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趙夏蓮手拉麥兜走進后院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降臨,幾只不知從哪里飛來的鴿子正在堂屋房頂咕咕鳴叫;后院西側(cè)廂房亮著燈光,趙伯冉正在案板跟前咯噔咯噔的搟著面餅,而坐在灶下燒鍋的,則是趙夏雨?! 盃敔?、小叔,我小麥兜回來嘍!”還在廂房門檻前時,麥兜就歡快的喊叫一聲,然后張開雙臂一頭撲進了趙夏雨的懷中。 趙夏雨一面往灶膛內(nèi)添著硬柴,一面扳過麥兜的臉蛋,嘴里說道:“來,給小叔彈下耳朵!” 麥兜乖乖的側(cè)過腦袋,把耳朵讓給趙夏雨,同時又滿臉緊張的閉上了眼睛。趙夏雨望著站在廂房門口的趙夏蓮,做個鬼臉,把右手拇指和中指繃成一個鼓鼓的圓形,在麥兜的腦袋前后來回旋繞,繞著繞著,突然便一下放開指頭彈在了麥兜的耳朵垂上。 “小叔壞,壞小叔!”麥兜伸手捂住耳朵,又齜牙咧嘴的喊叫一聲,便躍起身來,蹦蹦跳跳的跑出廂房,跑向前院堂屋去了;一邊跑一邊大聲的唱道: 哥哥的哥哥叫哥哥, 姐姐的姐姐叫姐姐, 爸爸的爸爸叫爸爸, 媽媽的媽媽叫媽媽?! ≮w夏蓮走進廂房,站在爹的身后看了一會兒;趙伯冉知道閨女回來了,卻并不說話,甚至連頭也沒回一下,只管一下一下用力的搟著面餅。趙夏蓮便沖趙夏雨點了點頭,回到前院堂屋自己的臥室里換洗衣服了?! r間又過去了五天,“三權(quán)分置”工作依舊沒有絲毫進展,而張?zhí)爝h卻在村里轟轟烈烈的搞起了宣傳“天鳳”公司土地流轉(zhuǎn)好處的活動;王安平也不再過問趙夏蓮是否攻克張?zhí)爝h的堡壘的問題了,每次見面雖然依舊客氣熱情,可是一背過趙夏蓮的面便高談闊論,喜笑顏開。這一切都使趙夏蓮漸漸的著急起來,她帶著趙士樂、李有才和孫殿秀連續(xù)走訪了十多戶農(nóng)家,征詢對于“三權(quán)分置”的看法,卻不是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就是干脆來個悶嘴葫蘆死不開口。趙夏蓮既切實感到了基層干部的尷尬不易,又對“三權(quán)分置”的前景感到了渺茫沮喪;惶惑之中,她先后撥通了李頡和李進前的電話。 在電話里,李頡反復強調(diào)“三權(quán)分置”雖是市鎮(zhèn)兩級黨委政府近段時間的中心工作,但趙夏蓮一定要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決不能違背群眾意愿強制上馬,把好事辦壞,更不能因此產(chǎn)生矛盾,導致群訪事件發(fā)生;而李進前在接到趙夏蓮的電話后則嘻嘻一笑,反問趙夏蓮道:“我的大支書,你有什么好的想法或者建議?” “我的想法或者建議就是,立即行動!”趙夏蓮答道。接下來,趙夏蓮合盤托出了自己幾天以來反復思慮并最終確定的應對方略?! 昂?,英雄所見略同?!磺卸颊漳阏f的辦!”李進前的回答干脆簡練?! ∪欢w夏蓮卻沉默了下來,許久方才嗓音潮潤的說道:“進前,你說我們這么做,對得起天遠嗎?我們?nèi)齻€……可是打小玩大的鐵桿死黨?。 薄 ‰娫捓?,李進前也沉默下來;過了大約半分多鐘,趙夏蓮才重新聽到他的聲音:“是有些對不起天遠。