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到了晚飯時,任勤勤終于見到了宜園里大部分的員工。
雖然沈家如今只住著父子兩個主人,可生活服務(wù)人員卻有十來人之多。
女管家一名,姓唐,員工們都叫她惠姨。
司機三名。一名郭跟著沈先生,今給王英母女開車的趙則負(fù)責(zé)接送宜園的員工進出門辦事。還有一名老白,則是專門服侍沈老先生。
另外還有廚子兩名,一個給大屋做飯,一個給員工做飯。
花工一名,專門伺候這座大院子。
還有保潔、幫工、保安各數(shù)名。
這么龐大的規(guī)模,管家惠姨還感慨地:“媛——就是我們大姐嫁人后,沈老就縮減了家里的人員,現(xiàn)在連過去的一半都不到了?!?br/>
任勤勤:你家是大觀園嗎?
王英本來是編外人員,現(xiàn)在則算是沈老先生的“女性友人”。她和沈家的雇傭關(guān)系還沒解除,領(lǐng)著一份高薪,住在套房的客臥里,繼續(xù)服侍沈老先生。
任勤勤看得出來,宜園的員工對她們母女客氣中有著不容置疑的疏離。
王英識趣,并未在宜園里擺架子,可員工們卻不敢再把她當(dāng)同事,又沒把她算做東家的一分子。兩邊都覺得尷尬。
管家惠姨是個圓滑和善的長輩,和任勤勤了不少的話。先是夸她聰明漂亮,又將宜園大致介紹了一下。
“沈老先生都吩咐過了,你要是想去大屋的書房里看書,一聲就行了。不要拘束。”
任勤勤一個勁道謝,卻是絕對不敢去的。
住在宜園的第一夜,王英沒有去大屋值夜,而是陪著女兒睡宿舍。
關(guān)療,郊區(qū)夜空的星光愈發(fā)清晰,如在眼前。窗外夏蟲低鳴,一派田園風(fēng)情。
南國的夏夜,總有一種溫米酒般的醇甜。
屋內(nèi)母女倆誰都沒睡。
黑暗中,王英先開了口:“你先休息幾,不用急著去上學(xué)。我明帶你去市里買點衣服鞋子。大姑娘了,也該好好打扮一下了?!?br/>
“都校”任勤勤,“我還戴著孝呢?!?br/>
王英無聲訕笑:“我都不知道你喜歡什么。你時候喜歡吃酸梅片,五毛錢一包。還有牛奶冰棍,現(xiàn)在都沒有賣了。你還很喜歡喝可樂,可我聽人孩子喝了對身體不好,不給你買。后來我走了后,看到別家孩喝可樂,我就……”
任勤勤胸口沉甸甸的,忍不住翻了個身。
“媽?!?br/>
“哎!”
“我挺好的?!比吻谇冢熬褪抢哿?,想睡了。明聊吧。”
“好,好?!蓖跤⒉辉僭捔恕?br/>
任勤勤閉上了酸脹的眼,忽而想到,白日里王英趕到D市接她的時候,自報了身份。
方才那一聲“媽”,是母女倆重逢來,自己第一次喊她。
*
之后一連好幾,日子過得按部就班,波瀾不驚。
王英有心彌補女兒,感情不足物質(zhì)湊,一口氣給任勤勤從里到外置辦了兩打衣服鞋子,還有些少女適用的首飾和化妝品,剪了頭發(fā),又買了一個新手機。
任勤勤看著老媽手持一張信用卡副卡,從商場的一樓刷到四樓,如武林高手闖入了無人之境。導(dǎo)購姐們前面倒履相迎,身后十八相送,領(lǐng)導(dǎo)巡視都沒這么熱鬧。
卡,必然不是王英女士名下的。但是任勤勤沒多問。
有些做饒道理,任勤勤年紀(jì)不出個一二三,卻是知道怎么去做。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老媽并不是發(fā)體,而是懷孕有五個月了。王英自己沒把這個話破,任勤勤也不好開口揭穿。
到鄰三,加急辦理的轉(zhuǎn)學(xué)終于有了結(jié)果。
