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任勤勤沐浴更衣完畢, 往樓下走的時候,大廳里的掛鐘當(dāng)當(dāng)敲響了十一下。
今日真是漫長。從早到晚劇情跌宕起伏, 體量飽滿。自己歡喜地做了一回盛裝的灰姑娘。結(jié)果都已經(jīng)被打回原形了, 竟然還沒有到午夜。
沈鐸也已經(jīng)換了一套居家衣, 洗過的頭發(fā)柔軟地垂在額前, 修飾了面容, 讓他一身鋒利的氣質(zhì)都?xì)w了鞘。
書房里飄著咖啡的濃香, 沁人肺腑。
很是應(yīng)景的,唱片機里正放著《貓》著名的唱段《Memory》。
葛麗茲貝拉的歌聲如泣如訴,回憶著過去,渴望著新生的黎明。
“坐吧?!鄙蜩I將一只精巧的白瓷手繪咖啡杯擱回碟子里。
任勤勤在書桌對面的一張高背老虎椅里坐了下來,膝蓋足尖都并攏著,一副乖巧聆聽教誨的模樣。
草根女孩有個優(yōu)點,好聽點就是能屈能伸,難聽點就沒臉沒皮。
任勤勤的自尊是靈活多變的。倔起來她是一頭發(fā)瘋的牛,可但凡需要她縮著,她又能變回一粒塵埃貼在地板上。
而這丫頭察言觀色的本事又得老爺賞飯, 隨機應(yīng)變沒出過錯。她野生野長到這份上已是奇跡, 如果再能得到很好的指導(dǎo)和教育,將來絕對不可覷。
沈鐸并沒有培養(yǎng)一個絕代名媛或者女政治家的野心, 但是他看著眼前態(tài)度無比恭敬謙遜、求學(xué)若渴的女孩,突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地沖動。
他突然很想知道, 自己能將這個女孩培養(yǎng)成怎樣的人。他用自己的精力和資源, 能帶著她走到多高、多遠(yuǎn)的地方?
而女孩的那雙眼睛里, 有著跳躍的火苗,明亮灼熱,燙得沈鐸總有點忍不住想挪開視線。
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會成為這個女孩人生中的福星,而這個女孩也會成為自己人生中的一大考驗。
“你的態(tài)度是認(rèn)真的嗎?”沈鐸問,“我不是閑著沒事的人,我的時間非常寶貴,不想花在做事中途而廢的饒身上。”
“你放心?!比吻谇诘难劬镩W爍著堅定的光,“我一直都想往上攀登,我的野心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嗎?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讓自己變得更好的機會。”
沈鐸:“你還要服從我的命令,聽從我給你的安排。不許抱怨,不許叛逆……”
“并且心懷感激?!比吻谇谛χ嫠a完,柔聲,“放心,沈鐸,我信任你,我跟著你走?!?br/>
沈鐸因這句話怔了片刻,才壓下心中那一陣突如其來的悸動。
“我不是個□□者?!鄙蜩I,“你要是有不適應(yīng)的地方,可以和我。我也不敢對你了如指掌。磨合過后,才知道什么最適合你?!?br/>
這番話從一個向來一不二的男人嘴里出來,已讓任勤勤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沈鐸……”任勤勤不禁問,“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從來沒有人這么問過他。
沈鐸一時語塞,才壓下去的悸動再度翻騰而起,如海浪涌上沙灘。
正不知如何回應(yīng),任勤勤嘀咕:“突然覺得欠了你好大一樁人情?!?br/>
沈鐸松了一口氣,順利接過了她的話“如果你真要把我們之間的賬算得那么清的話,給你的這點好處,還不值得我的命的一點零頭?!?br/>
任勤勤笑了。
南洋的事都過去半年了,沈鐸才想到用這么個別扭的方式向她道謝,還真是他的作風(fēng)呢。
“我還希望你能有決心和毅力?!鄙蜩I雙目深邃幽靜,可以輕易將人代入他營造的情緒里。
“你要學(xué)太多。而這個世界,這些東西,很多又都相當(dāng)奢華、浮躁。你適合學(xué)到什么程度,會不會迷失了自己,會不會因此怨恨后悔?這些連我都沒法確定?!?br/>
“我知道?!比吻谇谡J(rèn)真地回答,“學(xué)無止境,我也不知道我要學(xué)到什么程度才覺得夠。可我相信你的判斷力,沈鐸。我愿意服從你的指令,跟著你的腳步走?!?br/>
就像那個風(fēng)雨交加的黑夜,任勤勤什么都不問,緊跟在沈鐸身后上了船,哪怕前面有一片隨時可能吞沒他們的怒海。
她甚至能在暴風(fēng)雨里的船中安睡,就因為相信這個男人能把她安全帶到彼岸。
此時的沈鐸已放棄林抗,任由溫暖的海浪淹沒了那塊孤零零的礁石。
他覺得肩頭微微一沉,卻并不難受。
從此以后,他的生命里多了一個的負(fù)擔(dān),不再是一個人踽踽獨校
“怕到時候,你會陷入繁華里拔不出腳。”沈鐸,“怕一時的差錯,會毀了你……”
“真要拔不出來,我在繁華里趟出一條新的路就好了。”任勤勤撇嘴,孩子氣地笑著,“我才十八歲,我沒經(jīng)歷過的事還多著呢。不試過,怎么知道這條路適不適合我?知識有人教,人該怎么做人,卻只有摸著石頭自己過河。想走出自己的路,誰能不跌跤的?”
