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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朋獨(dú)自坐在街道拐角處的一張小木凳上,腦袋側(cè)歪,透過來來往往的人腿縫隙望著馬路對面。 和王天朋比鄰而居的是一位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大約七十來歲,身穿道袍,腳蹬麻鞋,滿頭灰白間雜的長發(fā)高高攏起,胡亂用一根簪子盤在腦后,鼻上架著斷了腿又用細(xì)棉線聯(lián)結(jié)起來的老花眼鏡,頜下垂著半尺多長粘了飯粒菜汁的山羊胡子,正襟危坐于卦桌后面,望去頗有些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算命先生身后又高高的飄揚(yáng)著兩面杏黃旗幟,分別繡著拳頭大的黑字: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指點迷津,收費(fèi)卅元?! ∵@是位于禾襄市區(qū)東郊的物資交流大會現(xiàn)場。依照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習(xí)俗,每年的麥?zhǔn)涨跋?,這里都將舉行長達(dá)半月時間的廟會,十里八鄉(xiāng)的農(nóng)民們絡(luò)繹前來,既可看戲聽曲,吃杠子饃喝胡辣湯,又可購買杈耙掃帚牛籠嘴各類農(nóng)具以備夏收秋播;如今雖然農(nóng)業(yè)機(jī)械普及,傳統(tǒng)農(nóng)具基本絕跡,但每年的廟會還是保留了下來,不過卻被更名為物資交流大會,專門經(jīng)營服飾涼鞋、五金日雜、各種地方風(fēng)味的小吃,那些玩雜耍的、變魔術(shù)的甚至大型的馬戲團(tuán)也紛紛趕到這里,在街道兩旁搭起大大小小的帳篷,高高低低的舞臺,不分白日黑夜只管用喧囂的音樂、嘈雜的吆喝來推銷自己的產(chǎn)品,擴(kuò)張自己的業(yè)務(wù)?! ⊥跆炫笕褙炞⒌耐R路對面,望著望著忽然兀自嘻笑起來;他起身離凳,穿過往來不絕的人流屁顛屁顛的跑了過去,站在一個攤位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那攤位不大,不過一張小桌一張獨(dú)凳而已,攤主約莫三十來歲,似乎并無生意,只管孤坐桌后凳前翻看著手機(jī);攤主身后打著用硬紙板做成的招牌:祖?zhèn)髻N膜,出租wife?! 皼]文化真可怕,沒文化真可怕,”王天朋返身回來的時候依舊笑得捶胸跌足,對算命先生說道,“對面那為手機(jī)貼膜的竟打出了祖?zhèn)髻N膜的招牌,手機(jī)才出現(xiàn)幾年,難道他父親、他爺爺、他祖爺爺早早的便做著為手機(jī)貼膜的生意嗎?更可笑的是,明明是出租wifi,他竟寫成了出租wife;wife在英語中是妻子的意思,難道他不是出租無線網(wǎng),而是出租妻子嗎?哈哈哈哈,笑死我這隔壁老王啦!” 算命先生右手食指將眼鏡扒拉鼻下,然后雙臂倚桌,長脖前傾,二目一眨不眨的盯了王天朋許久,方道:“這位客官,我看你印堂發(fā)暗,二目無光,只怕很快就有一場不大不小的血光之災(zāi)。來來來,待山人我為你指點迷津,破解難厄……” 王天朋聞言勃然大怒,喝道:“哎我說老頭,我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怎么這樣咒我?你大約是半天沒有生意,想從我這里騙倆錢花吧?嘿,那你可算找對人咧……” “不當(dāng)人子不當(dāng)人子,客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算命先生哼了一聲坐回桌后,滿臉高古之態(tài),口中吟道,“我觀你兩耳尖尖,頭頂圓圓,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愿為你指點迷津,不收取一文半錢。怎么樣,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吧!” “你就慢慢的釣?zāi)愕聂~吧,”王天朋嘎嘎笑著說道,“我才不是無所事事游手好閑哩。好了,我這陣新鮮也見了稀奇也看了,精神也有了勁頭也足了,該開張生意了!”說著取過放于身后的包袱,打開攤放地上,將一應(yīng)物事擺好,開始大聲吆喝起來:“哎都來看都來看,河里泥鰍攆黃鱔;哎都來瞧都來瞧,石榴樹上結(jié)櫻桃!……” 趕會的市人聞聲,立刻紛紛四面圍攏了過來?! ⊥跆炫髲陌ど夏闷鹨粋€制作粗糙的紙盒,從紙盒里倒出兩團(tuán)烏黑的泥丸,捧在手中,繞著人場風(fēng)擺楊柳般的轉(zhuǎn)了兩圈,做出一副外地口音的模樣:“哎大力丸大力丸,誰買額這個大力丸。額這個大力丸神奇得很,只要你吃了進(jìn)肚,額保證你一拳砸出井,三腳踢死牛;只要你吃了進(jìn)肚,額保證枝上有鳥叫,你彎腰扳倒樹,鋤地日頭曬,你倒拔垂楊柳。哎那位朋友問了你這個大力丸這么神奇,多少錢一盒呢?