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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風呼嘯翻卷著,雪線漸漸稠密,雪片漸漸膨大,地上的雪積得差不多有雞爪子來厚了;放眼望去,遠遠近近只是青茫茫的一片。張?zhí)爝h、李進前和趙夏蓮看看天將近午,絡繹走出院門,踩著積雪咯吱咯吱的朝向仲景坡上走去?! ‖F(xiàn)在,張?zhí)爝h、李進前、趙夏蓮這三位朋友又一次坐在了仲景坡上玻璃亭內(nèi)的雕花矮桌前,次序自然還是上回的次序。玻璃亭的外面,北風嘯叫,刺骨砭膚,整個世界似乎變成了一座冰窟,雪大如掌,漫天翻飛,仿佛萬千蝴蝶在翩翩起舞;而玻璃亭的里面,暖氣則開得正大,暖意融融,白氣氤氳,一點兒也感覺不出酷冬嚴寒的跡象?! 〔耸菑?zhí)爝h親自下廚做好,又由若鳳放進微波爐內(nèi)加熱增溫后送上來的,除去燉雞、烤鵝、水煮片片魚之外,全是坡上菜園內(nèi)土生土長的鄉(xiāng)間野味,顏色佐料也搭配調(diào)拌得恰到好處;泥壺、泥杯仍是原套,酒卻換做了“香雪雕冰”,放在篩壺里溫過,每人面前尖尖的斟滿一杯?!洗螐?zhí)爝h盛贊“香雪融春”喝起來爽口,勁道后味十足,李進前便吩咐小牛把商務車后備箱里剩下的三箱全部留給了張?zhí)爝h;這次回來之前,李進前又特意囑托小牛從公司倉房里另提六箱“香雪雕冰”,放在奔馳臥車的后備箱內(nèi),上午已由小牛和若桐、小王一道搬進了坡下張?zhí)爝h的樓房內(nèi)?! 啊爝h,我搶了你的地盤,你生氣嗎?心里恨我嗎?” 李進前脫去外面的羽絨大衣,露出了里面穿著的淡黃色的高領保暖內(nèi)衣;此刻,他端起自家面前的泥杯放到鼻子跟前,兩只眼睛似乎在凝視泥杯,又似乎在隔著泥杯的杯沿打量張?zhí)爝h的臉色?! ?zhí)爝h淡然的咧嘴一笑,語調(diào)極是平靜:“說不生氣,那是假的;可是說到恨嘛,卻怎么也不至于。一來市場經(jīng)濟嘛,就是講究個公平競爭,講究個優(yōu)勝劣汰;那耕地是屬于全體村民的,又不是我一個人的祖?zhèn)骰鶚I(yè),誰能給出最高的效益,誰能帶來最大的好處,村民就有權決定把耕地流轉給誰。二來你肯定也有你的苦衷。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種不講義氣不重感情的人,如果沒有特別特殊的情況,你是決不會走這一步棋的?!瓫r且,進前,我們是朋友,更是兄弟,看到你的事業(yè)做大做強了,我應當感到高興才對??!” 李進前的眼眶濕潤了。他扭轉臉,無聲的凝望著玻璃亭外如千蝶競飛、如萬花翔集的漫天大雪;許久,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來,說道: “天遠,你是我的好兄弟,你能這樣說話,我很感到欣慰。你,我,我們在這個世上都是沒有根基的浮萍:沒有父母的庇護,沒有親友的幫扶,我們只能自己尋找土壤,自己努力的扎下根去呀。天遠你知道嗎,當年在城里收購廢品的時候,有一天突遇暴雨,我倉皇之間躲進了街頭的一座公共廁所;廁所里雖然污水橫流臭氣熏天,可畢竟能在關鍵時候替我遮風擋雨呀。那一刻,我突然想道,要是將來我能在這座城市擁有廁所那么大的一處住房,我就滿足了,一輩子都滿足了……” 李進前的嗓音變得哽咽了。趙夏蓮也覺得眼眶有些濕潤,她伸手從面前盒內(nèi)抽出兩張紙巾,一張遞給李進前,另一張留在了自己的手里?! 