沈鐸輕笑,“你的道理總是講得響當(dāng)當(dāng)?shù)?。我可以帶你踏進(jìn)這片繁華,可你要是迷失了自己,可不要怨恨我。”
“你大可放心!”任勤勤拍著胸膛立軍令狀,“福禍由人,生死自理。我一向自己對自己負(fù)責(zé)?!?br/>
沈鐸略一點頭,上下打量著任勤勤,嘴角又歪了起來。
“你要改造的可太多了,勤勤。我看光是儀態(tài)和談吐,就夠你學(xué)的。你最好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嬰兒,從坐立和走路開始學(xué)起,忘掉你過去的一切壞習(xí)慣?!?br/>
“我有那么糟糕嗎?”任勤勤不服氣。
女孩子家,平時還是挺注意自己的儀態(tài)的。任勤勤都不敢仗著年輕胡吃海喝,覺得自己的身材在同齡人里算是勻稱健美的那一撥。
沒想沈鐸眼皮一掀,無情道:“你連呼吸都是錯的?!?br/>
“啊?”
“閉上嘴,用你的鼻子呼吸?!鄙蜩I冷冷道,“嘴巴是用來話和吃飯……”
“還有接吻?!比吻谇陔S口。
完一愣,覺得太輕浮了。
就見沈鐸注視著她,一字一頓道:“我是不會教你這個的。”
任勤勤臉頰發(fā)燙,訕訕地低下頭,又聽沈鐸問,“你英語怎么樣?”
“還不錯?!比吻谇诘挠⒄Z高考估分將近滿分,對自己挺有信心的。
沈鐸從桌子上隨手抽了一張文件,推了過去,:“閱讀一遍,然后口頭翻譯出來?!?br/>
喲,這就考起來了。
這是一篇商務(wù)稿件,有許多任勤勤不認(rèn)識的生詞。不過她向來豁得出去,也不怕丟人現(xiàn)眼。
任勤勤根據(jù)英文拼讀規(guī)律,先把稿子還算流暢地讀完了,然后捕風(fēng)捉影地瞎猜一番,硬是給她翻譯了出來。
沈鐸一言不發(fā)地聽著,沒有中途朝任勤勤丟紙團(tuán)兒,可見翻譯上沒有錯得離譜的地方。
等聽完了,沈鐸評價:“匠氣?!?br/>
匠氣就匠氣。任勤勤不以為然。她目前學(xué)英語是為了應(yīng)試,匠氣才明她學(xué)到了精髓。
沈鐸起身,走到一面書柜前,翻出一本書,丟給了任勤勤。
“新編……劍橋商務(wù)英語?”任勤勤一頭霧水。
“手頭只有這本書,先湊合著自學(xué)吧?!鄙蜩I,“等我過幾從日本回來了,再正式培訓(xùn)你。到時候,你先進(jìn)我的辦公室里,做個實習(xí)助理。”
“你安排我進(jìn)公司?”任勤勤不解,“可是我想要念的專業(yè)是……”
“一份暑期工而已,別想太多了?!鄙蜩I道,“我只是讓你跟在我身邊?!?br/>
任勤勤頭上燈泡一亮,瞬間明白了沈鐸的計劃。
根本不用刻意教她什么,只把她帶在身邊,讓她徹底進(jìn)入他所處的世界。她會自己去聽,去看,去領(lǐng)悟,去學(xué)。
這男人口頭著不了解她,卻是很相信她的自學(xué)能力。
“我會好好做的?!比吻谇谡J(rèn)真地,“我不會夸口自己能做到多好,但我不會給你丟臉。”
“一個助理,能丟我什么臉?”沈鐸終于拜在了女孩的灼熱雙目下,挪開了視線。
任勤勤忍俊不禁:“沈鐸,我發(fā)覺每到溫情時刻,你就渾身不自在,第一時間躲開,好像有火在燎你似的?!?br/>
“我和你能有什么溫情時刻?”沈鐸沒好氣道,“還有你,以前還知道疆沈先生’,現(xiàn)在張口‘沈二’,閉口‘沈鐸’的!別以為你救過我就能這么沒大沒的?”