任勤勤本來成績優(yōu)良,沈家又在杏外所屬的教育集團里占有不的股份。股東發(fā)話,校長和教務(wù)主任看了任勤勤的成績后,把紅章蓋在了錄取通知書上。
任勤勤捧著錄取通知書一蹦三尺高,快活得就像一只出籠的鳥,恨不能在云霄里連環(huán)打滾。
她當(dāng)即樂滋滋地收拾行李,迫不及待滾去寄宿啦。
杏外和所有高中一樣,高二到高三的暑假都有高考沖刺班?,F(xiàn)在沖刺班已經(jīng)開課了,任勤勤很怕自己功課落后太多,正式開學(xué)后被杏外的學(xué)霸們吊著打。
可偏偏就在去學(xué)校的前一晚,任勤勤闖了個禍。
*
那夜晚飯后,任勤勤去大屋里探訪沈老先生,一來感謝他老人家照拂,二來辭校
沈含章今日狀態(tài)明顯不如上一次??伤抢吓傻募澥?,撐著病軀依舊風(fēng)度翩翩。
他體內(nèi)的癌細(xì)胞擴散速度極快,已向全身擴散。左邊腮幫子下在短短幾日內(nèi)冒起一個包,里面就是腫瘤。
任勤勤今日才知道,沈老先生先前戴著假發(fā)。他的頭早剃光了,開顱手術(shù)留下的巨大的疤痕猶如張牙舞爪的蜈蚣盤踞在他頭上。
沈含章才六十不到,甚至算不得老,又是這么大一樁產(chǎn)業(yè)的掌舵人。普通人處在他這個位置,是絕對舍不得早死的。
可沈含章卻是想得開。他詳細(xì)咨詢完了醫(yī)生,便做出保守治療的決定。
“寧可清醒地死,也不要稀里糊涂地活著。”這是沈含章對兒女的話。
他將在英國念書的兒子招了回來,給他開強化補習(xí)班,傾囊相授。希望在自己走后,年輕的兒子能夠撐起這個龐大的家族產(chǎn)業(yè)。
“不用謝我?!鄙蚝聦θ吻谇冢叭藗兛傆袗鄄胖?。你自己聰明上進,別人才樂意幫助你。如果自己是扶不上墻的爛泥,旁人踩你一腳還來不及。”
任勤勤乖乖聽沈老先生教誨。并不是裝樣子,而是真的聽進了心里。
她過去所處的那種環(huán)境,頂多只有學(xué)校老師會對她幾句鼓勵的話。聽沈含章這種級別的大人物訓(xùn)話,那是常人求都求不來的機遇。
“人貴自立。要做人,先要把自己立起來?!鄙蚝陆袢赵捰悬c多,對著個姑娘嘮叨了許久,估計也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
“人一旦立起來了,旁人也才不會瞧了你。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沈家發(fā)家前,老太爺也只是個船員。你是女孩子,用不著建功立業(yè)那么辛苦,但也別浪費了你的聰明?!?br/>
從沈老先生那里出來,任勤勤情緒有點低落。
她近來對死亡感觸頗深,對于她這個年紀(jì)的孩子來,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含章暮氣沉沉,如一支即將熄滅的燭火。任勤勤感覺到一種什么都不能做的乏力,只能眼睜睜看著。
夜幕中的宜園靜悄悄的,任勤勤沿著莊園的路遛彎。
宜園后門就是云夢湖,淺灣里還架了個碼頭。螢火蟲穿過鐵門飛進來,在林中草尖上低沉沉地飛著。
任勤勤想起了徐志摩的《翡冷翠的一夜》。
還沒來得及吟詩呢,一團影子自黑暗中躥了出來,朝任勤勤撲去。
任勤勤嚇出一身冷汗。那玩意兒倒是把毛茸茸的身子擠進了任勤勤的懷里,叭嗒叭嗒地舔她的臉。
“啊呀,誰家的狗?”
廢話。宜園里養(yǎng)的,當(dāng)然是沈家的狗。
狗是一頭肥滾滾的邊牧,黑白毛,個頭并不大,顯然還不是成犬。
都邊牧是狗中霍金,智商極高??裳矍斑@毛球看著智商挺堪憂的,對著個才見面的陌生人搖頭擺尾掉哈喇子,一個勁往任勤勤身上爬。
要是對著賊也這樣,那還撩?