盀榱四軌虺鋈祟^地,為了能夠干成一番事業(yè),二十年前的那個夏天,我不得不辜負了一個姑娘,一個漂亮文靜、含蓄優(yōu)雅且很有修養(yǎng)的姑娘?!鞘俏铱坦倾懶摹⒅了啦荒芡鼞训某鯌傺?。分手那夜,我騎車帶著她在城市的街道上瘋狂奔馳,直到徹底把自己累癱在地再也不能站起來為止;后來,她把嘴貼在我的胸前,用牙齒小心翼翼的咬下了我上衣的第二顆玻璃紐扣,她說紐扣代表著我的心,她珍藏著紐扣,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都能真切的感受到我,就仿佛我的心從來沒有離開過她一般。打那以后,每換穿一件新的上衣,我都會暗暗的把第二顆紐扣小心的揪下來,讓那個部位一直空著。我知道,我的心沒了,跟著她去了……” 紅蘿卜的胳膊白蘿卜的腿, 花心心的臉龐紅嘟嘟的嘴, 小妹妹和情哥一對對, 刀壓在脖子上也不悔?! ±钸M前昂首望著玻璃亭外紛飛飄揚的雪花,旁若無人的忘情哼唱起來;與此同時,兩行熱淚滾滾的涌出了眼眶?! ≮w夏蓮面前的桌上,已經(jīng)放上了兩團被淚水浸透的紙巾;盡管很想追問那個姑娘后來的去向下落,但她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她怕把李進前心底的創(chuàng)傷撕裂得更大。這時,一直默不作聲、表情肅穆的張?zhí)爝h伸手端起酒杯,趙夏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遂也趕緊端起酒杯,兩只酒杯同時擎在了李進前的面前?! ±钸M前這才猛然醒悟過來,慌忙拿紙揩了揩兩個眼眶,笑道:“失態(tài)了,失態(tài)了!”跟著舉起酒杯;“呯”的一響,三只酒杯相碰,三人同時仰頭喝下。 接下來,李進前的語氣稍稍輕松了些: “天遠,你剛才說我肯定有我的苦衷。這話很對,我確實有著我的苦衷:目前人們的養(yǎng)生理念尚未完全形成,和白酒啤酒葡萄酒相比,國際國內(nèi)的黃酒市場尚未完全打開,蛋糕就那么大,誰都想切上一塊,誰都想比別人切得更多。——怎么辦?你死我活的競爭唄。所以眼下不單國內(nèi),就是在我們禾襄市,黃酒釀造廠家之間的競爭都極其慘烈。我的對手在千方百計的壓制我排擠我,市里一位主要領導對于‘香雪’公司的態(tài)度又始終不太明朗,更有一樁隱憂,半年多來一直石塊般的沉甸甸的壓著我的心頭……我是被迫回來和你爭搶地盤的呀!” 張?zhí)爝h嘆了口氣:“進前,我什么都明白了。你別說了!” “不,天遠,既然開了話頭,你就應該讓我全部說完?!崩钸M前自斟自飲了一杯,抹抹嘴巴繼續(xù)說道,“你知道,我是光著屁股進城的農(nóng)村娃,一沒靠山,二沒權勢,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去奮斗打拼。商機就是戰(zhàn)機,商場就是戰(zhàn)場,這么多年來,我是一直在拼著命的沖鋒陷陣一直在拼著命的東征西戰(zhàn)?。