任勤勤坦白道:“自打見過你差點被S—M后,確實有點難以提起對你的敬畏之心了。回想當(dāng)時……”
“當(dāng)時就算沒你,我照樣能脫困!”沈鐸冷笑,“回頭去碼頭打聽一下我沈鐸的名號。鐵鏈子都拴不住我,一根繩子就能捆得住你沈二爺?”
“喲!”任勤勤撇嘴,“你這么能,咋不上呢?”
話音剛落,陳敲門進(jìn)來:“鐸哥,王機長飛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隨時可以起飛。”
沈鐸:“……”
“哈哈哈哈哈哈……”任勤勤笑倒在沙發(fā)里。
沈鐸黑著臉,抬手往大門的方向一指。
任勤勤抱著書,麻利地溜了。
走到門口,又一百八十度轉(zhuǎn)身,朝沈鐸鞠了一躬。
“沈二哥,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出差順利,等你回來。”
完,噔噔地跑走了。
陳毫無頭緒,見沈鐸揉著眉,看著很苦惱吧,唇角卻隱隱帶著笑。
*
次日,高考分?jǐn)?shù)出爐。
任勤勤的實際分?jǐn)?shù)同她所估的分完全一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也算是估分學(xué)上的一樁成功案例了。
任勤勤自認(rèn)不算什么頂級學(xué)霸,但是能考出這個成績,不由得懷疑祖墳冒了濃濃青煙。
任勤勤拿著分?jǐn)?shù)排名和心中第一志愿去年錄取的情況算來算去,又和老師討論過,都得出一個結(jié)論:分?jǐn)?shù)問題不大,但是如果碰到大年,就有一定的風(fēng)險。
試不試,這個要任勤勤自己做決定。
而任勤勤這丫頭在這方面有點賭徒的野性。反正她一向自己拿主意,成敗都自己扛著,不怨尤人。
于是她拍了板,在第一志愿里寫上了心中的那所名校。
志愿填完了,任勤勤就將這事徹底丟下不管了,埋頭啃那本商務(wù)英語。
“都考完了怎么還在背單詞呀?”馮燕妮覺得不可思議,“你好端敦學(xué)什么商務(wù)英語?”
任勤勤就把她要跟著沈鐸混的事告訴了馮燕妮。
“等等?!瘪T燕妮喊停,“你是,你被他**地接回家,然后讓你把自己洗干凈,深更半夜地獨自去見他……結(jié)果他給了你一本英語書讓你去背單詞?”
任勤勤嘴角抽了抽:“流程是這樣的沒錯……怎么從你嘴里出來味道就有點怪呢?”
馮燕妮好奇:“沈鐸現(xiàn)在算你什么人呀?”
“半個哥哥?”任勤勤也有點糊涂,“我們倆共享一個弟弟。不知道人際關(guān)系學(xué)里這算什么?橫豎他愿意栽培我,我得個好機遇。跟著他混個幾年,總能長不少見識的。”
“沈鐸這人真成謎。”馮燕妮更好奇了,“現(xiàn)實中的總裁可是真的日理萬機的,他卻有空和你玩養(yǎng)成游戲?!?br/>
“什么養(yǎng)成?為什么你用詞總是不大對勁呢?”任勤勤點著馮燕妮的腦門。
張蔚湊了過來,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們今看到思恬了嗎?”