天遠原本在村里打拼開創(chuàng)了很好的局面,可是現(xiàn)在這種局面卻將由他最好的兩個朋友來打破,這對天遠而言,實在很不公平呀,實在很受傷害呀。但,我們不這么做成嗎?不成!于你而言,這是上級交付的政治任務,要想完成任務,就不能顧及私誼,魚與熊掌不可得兼;與我而言,商場如戰(zhàn)場,機會稍縱即逝,而機會一旦逝去,我將會每年額外付出數(shù)百萬、數(shù)千萬元的代價,每年白白失去數(shù)百萬、數(shù)千萬元的收益……唉,不說了,事情過后,我們再好好的補償天遠吧!” 趙夏蓮換洗完衣服,一面整理著幾天來的思緒,一面慢慢的走進了后院。東天的一片蓮花云間,半鉤彎月正在冉冉升起;堂屋房頂?shù)膸字圾澴右苍缫褩⑷胨?,偶爾發(fā)出一聲兩聲咕咕的夢囈。清亮亮的月光地里,趙夏蓮看到趙夏雨一邊兩手不停的倒換著半拃剛出鍋的鍋盔,一邊嘴里吸吸溜溜的哈著氣快步走出西側(cè)廂房,便伸手攔住了他,說道:“夏雨,這么大的一拃鍋盔,你吃得完嗎?” 趙夏雨回頭望望廂房,見趙伯冉正坐在灶下燒鍋,嘿嘿一笑,壓低聲音說道:“姐,我孝敬媳婦呢!” “死不要臉,吃個螞蚱也不忘帶給媳婦一條大腿,——我就知道你是拿給青荷的!”趙夏蓮撇了撇嘴,笑罵了一句?! ≌f完,便走進了西側(cè)廂房。趙伯冉已經(jīng)烙好鍋盔,煮好面湯,又燒了兩個小菜,燙了一壺老酒。趙夏蓮就幫著爹往院內(nèi)彎腰棗樹下的石桌石椅上搬運碗筷,擺放酒菜。正在忙碌之際,趙夏雨卻又站在東墻根下的角門后面招手喊叫趙夏蓮了。趙夏蓮應了一腔,順手擰下一塊鍋盔,邊吃邊迎著月光走了過去。趙夏雨的手中果然沒了鍋盔,趙夏蓮便將自己的鍋盔塞到他的手里。趙夏雨接過鍋盔,狠狠的咬下一大口,一面咯咯吱吱的咀嚼,一面嗚嗚嚕嚕的說話:“姐,前幾天進城去啦?你咋不招呼一聲,我駕車送你和麥兜去嘛!” 趙夏蓮回頭望爹一眼,見爹正在忙著擺放碗筷,并沒注意這邊,就壓低聲音說道:“死夏雨,你瞎咋呼個啥呀,你是生怕我離婚的事情滿世界都不知道嗎?——讓你駕車去送,你是尋著要和興胤打架???” 趙夏雨是趙夏蓮已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比趙夏蓮整整小了十二歲。趙夏雨十三歲上便父母雙亡,是趙伯冉親自將他照顧拉扯長大,一年四季的衣服被褥,冬棉夏單,又全是趙夏蓮和娘幫著拆洗縫補,就連媳婦青荷,也是趙夏蓮和娘做媒促成的。因此,趙夏雨便將趙伯冉夫婦視作親生的爹娘,把趙夏蓮視作親生的姐姐。趙夏蓮娘去世的時候,趙夏雨哭得比趙夏蓮還要傷心。得知趙夏蓮和錢興胤離婚的消息后,趙夏雨獨自駕車進城去到錢興胤的辦公室里,親親熱熱的叫了聲“姐夫”;錢興胤以為趙夏雨并不知道他和趙夏蓮離婚的事情,趕緊起身握手相迎,不料一握,掌心一陣針扎一般的疼痛,竟流出血來,原來趙夏雨手中事先藏著一枚圖釘,在握手的同時將圖釘猛的摁在了錢興胤的掌心里面。錢興胤忍著疼痛,手指趙夏雨說道:“夏雨,你你……”話音未落,趙夏雨早狠狠一拳擂在了他的鼻梁上?! 〈丝?,聽趙夏蓮提說打架的事情,趙夏雨立刻精神大振,把鍋盔叼在嘴里,然后曲彎雙臂,攥緊拳頭,猛一咬牙運勁,全身的骨節(jié)頓時發(fā)出咯咯叭叭的脆響;半晌方松下氣來,拿開鍋盔,不屑的一笑道:“打架?他興胤也配和我打架?