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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夏蓮在前,麥兜在后,兩人正沿湍河南岸濕地公園中間一條竹林夾峙的瀝青小道漫步輕跑著;清晨七點的太陽尚然有些發(fā)紅,淋淋瀝瀝的透過繁密的竹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老長。偌大的濕地公園內(nèi),三三兩兩不同年齡的市民散布在游樂場上、健身器前或紅花綠蔭下,有的練太極劍,有的走模特步,有的做廣播操,還有的兩手捧書朗朗晨讀,為城市的早晨增添了許多的生活氣息和幽曲雅韻。 趙夏蓮和麥兜轉(zhuǎn)過一道竹林屏障,忽然發(fā)現(xiàn)前面兩三丈遠處,清幽凈潔的小道正中,默不言聲的橫站著一個瘦高男人,身穿翻領風衣,手插半腰口袋,鼻上架的大幅蛤蟆鏡幾乎遮蔽了臉龐三分之二的部位。 “老爸,前面有壞蛋擋道,看我保護你?!丙湺岛敖幸宦暎@開趙夏蓮快步跑到前面,“讓路,再不讓路我就不客氣啦!” 瘦高男人抬起右手食指將鏡架順著鼻梁慢慢壓低,露出雙眼,笑瞇瞇的望著麥兜,——原來卻是錢興胤。麥兜一個箭步跳前,順勢撲進錢興胤的懷里道:“老媽,我就知道是你。怎么樣,我小麥兜英明吧?” “英明,英明,小麥兜童鞋真的很英明!”錢興胤夸贊兩句,接著語氣一轉(zhuǎn),“我有話要和媽媽說,你先去那邊玩會好不?” “哼,又要干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啦?”麥兜伸手彈了一下錢興胤的鼻頭,然后頗不情愿的嘟噥著,沿著旁邊一條雜色石子鋪成各種圖案的甬道快步跑開了?! ≡诖似陂g,趙夏蓮就仿佛沒有看到錢興胤似的,只管目不斜視的碎步小跑著;等麥兜的身影消失在甬道拐角處時,她已跑出二十米開外。錢興胤見狀,急忙促步追在后面?! r青小道旁邊,一座綠意盎然、水流潺潺的公園假山下面,一對年輕戀人正在逗弄一條毛茸茸的小狗:男的繞著一張石桌快步疾跑,小狗則在后面緊緊追著他的腳跟;跑著跑著,男的突然縱身躍上石桌,小狗看不見腳跟,只管繞著石桌一圈一圈的空跑,引得女的捧著肚腹,前仰后合的笑得喘不過氣來?!M管趙夏蓮曾在心中發(fā)誓要把錢興胤視作路人,即便狹路相逢也只愿無嗔無恨,然而此時此刻觸景生情,她還是情不自禁的恨起了錢興胤:是他,為了女色而玷污了自己純真的感情,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是他,為了金錢而一次一次的給自己制造麻煩,一次一次的把自己推向困境…… “夏蓮,夏蓮……”錢興胤一面小步緊跑一面壓低聲音叫道?! ″X興胤的嗓音嘶啞,干澀,甚至還似乎充滿著疑慮驚懼。趙夏蓮不覺心里一軟,再加上不愿驚擾在附近晨跑鍛煉的人,便在走到一株冬青樹下時倏的停腳住步,頭也不回的說道:“有事情嗎?” 錢興胤站在趙夏蓮身后幾步遠處,沉默躊躇半晌,方才嘆了口氣,期期艾艾的說道:“夏蓮,我們即便不做夫妻了,可也不能成為冤家仇人啊。不錯,我錢興胤玩世不恭過,游戲人生過,我錢興胤坑陷過人,也被人坑陷過,可是這次,我是認真的?!獙嵲捀嬖V你吧,我、我馬上就要破產(chǎn)了!……” “罪有應得!”四個字在趙夏蓮的心中轉(zhuǎn)悠幾遍,但卻終于沒能出口,落井下石的話,她是無論如何不會說的,何況事到如今她寧愿永遠不再聽到他的任何消息。她只是舒了口氣,慢慢的抬起眼睛,仰望著頭頂湛藍湛藍的天空,那副專心致志的神情,仿佛絲毫沒有聽見錢興胤的話?! ″X興胤站在那里,惴惴不安的望著趙夏蓮的背影?! “肷危w夏蓮終于硬起心腸,既不回頭也不答話,繼續(xù)小步朝前跑去;錢興胤見狀,急忙快步小跑著跟在后面?! 暗降走€有什么事情?”趙夏蓮慍怒的喝問道?! 艾F(xiàn)在能救我出脫困境的,也就只有你了?!