“她填完志愿就走了,都沒和我們打招呼?!瘪T燕妮嘟嘴,“徐明廷連人都沒來呢?!?br/>
“他和我們又不是一路人,根本不需要填志愿?!?br/>
“還想再見他一面嘛?!瘪T燕妮有些哀怨,“我聽宋寶成,徐明廷就這幾出發(fā)去英國了。人家要是混成頂級精英,十年后還未必來樓頂赴約呢?!?br/>
任勤勤:“我覺得,徐明廷哪怕將來娶了公主,也會來赴約的?!?br/>
徐明廷或許冷傲,但是他是個重承諾的君子。
“那我們還得向他行屈膝禮不成?”張蔚擺出姿勢,彎腰致敬,“尊貴的殿下,你的蒞臨讓這個屋頂蓬蓽生輝?!?br/>
三個女生一陣笑。笑聲都有點無精打采。
*
次日,父親任康的周年忌日到了,任勤勤在王英的陪同下去了一趟D市,給父親掃墓。
看著紙錢在銅盆里熊熊燃燒的時候,任勤勤忍不住掏出手機,給徐明廷發(fā)去了一條短信。
“聽你這幾就要出國了。走前我們還能再聚一聚嗎?”
徐明廷低頭掃過短信,將手機往懷里一扣,揣進(jìn)了口袋里。
機場的出發(fā)大廳里人群熙熙攘攘,優(yōu)美的廣播聲在建筑物高高的上空回蕩。一幕幕離別正在滾動上演。
徐明廷朝著父母擠出一個輕松的笑:“我都這么大了,以前又不是沒有在英國住過,不用替我擔(dān)心的?!?br/>
蔣太太眼眶發(fā)紅,忍著淚水,依依不舍地摸著兒子的臉和肩膀。
“落地了就給我們發(fā)消息。你二姨會去機場接你的。你也知道她的,藝術(shù)家脾氣,一把年紀(jì)了還像個孩。你多容忍一下。”
徐明廷笑:“二姨是長輩,我還要謝她收留之恩呢?!?br/>
蔣太太嗚一聲:“要不是因為公司里……你完全可以住自己家的公寓,都還能請保姆給你做飯的……”
“媽,”徐明廷平靜道,“過去很多事都是沒必要的奢侈。我現(xiàn)在衣食無憂,還能出國留學(xué),已經(jīng)比大部分同齡人要走運了。過日子,還是知足點好?!?br/>
“你能這么想很好?!毙旄概闹鴥鹤拥募纾叭四贻p的時候經(jīng)歷一些坎坷,吃一些苦,都是資歷。你的前途遠(yuǎn)大著呢。爸爸相信你!”
徐明廷看著父親斑白的兩鬢和眼角眉心深深的紋路,心口倒是狠狠一陣痛。
徐父一直都是一名偏偏儒雅的美男子,一看便知此人半生順?biāo)?。可他這半年來蒼老了五歲還不止。更關(guān)鍵的是,徐父身上那種優(yōu)雅和從容不迫,已被窘迫和憂愁取代。
徐明廷咽下嘴里的苦澀,對徐父:“爸,你放心。我會好好念書,爭取早日回來,幫著你一起重振家業(yè)。我會讓徐家以后不用依賴仰仗任何人。我一定會把徐家發(fā)揚光大的!”
徐明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面孔堅毅決絕,目光灼灼,再無往日悠然的閑適氣。他將自己架在了鍛造爐上,等著迎接捶打。
同一片夏日的藍(lán)下。任勤勤正蹲在墓前,拿鐵鉗挑著銅盆里還未燃盡的灰堆,一邊絮絮叨叨地和任康著話。
“等錄取通知書到了,我復(fù)印一份燒給你。起來,以前每次找你要學(xué)費,你雖然都掏了,可都要罵罵咧咧一通。嫌我是賠錢貨,嫌我沒用……我就是想讓你知道,那些錢你可沒有白掏。你女兒爭氣著呢!”
著鼻頭一酸。
“爸,你看著吧。我會做你們老任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我會把名字留在史冊里……”
手機振動,徐明廷的回復(fù)到了:“我已經(jīng)要登機了。謝謝你,勤勤。等我回來,我們再聚?!?br/>
徐明廷將手機用力拽在掌心,緊咬著牙關(guān),頭也不回地走向海關(guān)安檢口。
勤勤,等我回來……我還會是那個你仰慕的徐明廷。
遙遠(yuǎn)的大洋彼岸溫哥華,沈鐸在隨行人員的簇?fù)硐拢巧狭怂饺孙w機的舷梯。
停機坪上勁風(fēng)獵獵,吹得他薄外套飛揚如隼展開的雙翼。
任勤勤讀完了徐明廷的短信,幽幽一笑,把手機丟回了手袋里。
“爸,我會脫胎換骨。我會讓所有的人都對我刮目相看。”
香煙裊裊中,任勤勤抬頭眺望碧空。
一架潔白的飛機正自頭頂?shù)纳n穹掠過,沖向陽光萬丈的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