汗镜囊磺袥Q策,都必須我來拍板決定,公司的所有文件,都必須我來簽署下發(fā);公司的內(nèi)部管理,要由我來落實,公司的上下關系,要由我來協(xié)調(diào)……前段時間我先跑了一趟北京,打算邀請香港當紅影視明星張曼麗出面錄制宣傳‘香雪融春’黃酒的廣告,然后又和幾家銷售公司初步簽訂了供貨合同;回來后,便立即投入到了辦理貸款、注冊商標的冗雜事務當中……我們做企業(yè)的,就像行走在懸崖邊沿,如果一腳蹬空,就會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就會被競爭對手死死踩在腳下,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必須牢牢的把好‘香雪’這艘大船的船舵,不敢、也不能有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懈怠和差錯啊!……” 說到這里,李進前戛然打住,伸手端起酒壺,將三人面前的泥杯逐一斟滿,然后雙臂抱胸,仰身后靠,靜靜的望著張?zhí)爝h。張?zhí)爝h也不說話,只是雙目凝望酒杯,仿佛陷于深思一般。這種局面大約持續(xù)了四五分鐘,看看兩人依舊保持緘默,趙夏蓮開口說道: “天遠,你心里大概也很清楚,其實這次搶占你地盤的幕后主使是我,進前不過沖在前面而已。我這次回村兼任黨支部書記,是在鎮(zhèn)黨委政府立了軍令狀的,那就是必須搞好‘三權分置’試點工作,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不過進前既然已經(jīng)道過謙了,我看我就沒必要再重復了吧?” “瞧你說到哪里去了,夏蓮?!睆?zhí)爝h淡然一笑道,“來,喝酒!” 趙夏蓮、李進前同時舉杯和張?zhí)爝h相碰后,各自仰頭一飲而盡。趙夏蓮放下泥杯,伸筷搛了口菜,轉頭朝向李進前說道: “進前,據(jù)我了解,‘香雪’公司新購進的德國釀酒設備剛剛運送到廠,還沒有安裝調(diào)試;‘香雪’公司新開發(fā)的‘香雪融春’養(yǎng)生黃酒基本上還處于試產(chǎn)階段,既沒有通過質檢部門的品牌認證,又沒有通過工商部門的商標注冊,更沒有大規(guī)模大批量的開機生產(chǎn),可你怎么就忙著錄制宣傳廣告、簽訂銷售合同了呢?” 提起這個話題,李進前頓然來了精神,他望著同樣持迷茫態(tài)度的張?zhí)爝h,狡黠的一笑: “我的大支書,隔行如隔山,說到‘三權分置’,你可能夸夸其談頭頭是道,可說到商品營銷,只怕你就外行了吧。不錯,我們的‘香雪融春’養(yǎng)生黃酒確實還沒有通過質檢部門的品牌認證,沒有通過工商部門的商標注冊,甚至也沒有大規(guī)模大批量的開機生產(chǎn),不過眼下這一切都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當中。至于錄制宣傳廣告、簽定銷售合同嘛,這是商場上慣用的心理戰(zhàn)術:有些時候,產(chǎn)品還處于生產(chǎn)甚至還處于研發(fā)階段,廣告就先打出去,合同就先簽下來,這樣便可以先聲奪人,誘使消費者產(chǎn)生出強烈的期盼心理,搶先把潛藏著的市場給開發(fā)占領下來,將來產(chǎn)品一旦上市,就不愁無人問津了。……經(jīng)商之道,在于詭變無窮??!” “哦——”趙夏蓮和張?zhí)爝h這才恍然大悟過來,不禁相互對望著點了點頭??磥泶_實隔行如隔山,兩人誰也沒有想到,原來商場經(jīng)營當中還有如此之多的機巧門道啊。 玻璃亭內(nèi),原本壓抑沉悶的氣氛漸漸恢復正常,三人又隨意閑聊幾句,舉杯相碰,滿飲了一大杯酒,各拿筷子搛一口菜放進嘴里,咯吱咯吱的咀嚼著。李進前一面咀嚼一面開口問道: “天遠,關于‘天鳳’下一步的發(fā)展方向,你有什么打算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