卞X興胤一面亦步亦趨的小步快跑以和趙夏蓮保持并行,一面壓低聲音說道,“夏蓮,看在往日夫妻的情分上,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不能!”趙夏蓮干脆利落的答道?! ″X興胤可憐巴巴的說道:“夏蓮,我去年在水源鎮(zhèn)土地整理項目工程中的三百萬先期投資徹底的打了水漂,這事雖然由你而起,但我并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利欲熏心,下手太狠,偷工減料,以次充好,隨意降低施工標準,不肯服從職能部門監(jiān)理。還有鄔辛旻那個婊子,她害了我:在我有錢的時候她天天象帖膏藥一般粘膩著我,欺哄著我,我掙到的錢幾乎全部進了她的腰包;現(xiàn)在看我快要倒霉了就躲著不肯見我,擺出一副冷若冰雪、拒人千里的模樣。她,她把我害得好慘!……” “趙大經(jīng)理,我記得有句老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大概說的就是你吧?狼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本性難移啊。別看你現(xiàn)在說得凄凄慘慘的,當初你在設套害人的時候,可從來不是這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將來如果你重新發(fā)跡的時候,恐怕也會早將這些話拋在腦后的吧?……”趙夏蓮努力抑制著各種交集而來的復雜情感,長長的呼出一口積郁已久的悶氣,冷笑說道。 “夏蓮,知夫莫若妻,我的為人別人不了解,你還能不了解?”錢興胤掩飾似的嘿嘿干笑兩聲,然后擺出滿臉無辜的表情說道,“我錢興胤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別看平時嘴上喜歡吹牛,可什么時候真正設過套害過人啦?——純屬子虛烏有的事情嘛!……” 趙夏蓮忍不住的驟然停步,側(cè)轉(zhuǎn)身去,冷冷的逼視著興胤的雙眼,說道:“是啊,趙大經(jīng)理,你的為人別人不了解,我趙夏蓮還能不了解嗎?——我問你,我趙夏蓮收受巨額賄賂的視頻,到底是誰剪接拼湊并向紀委舉報的?我問你,我趙夏蓮在由省城返回的路上被圍追堵截被污蔑造謠為人販子,到底是誰在幕后指使操縱那些壞人的?我問你,我趙夏蓮在主持扒淤河跨河大橋的修建工程中水泥預制板中途斷裂、導致五名民工受傷的‘3·18’事件,又到底是誰參與策劃制造的?……” “夏蓮,我就實話實說吧,向紀委舉報你收受賄賂、買通壞人對你實施報復的事確實都是我干的,”錢興胤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可‘3·18’傷人事件絕對和我無關,——錢興茂和錢二狗不是早都落網(wǎng)了嘛!” 趙夏蓮雙目幾乎就要噴出火來:“錢興胤啊錢興胤,你就別再在我面前裝蒜了。實話告訴你吧,我公安方面的朋友透露消息,說根據(jù)他們偵查的結果,發(fā)現(xiàn)‘3·18’傷人事件除了王安平、錢興茂和錢二狗,還有另外兩人參與作案;他們正在繼續(xù)調(diào)查取證,一旦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他們便要采取行動了?!@另外兩人,你自己心里大概還不至于糊涂到不知是誰了吧?” “我……”錢興胤仿佛陡被雷擊似的,一剎那間臉色煞白,身體輕微的顫抖起來?! ∥覀兊募亦l(xiāng), 在希望的田野上?! 『鋈皇謾C震響了鈴聲,趙夏蓮摸出手機,剛剛摁下接聽鍵,聽筒內(nèi)便傳出了李頡急促的聲音:“趙夏蓮同志,請你馬上趕回鎮(zhèn)上,我有急事需要和你商議……” 在趙夏蓮招手喊叫麥兜的間隙,錢興胤前進一步,哭喪著臉說道:“夏蓮,我實話告訴你吧,因為找不到工程項目,我們親手創(chuàng)下的‘黑馬’公司已經(jīng)關門停業(yè)將近兩月了;因為外欠錢款多達三百余萬元,我每天只能東躲西藏晝伏夜出生怕被人逮住討債;因為和王安平一道參與策劃制造‘3·18’傷人事件,我每次一聽到警車笛聲就嚇得頭皮發(fā)麻渾身篩糠。