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送走最后一批前來參觀學習“三權分置”試點經(jīng)驗的外村干部,王安平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中午十一點差半刻;他決定在回家途中,順路去往李大牛家一趟。 這段時間,王安平的心理時而如沐清風,時而如澆沸水,可謂復雜之極。 當為一百二十畝機動耕地的秘密泄露而憂心忡忡的時候,趙夏蓮突被紀委雙規(guī),他心里的那個熨帖呀,真如三伏天里吃了一塊冰凍大西瓜。他以為仲景村的天從此就是自己的了,他甚至在私底下安排錢興茂、錢二狗到處放言,說趙夏蓮即將被判刑了,自己即將出任村黨支部書記了…… 然而第二天,趙夏蓮就又安然無恙的回到了村里,這著實大出他的意外;在小心翼翼的打探完消息后,他方明白原來是被人誣告,水源鎮(zhèn)黨委和禾襄市紀委已經(jīng)還了趙夏蓮清白。他心里的那個沮喪呀,真如被人兜頭澆了一瓢冷水…… 如果事情僅僅如此,那也就罷了,尤為令他不能容忍的是,兩周前,由李頡提議,水源鎮(zhèn)二十六個行政村的支書主任齊聚仲景村,召開了“三權分置”試點工作現(xiàn)場會;會議在總結仲景村“三權分置”改革經(jīng)驗的基礎上,決定在全鎮(zhèn)推行土地“三權分置”工作。會議過后,前來仲景村考察調(diào)研、取經(jīng)受寶的外村干部隊伍絡繹不絕。與此同時,趙夏蓮還向鎮(zhèn)黨委政府匯報,提出以仲景村為模板,向國家建設部申請建設“美麗鄉(xiāng)村”“傳統(tǒng)村落”的方案,獲得了鎮(zhèn)黨委政府的全力支持,可謂出盡風頭,令他分外眼紅…… 不過正所謂凡事有弊必有利,也正因為承擔了水源鎮(zhèn)土地“三權分置”改革工作副總指揮的責任,再加上仲景村“美麗鄉(xiāng)村”“傳統(tǒng)村落”建設的種種繁瑣雜務,趙夏蓮連日來忙得腳不落地,一周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外奔忙操勞,村里日常工作的處理便再次落到了他的肩上;譬如今天,因為趙夏蓮不在村里,前來參觀學習“三權分置”試點經(jīng)驗的外村干部便只能由他出面接待了。這又使他頗感得意,暗中想道:哼,關鍵時候,還得由我老王出馬…… 這段時間,對于趙夏蓮始終不提一百二十畝機動耕地的事,王安平也做了深入推測:一種可能是趙士樂偷偷把事情給消化了,也就是說并沒有匯報給趙夏蓮;另一種可能是趙夏蓮也像她父親趙伯冉那樣,表面精明實則糊涂;第三種可能是趙夏蓮最近戰(zhàn)線拉得太開,把這件事情給拋在了腦后?! ⊥醢财剿紒硐肴?,覺得按照趙夏蓮的脾氣秉性推斷,后兩種可能基本難以立足,唯第一種可能最為靠譜,也就是說別看趙士樂在自己和趙夏蓮之間不選邊站,但在關鍵時候還是向著自己的,因為他畢竟看得清楚趙夏蓮是個“飛鴿”牌的干部,只有自己才是“永久”性的。做出這種結論后,王安平又想到既然趙士樂已經(jīng)投我以桃,我便當報其以李,因此大前天的晚上飯后,他做出閑來無事隨意溜達的樣子,去往趙士樂家里坐約半個小時,臨走時候悄悄把一個紅包壓在了堂屋條幾上的茶葉盒下面。 告辭返家后,王安平撥通了趙士樂的電話:“士樂賢侄啊,老叔和你在仲景村這口大鍋里也算攪了多年的勺子了,有些事情看透不說透,稀里糊涂也就過去了;真說透了,只怕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風物長宜放眼量,風物長宜放眼量嘛!” “安平叔,我這人整天嘻哩哈哩,也沒個啥子心眼;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老叔只管指教,只管指教!”電話里,趙士樂似乎并不明白王安平的語意?! ⊥醢财叫睦锖吡艘宦暎档来е靼籽b糊涂,真是圓滑到家了,嘴上卻轉(zhuǎn)了話題:“士樂賢侄啊,孩子上了初中,我這爺字輩的也該表示表示;一點心意,放在堂屋茶幾上的茶葉盒下面,你回頭注意收著……”也不待趙士樂再言,便“啪”的掛了電話?! 【乃紤]整整兩天,王安平制訂了今后一個時段的行動方針:廣攬人心,以靜制動;不管什么時候,都要在表面上把趙夏蓮推在前面,然后暗地里等待機會,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必要將趙夏蓮置于死地。