不貴,不貴……” 正在吆喝得起勁時候,一個頭上包著裹巾的中年婦女氣勢洶洶的分開眾人,撞了進(jìn)場:“哎你這個騙子,你咋不賣殺鼠藥啦?你咋不賣生發(fā)劑啦?老娘賣了你的殺鼠藥,我家的老鼠個個鬧得歡;老娘吃了你的生發(fā)劑,我滿頭黑發(fā)落個光。正到處找你呢,你又竄到這里賣起大力丸來了……” “我什么時候賣過殺鼠藥啦,我什么時候賣過生發(fā)劑啦?”王天朋擺出一副意外而無辜的模樣,“哎這位大姐你咋血口噴人哩?你咋指鹿為馬哩?我明明是外地人,今天剛剛來到貴地……” “呸,你個騙子,你騙得我好苦?!敝心陭D女說著舉手抹去頭頂裹巾,露出了光光的不見一棵頭發(fā)的頭皮,“我原本頭發(fā)稀疏,不想吃了你的生發(fā)劑,倒徹底來了個一掃光全脫凈。走在街上,膽小的孩子叫我大爺,膽大的孩子跳著腳的胡唱:西瓜繡球油葫蘆,一輪明月照九州……”說著便撲了上來,尖尖的十指閃耀著雪白光亮,揮舞得呼呼風(fēng)聲;王天朋再也裝不出外地口音了,他雙手抱頭轉(zhuǎn)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叫著:“哎大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中年婦女一通大鬧,在王天朋的臉上、頸間留下幾道鮮血淋淋的指甲印痕后,這才氣咻咻的揚(yáng)長而去。王天朋望著中年婦女走得遠(yuǎn)了,方拍手跺腳,沖著她的背影惡聲喊道:“好男不跟女斗。今天要不是看在你是個女的份上,瞧我不……” “瞧你咋了,瞧你咋了?”中年婦女聞聲返身,氣勢洶洶的快步奔還回來;人影尚在三尺開外,十指已聞呼呼風(fēng)聲。王天朋直嚇得魂飛魄散,雙手緊緊捂住眼睛,口里大聲喊道:“休戰(zhàn),休戰(zhàn)啦!……” 中年婦女終于走得不見了蹤影,看熱鬧的人也紛紛散去,王天朋恨恨的唾地一口,揚(yáng)天嘆道:“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困淺灘遭蝦戲。王天朋呀王天朋,你這生意沒有做成,反倒在臉上留下了幾道窟窿。剛才你還取笑別人沒文化真可怕,可你有文化又怎樣?時運(yùn)不濟(jì),還不是照樣一事無成?……” “怎么樣,山人剛才的預(yù)言應(yīng)驗了吧?”這時一直靜坐觀火的算命先生以手撫須,笑瞇瞇的說道。王天朋抹了抹臉上的血痕,剛要惡毒的回敬幾句,卻忽然想了起來,粗聲喝道:“老雜毛,你剛才不是說要為我指點迷津的嗎?你今天要是指點不到,瞧我非掀翻你的卦桌不可!” “人生在世,富貴窮通八字分定;甘羅十二拜相,子牙八十統(tǒng)兵,彭祖壽與天齊,顏回短命早夭,此皆時也運(yùn)也命也!”算命先生微微一笑,道,“客官久落人下,郁郁不能得志,那是沒有遇上山人;倘若早早遇到山人……” “遇到你個老雜毛怎樣?”王天朋吃定算命先生年老體弱,不是對手,便惡聲喝道,“你再這樣文縐縐的掉書袋子,我非……” “客官請看……”算命先生不待王天朋話音落拍,便抬手指向他的身后。王天朋回頭過去看時,一個瞎眼乞丐恰正手捧搪瓷缸子伸向來來往往的市人,口里歌吟似的叫道:“各位大爺行行好,別讓你這孫子餓壞了……” “你不但侮辱了我的人格,而且低估了我的智商……”王天朋瞬間便已明白算命先生的用意,不覺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掀卦桌。算命先生急忙擺手制止道:“客官且慢動手。我觀你天資聰穎,口齒伶俐,倘若從事此業(yè),預(yù)計不久的將來,必將富可敵國矣!” “富可敵國?富可敵國?……”王天朋為這四字所誘,癡癡的站在那里,以手加額,自言自語道,“商海兇險,動不動就被女人挖臉;丐幫自由,沒有那么多的煩惱憂愁。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倘若果真從事了此業(yè)……” 算命先生以手撫須,笑瞇瞇的望著王天朋?! ⊥跆炫笏妓靼胩欤鋈灰慌哪X門,鼓掌笑道:“著啊,就這么干……”說著“呼”的一腳將包袱上擺放的物事踢得五零四散,接著又在包袱上狠狠的踩了幾腳?! ∷忝壬允謸犴?,笑瞇瞇的望著王天朋?! ∪欢跆炫髤s又有些疑惑起來,俯下身去望著包袱和包袱上的物事:“像這么大的跨行業(yè)的跳槽行為,是不是得先回家開個董事會研究研究?” 算命先生以手撫須,依舊笑瞇瞇的望著王天朋?! 〗K于,王天朋站起身來仰天嘆道“王天朋呀王天朋,你也算得上是有文化有身份……證的人,你立志要做馬云、劉強(qiáng)東一類的商界大亨,至不濟(jì)也要做個胖東來那樣的零售大王,可惜時運(yùn)不濟(jì),如今竟混到流落街頭、食不果腹的地步。罷罷罷,成不得佛,做個小菩薩也罷。走之哉,走之哉,噫,從此商海少了一位奇人,丐幫多了一位英雄……”竟拍著雙手,將包袱及包袱上的一應(yīng)物事丟在身后,跳跳笑笑的去了?! 皨寕€巴子,總算打發(fā)走了這個活寶?!彼忝壬鷽_著王天朋的背影狠狠的唾了一口,“天天占坐住老子的小木凳,害得老子一樁生意也沒做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