我知道我這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可我還得活下去啊。現(xiàn)在,我就像溺水將死的人一般,能丟給我一根救命稻草的也就只有你了……” 趙夏蓮拽著快步跑來的麥兜一道向前走去,麥兜一邊走一邊回頭沖著錢興胤擺手告別?! 跋纳?,只要你肯伸手拉我一把,我情愿真心向你悔罪……”錢興胤在后面緊追幾步,看看趙夏蓮絲毫沒有停步回頭的意思,只得滿臉絕望的蹲下身去;然而僅僅只是片刻,便又猛的站起身來,不管不顧的沖著趙夏蓮大聲叫道:“我會東山再起的,趙夏蓮你等著,我要你親眼看著我東山再起的一天!” 趙夏蓮仿佛沒有聽到錢興胤的喝叫,只管手拉麥兜,迎著濕地公園近旁馬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車輛大步走去;走著走著,不知為何,眼淚忽然控制不住的滾滾涌流了出來…… “紀委收網(wǎng)了,王安平已于今晨七點被辦案人員帶走。我通知你回鎮(zhèn),就是想商量一下仲景村的善后工作……”五十分鐘后,趙夏蓮走進了李頡的辦公室,李頡起身相迎并開門見山的說道?! 】吹节w夏蓮面現(xiàn)驚詫表情,李頡倒了杯水遞在她的手邊,語氣相當嚴肅的說道:“鎮(zhèn)黨委原本奔著‘治病救人’的態(tài)度,始終不愿對王安平采取強制措施,一來因為你是兼職干部,需考慮到仲景村的安定團結大局;二來王安平畢竟受黨教育多年,期望著他能自己認識錯誤,懸崖勒馬,早日回頭??蓪嵲跊]有想到,他不但對自身存在的嚴重經(jīng)濟問題毫無悔改之意,反而變本加厲,猖狂反撲,參與策劃制造了‘3·18’傷人事件;除此之外,更有一件你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事情……” “什么事情?”趙夏蓮手端水杯剛剛坐下,聽得李頡口氣異常,不覺抬頭驚問道。 李頡從辦公桌上拿起一疊材料遞給趙夏蓮,同時面上現(xiàn)出憤慨表情:“這是紀委辦案人員在對王安平采取措施時候發(fā)現(xiàn)的,他們專門復印了兩份送交鎮(zhèn)里,——王安平竟以實名舉報方式,向省紀委領導反映我和你都存在著嚴重的經(jīng)濟問題……” 因是同村長者,又曾一道搭檔工作將近兩年,所以趙夏蓮原本對王安平被紀委辦案人員帶走一事尚存幾分惋惜同情,然而此刻接過材料,粗粗瀏覽一遍后,登時氣得臉色漲紅,牙齒咬響,原來文中不但清楚指出她和李頡打著“三權分置”旗號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大肆為自己謀取私利,而且還隱晦點到她和李頡長期保持著不正當?shù)哪信P系,因被丈夫錢興胤捉奸而最終被迫離婚…… “造謠,誹謗,卑鄙,無恥……”趙夏蓮直氣得渾身哆嗦,翻來覆去只能說出這樣幾個字來?! ±铑R則恢復鎮(zhèn)定情緒,語調(diào)冷靜的說道:“這真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不過畢竟邪不壓正,玩火者必自焚,王安平最后的瘋狂終以失敗而告終!” 趙夏蓮想了想后也努力保持淡定,說道:“其實在村里大家都還是比較尊重王安平的,因為他整日居高臨下,擺出一副長者風范,實在沒有想到他的內(nèi)心竟然如此險惡下流……” “你覺得目前如何處理這件事情?”李頡征詢的問道?! ≮w夏蓮說道:“王安平如此無中生有,虛構編造,原本不值搭理,不過既然材料到了紀委辦案人員的手中,我覺得就順便請紀委的同志做一個調(diào)查,給群眾一個明白,還干部一個清白!” “對,我也是這樣想的!”李頡說道。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