女,不需要暗衛(wèi)做這種事情。”
宋簡便笑了笑,轉(zhuǎn)移了話題道:“那,晝你會做針線活嗎?”
“唔,略懂一二?”
“略懂一二,是略懂一點點,還是略懂億點點呀?”宋簡開了個他沒能理解的玩笑,“我想給阿靖做一只布老虎,但是我只會刺繡,不大會縫紉……你會嗎?”
“會的。”
“太好了!”宋簡松了口氣,“暗衛(wèi)真好啊……”
她又說出了那種天真的話語,“就像是萬能管家一樣。”
“萬能管家?”青鳳心想,這個詞聽起來有些古怪,不過放在一起,倒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是……
暗衛(wèi)都是做臟活的,可臟得很啊。
“說起來,夫人為什么會想到……想要暗衛(wèi)呢?”
“因為,”宋簡不假思索的說:“我想有個人可以一直陪著我。”
她這話說的如此寂寞,看著她那對于“監(jiān)視”一無所知的懵懂眼神,青鳳不由得抿了抿嘴唇。
這時,侍女端來了熱水,青鳳接過宋簡手中的剪刀,垂下眼眸道:“就像是寵物一樣,對嗎?”
但把暗衛(wèi)當(dāng)做寵物,簡直像是把毒蛇當(dāng)做了貓咪。
“怎么可能!”宋簡卻好笑的反對了他的說法,“人就是人啊。”
“而且,我也覺得安心了好多。”她撫著胸口說,“我以前覺得,隨叫隨到的暗衛(wèi),實在無法理解他們是怎么做到的,因為太超出常理了,就會覺得很緊張……但是,我不是有時候叫你,你會不在嗎?我就心想,啊,果然,暗衛(wèi)也是人啊。”
青鳳的動作不由得微微一頓:“我不在的時候,您呼喚過我?您怎么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唔……因為我也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只是想要你陪我說說話而已,我想著,你說不定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當(dāng)然是你自己的事情更重要嘛。”
但其他正常的暗衛(wèi),除了主人以外,可絕沒有什么“自己的事情”……
一個無法全心全意陪在主人身邊的暗衛(wèi),根本就不可能稱之為暗衛(wèi)。
青鳳心想,夫人怕是從沒有過暗衛(wèi),所以不知道,這種情況其實是異常的。沒有任何一個主人,會信任這樣的暗衛(wèi),更別說體貼的縱容對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暗衛(wèi)沒有自己,才能被稱之為暗衛(wèi)。
他心情略有些復(fù)雜道:“……夫人真溫柔。”
宋簡卻突然扭過頭來,有些無奈的看著他,“我聽人說,如果一個學(xué)生夸獎老師溫柔,其實就是在說她管的寬松。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御下不嚴?”
暗衛(wèi)是不能忤逆主人的,但是宋簡柔軟的態(tài)度,卻叫人容易混淆尊卑的界限。
青鳳不由得便有些過界道:“……有點?”
“你發(fā)現(xiàn)我很好糊弄了?”宋簡果然沒有介意。她開玩笑道:“晝你不能糊弄我哦。”
青鳳笑了笑。
她好像意識不到,自己這樣容忍的行為有多么容易受傷。
但他不想傷害她,于是忍耐住了自己的性子,退回到了本分之中,低頭撩起了她的長發(fā)。
“夫人,修剪這么多可以嗎?”
宋簡看了一眼長度,露出了猶疑的神色。然后她伸手按在自己的鎖骨上,試探著問道:“剪到鎖骨這兒可以嗎?”
青鳳抬眼望去,只覺得她搭在鎖骨上的手指白皙修長,宛若白玉雕成,心中便忍不住感嘆一句,所謂美人,或許真是無一處不美。
而更令人喪氣的,或許不是她們美麗的姿態(tài),而是那種美而不自知,從不刻意展示,卻自然而然,毫不費力流露出的漫不經(jīng)心。
——當(dāng)你費盡心思,都比不上別人的順手而為,那才是最打擊人的。
就像宋簡上輩子在娛樂圈混多了,一瞧見青鳳就想簽他一樣,青鳳自小模仿美麗女子的姿態(tài),又在青樓之中混跡多年,對于美麗的細節(jié)也十分敏感。
他心想,若是他年少訓(xùn)練之時,就遇到過宋簡,以她為模仿對象的話,他成為花魁的時間,沒準還能再縮短一些。
想到這里,青鳳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宋簡的手,微微笑道:“夫人,別開玩笑。”
“好吧……”宋簡輕輕的嘆了口氣,“那么,到背心那呢?”
青鳳有點拿不準她是不是還在逗弄他開玩笑——除了還俗的尼姑,當(dāng)今哪有頭發(fā)這么短的女子?
他果斷道:“齊腰吧。”
“齊腰?”想起之前流傳甚廣的一句流行語,宋簡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吧。”
得到了首肯,青鳳便伸手從宋簡披散在背后的長發(fā)中,挑起一縷,準備剪短。
他不知道她為什么發(fā)笑,不由得好奇道:“怎么了?”
“沒什么,”宋簡背對著他,他瞧不見她的表情,只能聽見她柔柔的聲音:“就是想到了一句以前聽過的話。”
“什么?”
“嗯……”宋簡沉吟了一下,卻覺得說出來有些唐突,便抿著嘴唇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不告訴你,你肯定會笑我。”
青鳳下意識的便想追問,可想起暗衛(wèi)的本分,又忍住了。
“好的。”
而宋簡沒有發(fā)覺他的克制,她繼續(xù)語氣開朗的道:“其實,之前我還很擔(dān)心呢……要是給我安排的暗衛(wèi)和我合不來怎么辦……還好是晝你來了。”
“你好厲害啊……長得又好看,性格又溫和,又會說話。跟我聊天,還會哄我開心,會開玩笑,又很體貼,會梳頭,會刺繡,會縫紉,會化妝,會做飯,會唱歌,會彈琴……”
這樣的寶藏女孩……不是,寶藏男孩,她居然不能捧他出道爆紅,這也太浪費人才了!
想到這里,宋簡就不由得有些低落,“要是……能在另一個地方遇見你就好了。”
青鳳微微一愣。
“在這里遇見我,不好嗎?”
他習(xí)慣性的用以前接待客人的調(diào)笑語氣,問了過去。
雖然話一說出口,他就覺得要是被夜聽到,沒準就會被那個老古板當(dāng)做在調(diào)戲女主人,當(dāng)場就一劍殺了。
論易容,青鳳冠絕魔教,但論武功……他在青樓里執(zhí)行任務(wù),可就退步的太厲害了。
“當(dāng)然也很好。”宋簡笑了笑,“因為本來就是在這里,我才能遇見你嘛。”
她說的情真意切,倒叫青鳳不免沉默了下去。
和他相遇,就說明與魔教牽扯頗深。
這能算是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