方針一旦確定,王安平便付諸實施了: 早飯過后,和李有才站在“香雪”酒黍種植基地院前等待前來參觀學習的外村干部時,王安平似有意又似無意的問道:“有才啊,村里的賬簿都保存完好吧?” 趙士樂雖是村文書,分管財務工作,但村里的一應賬簿卻由李有才保管,這是在趙伯冉時期便形成下來的規(guī)矩,目的在于錢賬兩分,防止貪腐。此刻李有才見聞,道:“那還用說,我用心保管著哩!” “好,有才辦事,我是完全放心的?!苯酉聛?,王安平隨口便轉(zhuǎn)了話題,“你小舅子想在城里找工作的事情,我已托人幫忙,估計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去往李大牛家略坐一坐,這是王安平在陪同前來參觀學習“三權分置”試點經(jīng)驗的外村干部時候的臨時決定:通過此次趙士樂對于自己的態(tài)度來看,平日還真得籠絡幾個人在身邊,免得到了用人之際手忙腳亂,四處抓瞎。李有才多次受惠,對自己死心塌地已不必說;錢興茂和錢二狗對趙夏蓮忌恨甚深,自然也會積極向著自己靠攏過來;猴跳三雖然猥瑣窩囊,走不到人前,但爛套子還有塞墻洞的時候,十不十五不五的喂他個三核桃倆棗,說不定哪天便能派上用場。唯李大牛此人,盡管成事不足但卻敗事有余,平日里東倒吃羊頭西倒吃狗肉,有錢便是爹有奶便是娘,弄不好便有可能倒向趙夏蓮那邊,因此還得稍微迷麻一下,好讓他隔三差五的搗搗亂,給趙夏蓮下巴里支支磚頭…… “大牛,大牛在嗎?”距離李大牛家的院門還有三兩丈遠時候,王安平就高聲叫道。 “大牛不在,小牛在!”院內(nèi)一聲氣壯山河的回話,接著便聽得咚咚的腳步聲響,李小??觳脚軄砝_了院門;王安平跟在李小牛身后,走進了院里?! ∩垫ふ谠钕聼仯诎干虾兔?。聽得聲音,二哈立刻丟下面盆,奓著兩只白糊糊的面手快步跑了出來,口中叫道:“呀今天是啥好日子,安平叔你親自來了!”扭頭交代李小牛道:“快出門去尋你爹地回來,就說家里有事,——軍國大事!”李小牛答應一聲,快步跑了出門?! 《泻敉戤?,轉(zhuǎn)頭去往堂屋檐下拉小椅來給王安平坐;堂屋檐下并排擺著兩把小椅,二哈特意揀了一把放到王安平面前。王安平雙手背后,面上保持矜持表情,屁股朝著小椅的椅面坐去;不想那只小椅一條后腿斷折,王安平剛坐上去,小椅便猛的向后一歪,直把王安平跌了個仰面朝天。 “呀呀,得罪得罪!”二哈見狀,飛奔過來扶起王安平,一面拿腳使勁的踢著小椅,做出義憤填膺的樣子,一面拿手去拍王安平左腮上沾著的草屑,白糊糊的面粉順便就抹在了王安平的臉上鼻上,直把王安平抹得戲中的三花臉一般?! 《闹闹?,忽然以手捧腹,哈哈大笑起來;王安平尚在疑惑之際,二哈已是笑得捶胸頓足,跌坐到了地上:“安平叔你原來是個禿子,平日里戴的是假發(fā)?——嗷買噶,哎喲我的媽呀,這一跤竟還摔出個意外驚喜來了!” 王安平這才覺著頭頂四圍有些涼颼颼的,原來他自四十歲上便頭發(fā)脫落凈盡,只好在省城花費六千元買了假發(fā)戴上;——這事情除了老伴知道外,就連兩個兒子也不曉得,村人更是無從察覺。此刻摔跤落了假發(fā),又被二哈看到,王安平雖然心頭冒火,但卻無處發(fā)作,黑著臉抓過二哈遞來的假發(fā),重新戴在頭上,起身就要離去?! 鞍财绞迥阕医o你燉豬蹄拌黃豆花吃。安平叔,你一定要吃,那燉豬蹄拌黃豆花可有營養(yǎng),吃了下奶哩?!倍⊥醢财?,嘴上說著手上比著,“我告訴你,那年我娘家七嬸的舅家表姐的三妗媽坐月子,天天吃燉豬蹄拌黃豆花,奶就下得厲害,兩手在胸前這么一擠,嘩嘩,兩道白白的奶汁飆得老遠……” 王安平哭笑不得,鐵青著臉惡聲說道:“我不吃,我又不坐月子不下奶!” “安平叔你生氣了,安平叔你真生氣啦?”二哈快步跑到王安平前面,擋住去路,“安平叔你要生氣的話,我給你表演個節(jié)目,打開一下尷尬局面?!闭f完雙手舉過頭頂,兩腿叉開走路,脖頸向前一伸一伸,腦袋四下掄了又掄。在搖搖擺擺表演兩圈后,二哈突然氣沉丹田,長長的吆喊了一句:“換大米——,換大米換大米換大米呀——” 話音未落,李小牛出現(xiàn)在了院門下面,一聲氣壯山河的吼喊:“李大牛到——” 李小牛喊完“咵”的閃在一旁,院門下面果然出現(xiàn)了李大牛肥胖矮壯的身影。</br>