姐,不是吹牛,就興胤那瘦弱單薄模樣,再來十個八個也不是我的對手!” 趙夏蓮撇了撇嘴,揶揄的說道:“去去去,你只說你過五關(guān)斬六將的英雄事兒,那敗走麥城的事兒咋就不提呢?我聽說上次你去尋錢二狗打架,被青荷從后面趕上,拎著耳朵就把你給揪了回來。有這鏡頭沒有?” 趙夏雨立刻雙手抱肩,擺出一副哆里哆嗦可憐巴巴的模樣,回頭望著自家的臥屋,臥屋的窗戶上面正映出青荷一邊看書一邊咬吃鍋盔的身影;嘿嘿一笑,低聲說道:“哎呀姐,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一提說青荷,我咋就覺得這脊背陣陣發(fā)涼呢?不過男人怕老婆也算不得啥丟人的事。大象那么大,卻害怕老鼠;秤砣那么小,卻打得起千斤?!u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嘛。我夏雨是老虎,可青荷她是武松呀!” 看看爹已在彎腰棗樹下面擺好了碗筷,轉(zhuǎn)頭望向這邊,趙夏蓮便打算收住話題了:“還是別扯遠了,說吧,叫我有啥事兒?” “姐,我覺得王安平這老家伙最近一段時間活躍得很。有幾個晚上我都看到他、李有才和錢興茂、錢二狗,還有李大牛幾個湊在一處喝酒?!壁w夏雨這才正色說道,“姐,這幾個臭味相投的家伙湊到一處,恐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哩!” “夏雨,你的意思是?”趙夏蓮心里也有對于王安平的種種揣測,然因身在局中,一直不能想得十分明白;此刻這個話題由趙夏雨說來,畢竟有種撥云見日的感覺,所以便開口問道?! 敖阊剑闱衣犖衣纴?!”趙夏雨右手翹起蘭花指,擺出戲里小旦念白的樣子,拖長音調(diào)答道?! 靶欣残欣玻憔蛣e再婆婆媽媽的啦!”趙夏蓮忍笑說道。 于是趙夏雨收起笑臉,一本正經(jīng)一五一十的幫著趙夏蓮分析推測起來:當年王安平便想顛覆爹的支書位置,自己過回當一把手的癮,幾次暗中行動,可惜最終沒能得手;如今好不容易盼到爹退休了,上臺的卻仍不是他,王安平能不懊喪嗎?你回村兼任支書,開展“三權(quán)分置”試點工作,王安平又想你畢竟屬于“飛鴿”牌的干部,早晚會跟隨著錢興胤一道搬住城里,因此也就打定了繼續(xù)埋頭苦熬的主意;可沒想到你現(xiàn)在竟離婚了,再不會跟隨錢興胤去往城里了,王安平年近六十的人了,馬上面臨退休,當一把手的夢想即將徹底破滅,能不惱羞成怒,處處想著法子給你使絆嗎?…… “我離婚的事兒王安平知道了?”趙夏蓮疑惑的問道?! 敖阊?,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呀?”趙夏雨辯白道,“王安平那老東西,消息通靈著呢!” “哦!”趙夏蓮若有所思的答了一句?! 奥犝f,前段時間王安平還暗中鼓動瞎子祖爺、麥葉奶、麻葉嬸等人去往仲景坡上,勸說張?zhí)爝h不要交出土地呢。——所以,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得時刻提防著王安平、錢興茂、錢二狗、李大牛這幾個貨哩!”最后,趙夏雨以提醒的語氣說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