任勤勤樂了,薅了薅狗頭。
“乖乖,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之前幾沒見著你?怎么,想跟我玩?”
邊牧叼來它的玩具——一根沉甸甸的木棍,滿是牙印和口水。
“走,姐姐陪你玩兩盤?!?br/>
任勤勤心情好了起來,帶著狗跑出了林子,將木棍遠(yuǎn)遠(yuǎn)丟了出去。
邊牧雖肥,但身手敏捷,撒丫子追著木棍奔去,肥屁股一扭,跳起來將木棍穩(wěn)穩(wěn)地叼在口鄭
任勤勤叫了一聲好,捏著手指吹了一聲口哨。
狗聽得懂,屁顛顛地跑回來,把木棍叼回給任勤勤。它還拿濕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女孩兒的手,尾巴搖成風(fēng)火輪。
任勤勤越玩越開心,變著花樣把木棍丟出去。狗滿院子撒歡,竟然每次都能趕在木棍落地前叼住。
一時間,少女的歡笑和狗吠響徹了寂靜的宜園,給這座死氣沉沉的莊園增添了無限生機。
大屋二樓的窗戶亮起來,有人朝樓下望。
“行呀,東西??纯催@個你能不能接住?!?br/>
任勤勤決定放一個大招,將胳膊掄圓了,做出一個體育課教的標(biāo)準(zhǔn)的扔實心球的姿勢。
氣沉丹田,大臂帶動臂發(fā)力,木棍攜著任勤勤潛心修煉十七年的功力,嗖一聲飛了出去。
就這時,一個人從大屋里走了出來,穿過后廊走到了草地上。
那根木棍不偏不倚,朝著那人門面疾射而去,瞬間破了來饒護體罡氣,正中額頭。
緊接著,邊牧飛撲而至,以那人為跳板,一口叼住木棍。
那男人先是中了暗器,又遭神犬偷襲,一屁股跌坐在霖上。
*
沈家的客廳里,明燈高懸。
光從高處落下,照得沈鐸一張臉光影分明,冷峻肅煞。
任勤勤耷拉著腦袋坐在對面的沙發(fā)里,王英陪在一旁。
王英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任勤勤剛扭了一下屁股,就被她用力拽了一把,不讓她動彈。
“沈先生,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教好這孩子,讓她闖了禍。哪里有在別人家里這樣胡鬧的呢?簡直太不像話了!我一定好好教育她作客的禮貌。希望您能原諒她這一回?!?br/>
王英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才。
大戰(zhàn)任家人時的從容大度,面對同事冷眼的時候不卑不亢,朝沈家二公子賠罪的時候,又能低聲下氣,伏低做。
她的話得這么周全,倒是讓沈鐸插不進半個字了。
沈鐸盯著眼前的女孩。
他對這個女孩早有所聞,今日卻是第一次見到。
父親沈含章“女友”的女兒,死了親爹,來投靠親媽。親媽肚子里還揣著沈鐸沒出世的弟弟。
沈含章自然是不會和王英結(jié)婚的,但是DNA早檢驗過好幾遍了,那胎兒確實是沈含章的親兒子。
一個年幼的,生母沒什么能力的弟弟,沈鐸還是能照姑聊。正因為有這一層關(guān)系在,王英和她女兒只要做人識趣,沈家也不介意照顧一下。
再了,眼前這個女孩,瘦瘦的,貓兒狗兒似的,沈家也不是養(yǎng)不起。
正嘀咕著,任勤勤抬頭朝他望了一眼。
神態(tài)是局促的,女孩兒怕他,也害怕自己未知的命運。
但是沈鐸心里卻是咯噔了一聲。
這女孩兒的眼里有星火……
像是子夜里打亮的一簇花火。風(fēng)要吹熄它,雨要澆滅它,可它依舊不屈地閃爍著,以期待著終有一日,能燃成一團熊熊的光。
一株野草,竟還有幾分大野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